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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藤摸妻

1、

航班因为大雾延迟到第二日,叶染这下觉得要赶在相里承前面到家有点儿险。

本来是不敢回去的,在路上连他的电话都不敢接,但是她已经超过一个星期没有洗澡,在西藏的旅程中还不觉得难受,可一回到喧哗的都市,那些娇贵的习惯便统统出来了。

她想念家中的四角大浴缸,想念柔软的床,想念热水和按摩椅,还想念东街的江南菜馆。这些念头强烈到就算要面对相里承的盛大怒气也在所不惜。

她像做贼一样,蹑手蹑脚地回到公寓。

已经是深夜,屋子里拉着密不透风的窗帘,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到。但是叶染已经觉得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她摸索着去开灯,客厅的大吊灯亮起,果然看见相里承坐在太师椅中,模样就像每次他开座谈会一样严肃。

他的助理明明说他明天才到家!她的运气还是一如既往地差啊。

叶染皱起脸,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相里承冷笑:“我提前了一天回来,不然哪里能捉贼拿赃?”

叶染平日里最受不了他这种尖酸刻薄,但是今天她理亏,屁都不敢放一个,只低声下气说:“我先去洗澡,浑身上下油腻得难受死了。”

她把卫生间的门反锁起来,想想觉得不好,又把锁给解了。过了一会儿相里承站过来,懒懒地往门上一靠,特别冷静地看着她脱衣服躺进浴缸里。叶染心里咯噔一下,知道他是真的生气了,不然这把美人计哪里会一点都不奏效?

相里承用目光凌迟了她一会儿,冷嘲热讽地问:“玩得开心吗?”

叶染讨厌别人用“玩”形容她每一次的旅行。那是一段洗涤心灵、净化灵魂、升华情感、开阔眼界的旅程。当然了,相里承这种官僚是理解不了这等境界的。

“我不是去玩的……”她弱弱反驳。

相里承冷笑:“难道去工作吗?”

“也不是……”

他道:“你说你到底想干什么?你知不知道为了替你安排那份工作我打通了多少关系、请了多少人吃饭?你知不知道多少人竞争这样一个岗位?你倒好,我前脚刚走你就把工作辞了——为了腾出时间去西藏那种海拔高、路途远的鬼地方!”

西藏不是鬼地方!!!

瞧着她一脸不忿,相里承忽然扬高声线:“最不可理喻的是,你还每天在电话里编瞎话骗我!你查了多少小学生作文才编出那么些‘愉快的一天’、‘勤劳的一天’!”

叶染揉揉鼻子,讨好地笑:“我也不是故意骗你……不是怕影响你工作嘛……”

“你现在就没有影响我工作吗?为了提前一天回来我的行程全部被打乱了!”

“我又没有让你提前一天回来……”

“你不承认错误?”

“没有!我只是……”

无视她在浴缸中的种种辩解,相里承已经为这次谈话做了总结:“写一个三千字的悔过书,明天中午我要见到。”

他转身以会议结束的姿态进了书房,叶染嗖的一下滑下去,呛了一鼻子的洗澡水。

三千字,要人命啊。

虽然叶染很想写个检讨书平息这次的西藏事件,可是她困到一沾床就睡着了。梦里一溜儿低头哈腰的相里承,一个捶腿,一个捏肩,一个端茶递水。

她笑出了声,可惜相里承从来没有过这副模样。大学开始他就做官,渐渐养成领导作风,直至今日不苟言笑是招牌。

叶染在床上翻了个身,窗外,太阳公公对她笑。

她一下子坐了起来,真准时,十点整。

说好的悔过书呢?

2、

叶染翻箱倒柜地找以前的悔过书,企图在相里承回来之前打造鱼目混珠的效果。毫不夸张地说,叶染在相里承的逼迫下,血泪纵横写下过厚厚一沓检讨书。

“嗒!”

轻微的锁孔转动声。

叶染差点跳起来,急急忙忙躺到沙发上摆出一个撩人的姿势,睡袍撩至大腿。

相里承回来了。

叶染的媚笑刹那间凝固了。

因为相里承并不是一个人回来的,重要的是也不是两个人……

在众人诡异的目光下,叶染慢慢整理好衣服,慢慢站起来,慢慢走到自己的房间。关门之前,对着众人回眸一笑。

“老师,这位就是您的校友兼同乡吗?”

“听说来投奔您?”

“每天穿着睡衣在您眼前晃吗?”

“是拜托您给她工作吗?”

诸位实习生叽叽喳喳讨论长期滞留相里承公寓、身份不明的外来女子。可见由于叶染时不时造访相里承的研究所,已经掀起各种各样的流言。

叶染的头衔,确切来说——相里承的校友、同乡、邻居,或许可以附带一个情人?

因为两家关系好的缘故,毕业后无所事事的叶染被家里拜托给已经“权倾朝野”的相里承。叶染从小就有些怕这位大哥哥,感觉他同教导主任没有区别,但凡他在的地方,温度皆是零下十度。

她之所以同意羊入虎口,是觉得和相里承有商量的余地——她需要相里承做掩护。叶染,牛掰的叶染,她是一名光荣的背包客。

叶染永远记得那次谈话。在她拎着行李被相里承接机后,她坦承了自己真正的职业。对面的男人不为所动,淡淡地说:“叶叔嘱咐我帮你找份工作。”

“可是我——”

“顺便……”他打断她的话,语气严厉,“管教你。”

叶染的命运就是这样被一锤定音。活在相里承的眼皮子底下,叶染永远和检讨书在作斗争,就连她在马路上随地丢垃圾都要写检讨书。因为相里承说这和随地大小便的恶劣程度一样。

变故大约是半年前。

相里承参加一个应酬,喝多了。本来叶染有机会趁机报复,比如拍下他的各种丑照,比如拿刷马桶的牙刷替他刷牙,比如用猫咪的杯子给他喝水。但是,叶染内心的善良战胜了邪恶。

她扶相里承去卧室。

酒醉的相里承压到她身上并且有动手动脚的趋势时,叶染脑海中闪过的居然是“肉体换来自由”这样荒谬的念头。

事实证明,自由不是任何东西可以换来的。

第一次上床导致的不过是还有第二次、第三次的结果。同时说明,有些事情,多做做就习惯了。

叶染耿耿于怀的是,相里承酒后乱性的第二天,她被逼着写了一份检讨书,关于在相里承大人意识薄弱的时候,她的胡作非为。

她拿“把这件事捅到长辈面前”威胁过相里承。

深谙心理战术的相里承冷冷一笑:“好啊,想来你也到了结婚的年纪。”

一下子就叫叶染偃旗息鼓。

也不是没有好处,偶尔犯下情节轻点的错误,来个霸王硬上弓便糊弄过去了。

纵观事态发展,叶染觉得自己有点像勾引了主人上位的乡下小保姆。

3、

她自己都这般想法,也不能怪别人拿有色眼光瞧她。毕竟相里承是个香饽饽,据说研究所的实习生,每十个中有八个是冲他而来。一波又一波的实习生以拿下相里承为志向,结果一波一波死在沙滩上。

其实叶染很想告诉她们,上当了吧,相里承就是为研究所吸引女人而存在的。

相里承敲门,低声告诉叶染:“我带实习生到家里开个小会。”

叶染立刻保证:“我不会打扰你们。”

然而女孩子们略带尖锐和夸张的声音,即使隔着墙壁和门板,还是不合时宜地传入叶染耳中。

“老师,你家中的布置好有品位。”

拜托,有品位的装饰物都是她呕心沥血从网上淘回来的。

“老师,你家里收拾得好干净哦。”

哼,那是她每天值日的效果。

“老师,你的脚趾真好看。”

嗯,这个和她没有关系……

叶染悄悄走进厨房,做了几份茶点,一脚踢开了书房的门。她的动作,使激烈讨论的实习生们顿时静谧。

叶染微微一笑:“没有手开门,只能用脚。”

她把盘子放下,有人问:“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啊——”叶染撩了撩头发,瞥一眼坐如钟的相里承,“我替你们老师做事,月薪十万。”

众人倒吸凉气,有人上下打量她:“你能替老师做什么研究?”

叶染眨眼睛:“人体构造的研究。”

她施施然走出去,身后众人在她走出去好久都保持着安静。

毫不怀疑,使她脊背发凉的那道目光是由相里承发射,力量强大,穿墙过壁。叶染心里忐忑,趴在床上搜肠刮肚写了两份检讨书,一份关于西藏事件,一份关于人体构造事件。她很有先见之明。

然而直到相里承的会议结束,叶染的房门都没有响过。

这可不是好现象,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都是这般趋势。

叶染出去吃饭,因为鱼鳞没刮干净和餐厅服务员吵了一架。然后去逛街,试了二十几套衣服一件没买,在遭到白眼之际,和商场导购也吵了一架。接着去看了场电影,因为前排的情侣腻歪个没完,她以一敌二又吵了一架。

如此,积聚了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女王气场,叶染终于敢回家了。

期望相里承已经睡了哦。

他是日理万机的大人物,领导一大帮精英研究高科技。有严格的作息时间表,十点之前一定入眠。如果他没有去睡,而是坐在沙发里装深沉,那表示不好了!

“过来坐。”相里承招呼呆若木鸡的叶染。

她乖乖地坐过去,女王变女奴。没有开亮瞎人眼的大吊灯,四盏壁灯灯光幽黄,还有茶几上一盏台灯对着叶染,宛如批斗会。

相里承的面容在昏黄光线中忽明忽暗:“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吗?”

“第一,没有按时交检讨书。第二,破坏了你和实习生们的感情交流。”

她撩起眼皮观察相里承的态度,陡然间他凑过来,离她不过三寸之遥。这般鼻子对鼻子,眼睛对眼睛,心里素质差的一般承受不了。

“你今天的所作所为暗示了我的作风有问题,我有可能受到调查。若是落入别有用心的人手中,估计我的职业生涯算是完了。”

“这么……这么严重?”叶染冷汗直流。

“所以——”相里承的眼睛眯起来,她的心提到嗓子眼,“你有两个选择可以补救自己犯下的滔天大祸。”

“什么?”叶染吞口水,以死谢罪吗?相里承实在太会营造气氛了。

“一个是和我结婚,堵住悠悠之口。”

“太委屈你了,还有一个呢?”

相里承靠回去,交叠双腿:“写一封道歉信,回单位上班。”

相里承一定是修炼成精的老狐狸。若是直接叫叶染做这等事,她是决计不会干的。可是在“和相里承结婚”这样的选择对比下,她顿时觉得那不算什么了。

4、

叶染从没想过,相里承会把“和他结婚”作为一个选择。她一直觉得在他眼中,她是配不上他的女子。

忽然有了更早之前的回忆。

那时候叶染将将七岁,大院里的孩子们聚在一起玩过家家,激烈讨论每个人扮演什么角色。十岁的相里承一直是冷静地站在旁边——每一次玩过家家,只有他的新郎角色是固定的。整个大院,找不到一个比他更好看、更聪明的男孩子了。

经过激烈的角逐,叶染终于获得新娘的角色。

然而在宣布名单之后,环胸而立的相里承冷冷地说:“不、不要,我不要叶染扮演我的新娘。”

好像在这之后,叶染便对那个高高在上的相里承产生了怯意。他毫不留情地将一个小女孩童年的梦想撕碎,而且是在众人面前。

年纪更大一些的时候她已经释然,自然而然和优秀的相里承保持距离。即使在大学里,家中交代“有什么事可以去找相里承”,她一次也没有麻烦过他。作为学校风云人物的相里承,想来也不会有精力去关注大一新生中籍籍无名的她。

倒是在系里的同乡聚会中碰到过一次。作为学长,他不可避免地请她吃了一顿饭——使叶染永生难忘的川菜馆。

叶染不能吃辣,望着一桌子奇形怪状的辣椒已是胃里痉挛。大约是年少在相里承面前养成的倔强,她没有告诉相里承自己不能吃辣,毅然举筷。那顿饭之后,叶染拉肚子,胃灼热,情况持续了一个星期才有好转。

特别骄傲的是,在这样虚弱的时候,她也没有请求相里承的帮助。这成为叶染内心,大学时期唯一可以炫耀的事。

5、

叶染洗完澡出来的时候,相里承换了睡衣坐在她的床上看报告。

这种不言而喻的默契其实向来是叶染表达的。如果她觉得今天日子不错,适合那啥啥一下,就穿睡衣爬到相里承床上去。细细想来,相里承倒是头一次这样主动。叶染冥冥中受到鼓励,披着半湿的头发钻进被窝,拿冰凉的脚掌贴着他的大腿,一上一下地摩挲。

相里承扭头看了她一眼:“别玩了,我是来给你看道歉信的。”

嗯!

显然,虽然叶染写过不下一百篇检讨,但在重大事件上,相里承是不相信她的实力的。他拟好感情深厚的道歉信,逼着叶染一遍又一遍地朗读。

“重来,情感不够真挚。”

“不行,不够声情并茂。”

“卡。”

叶染第十二遍朗读:“尊敬的领导……”她发现相里承坐着睡着了。

这个男人,只有在睡觉的时候神经是松弛的。她把他放下来,卧室的灯光打在他脸上有一种钻石般的闪耀。叶染的指尖沿着他的额头滑过鼻子直至坚挺的下巴。他翻了个身,她贴着他的后背睡下。

男人宽阔的后背带来安定感。

叶染害怕这种安定的感觉,背包客不需要。

于是她也侧身,背对背。忽然后背受到重创,相里承睡梦中一脚把她踹下去了。

“你大爷的。”她骂骂咧咧地爬起来,又不敢大声。相里承见不得她说脏话,那是往他的耳朵里丢垃圾。用他曾经的随地丢垃圾和随地大小便的对等公式,说脏话是朝他的耳朵大小便。

叶染睡到相里承的卧室。

第二天早上原想搭相里承的顺风车,谁知他早早就不见了人影。叶染只得单枪匹马去挤公交车,下车的时候已经是披头散发、精疲力竭。车站离单位还有八百米的距离,她蹬着生平最讨厌的高跟鞋,穿着约束动作的职业套装,一路和认识或者不认识的人打招呼。

她的领导,她不记得他是个什么长了。在听了她滔滔不绝的道歉信之后,明明相里承已经打过招呼,她不过是走个过场。但领导还是要摆出一副“虽然你有后台,但是我有品性,完全是看在你真心悔过的分上”的表情。

叶染在落地窗中看到自己。

为什么她要做自己最讨厌最不屑的事情?

“尊敬的领导——”叶染恍然醒悟,“不要原谅我,因为我没打算回来。”

叶染潇洒地走了。

相里承的研究所和单位相隔不远,虽然门禁森严,但叶染有仿造的出入证。相里承不是不知道,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叶染畅通无阻地找到相里承。他正在和一群人研究高科技,叶染推开门大声说:“相里承,我们结婚吧。”

6、

叶染高估了自己,她从来不是相里承的对手。相里承可以将她分析得透彻,她却永远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好啊。”男人轻轻搅动咖啡,十分有礼貌地推到她面前。研究所的咖啡室,那一扇玻璃门外,密密麻麻不知道挤了多少看热闹的人。

叶染顿时泪流满面——她咬到自己的舌头了:“你不用考虑考虑吗?像您这种身份地位……”

相里承截断她,慢悠悠说:“我刚刚接到电话,你又把你们领导给炒了。”

“那样一个体面的工作,本来可以为‘你是我的女朋友’增添不少筹码。可是现在,作为一个无业游民,关于‘我包养你’、或者‘你勾引我’的绯闻大约无法平息了。”相里承露出一丝老奸巨猾的笑,“原来你想到了一劳永逸的办法。同乡下来的无学历无相貌无工作的糟糠女友结婚——我将受到各界赞誉。”

“你不要觉得为我的职业生涯做出了牺牲,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是你。”

“关于细节方面,我会请婚庆公司的人着手准备。”

这句话抛出来的时候,叶染知道,相里承做出的决定,一旦付诸行动,再难改变。

她真的要和相里承结婚吗?答案当然是不,不不不。

相里承十分严肃地看着她,她艰难地做垂死挣扎:“虽然……我向你求婚了……但是大家都还年轻……不如……就先订个婚?”

相里承略一思索,同意了叶染的提议。很好,她为自己争取了时间。

“我先去工作了,你自便。”

他离开。

叶染几乎把咖啡杯咬裂。相里承这个人,真是对终身伴侣一点要求都无,为了他的职业生涯,他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

玻璃门外看热闹的还未散干净,见叶染出来,其中一个女孩子问:“你也是博士吗?你在哪家研究所?”

明知故问。

叶染高昂头颅:“我是一个背包客,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不用穿高跟鞋,不用每天朝九晚五地上班,不用困在小小的办公室里,不用对上司强颜欢笑!我去过凯巴布高原、艾尔斯岩和约旦佩特拉城,以后还会去更多地方,直至走遍全世界!”

完美!叶染为自己喝彩。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

相信她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这样的气质。

“相里承就喜欢我这样的气质哦。”叶染微微一笑,这才转过身。

真巧,相里承就在不远处站着,凝眸看着她——丫,不是说去工作了吗?

“时间差不多了,一起去吃个饭。”相里承说,“你不是很向往在研究所的餐厅里吃饭吗?”

就因为相里承的这句话,顿时减弱了叶染身上那“自由”的光芒。

叶染在高端洋气的研究所专用餐厅里,一边挥舞着刀叉一边强烈表示她没有污蔑相里承的意思,作为他的未婚妻,有义务随时宣扬两个的深厚感情。

“嗯,未婚妻。”相里承难得称赞她,“你有这种觉悟我很欣慰。

其实她还没有习惯这个新的称谓,相里承每说一次她都要在十秒钟之后才反应过来是自己。

明显男人的接受程度不可和她同日而语,不过三两日,相里承已经将礼服的画册、戒指的样式等等命人送到她的眼皮子底下,一副躲也躲不过去的架势。

“订婚大家随便吃个饭就好。”

相里承道:“我这种身份是随便吃个饭就好的吗?”

叶染:“……”

果然是有身份地位的男人,连订婚的礼服都不下三套,要不仔细看还以为是婚礼上用的。

叶染完全没有办法在相里承面前玩花样,比如各种挑剔礼物、比如嫌弃酒店菜式来拖延时间。对方是谁,是狐狸祖宗,她就算浑身上下涂满墨汁在相里承眼里也是透彻的。

鬼知道相里承为这么这么了解她。

7、

看完一集电视,叶染余光瞥了一眼盘腿坐在沙发上处理事务的相里承,忍不住又打了一个哈欠。他这才仿佛看到困倦的叶染:“困了你就去睡啊。”

叶染磨磨蹭蹭地走到自己的卧室前,相里承的眉头皱起来。她假装去拿枕头,又磨磨蹭蹭地走到相里承的卧室前,他的眉头再度皱起来。

其实这样的场景,在一个小时前已经发生过。

无奈相里承不肯来个语音提示,叶染只得做出打了鸡血的模样说:“我忽然又不困了。”然后坐回沙发上继续看电视。

倒是相里承不耐烦了:“你来来回回几趟到底想说什么?”

恶人先告状——哼!

“我随便睡哪个房间吗?”

“当然。”

利落的两个字气得叶染差点吐血:“那你皱什么眉?”

相里承道:“我觉得你身上的睡衣难看。”

“……”

谁知道睡了没多久相里承就上来了。他环着她的腰,亲她的脸颊和脖子,并且有进一步动作的趋势。叶染浑身上下都觉得不舒服,终于大逆不道地踹了他一脚。不不不,叶染一点都不矫情。

望着处于愤怒边缘的相里承,她道:“我就是觉得怪怪的。”

相里承冷笑:“之前怎么没觉得怪怪的,现在倒觉着了?”

就知道他要这样说,叶染掰着手指:“之前吧,我觉得我们是两个空虚寂寞长夜漫漫难挨的勾搭在一起的男人和女人。现在吧,我是你未婚妻了,我觉着两个有关系却没有感情的人上床有悖常理。”

“形容得不错。”相里承说,“我觉得你脑子有病。”

他气呼呼地睡到另一个房间。

叶染很理解一个男人欲求不满状态下的脾气,她对着相里承远去的身影道:“我会努力调节过来的。”

其实她也真的因为相里承改过许多他眼中的坏毛病。诸如吃饭身体摇晃,看电视把所有频道调一遍,走路蹦蹦跳跳,趴在桌上睡觉等等,因为招致他不爽,统统“改邪归正”。

在这之前,她不敢想象自己能和相里承和平相处,更何况同一个屋檐下接受他的管教?

倔强如她,顶着无业游民的头衔被拜托给相里承的时候,她发誓绝对不会接受他安排的工作。

即使她同意参加他安排的饭局,也不过是盘算着叫他出丑。

是如何改变心意的?

他说恭维讨好的话时,他朝有关人士轮番敬酒时,他被问及隐私却又不得不回答时。叶染忘不了相里承脸上的僵硬笑容——因为不能得罪他们,只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放低姿态。

她却知道他比所有人都骄傲。他的身段,为了叶染放下。

叶染就是这样屈服的。

她的倔强,不过是很多年前那一句“不要叶染扮演我的新娘”衍生的只有她自己明白的赌气。

8、

这句话深深烙在叶染的骨子里。

显然说话的人已经忘记这句话带来的深远影响。为了提醒他,叶染应该在酒宴上帅气地一撩头发说:“儿时你拒绝我扮演你的新娘,如今难道忘记曾经的誓言了吗?”然后抛下相里承和一众宾客,扬长而去。

可惜叶染做不到。不仅仅因为她是一个宽容大度的人,更因为宾客中有她的爹妈和他的爹妈,还有一大堆认识和不认识的亲戚。

捧着花束走过红地毯,交换戒指,宣誓,进行到一半,叶染拉住相里承:“虽然我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不过这是结婚流程吧?婚庆公司是不是搞错了?”

相里承道:“没有搞错,是结婚。”

叶染脚一软,拿花束挡住脸:“不是说订婚吗?”

“又有谣言说订婚是缓兵之计,我便将原有计划稍作改变。”

“稍作改变!”叶染咬牙切齿,“你至少要和我商量一下吧?”

相里承点点头:“我现在在和你商量啊。如果你不同意,或者说不想为自己捅下的娄子负责,现在就可以和牧师说NO。”

她望了望笑意盈盈的充满期待的各位长辈,简直想一头撞死。毫不怀疑,如果她say no,从此将活在地狱中。

相里承的嘴角扯出一丝笑,狡猾地笑:“对了,我已经告诉爸妈是你向我求的婚。这样一个事实,你不会怪我说出去吧?”

“不会……”

山穷水尽已无路啊!

就这样,叶染在内心无尽的挣扎下,半推半就地成了相里承的新娘。

她不高兴,一点都不高兴,从酒宴伊始,叶染就在心里盘算和相里承订个《婚姻协议》。想想又觉得多此一举,原就不是为了爱情,只要她不给相里承丢脸,大约也就是井水不犯河水的结局。

可是结婚之前他就管着她,结婚之后不是更有借口变本加厉?

叶染仿佛看到自己背上的背包嗖的一下飞走了。

散客后,叶染精疲力竭地趴在床上。手上忽然传来温暖,相里承已握住她的手。

“我们来宣誓。”他道。

“不是宣过了吗?”她有气无力。

“我相里承在《圣经》前宣誓,让叶染永远做一只飞翔的鹰,绝不禁锢她的自由。支持她走遍全世界,做一个最幸福的背包客。”

叶染压在枕头下的脸露出来:“这么困的时候听到这种话真觉得在做梦……我先睡了……记得明天再说一遍……”

“你睡着了吗?”

“嗯!

“那我再加一句,前提是去哪里都得带着我。”

他轻轻地替她拉好被子。

她一定不知道他对她使过坏。大学里,她报名参加社团久久得不到回应,她组织的跳蚤旧货市场得不到批准,她受到不公平待遇……统统是他暗中下的绊子。他不过希望她来找他,他是学校的风云人物,可是如果不能庇护她又有什么意义呢?

可是她从来不寻求他的帮助。最后他火了,请她吃了一桌子的川菜。她的脾气像茅坑里的石头,病成那样也不给他打一个电话。他只有悄悄爬进她的宿舍,把药放在她的枕头下。

她睡觉的样子像现在这样,半张着嘴,还流口水。

他喜欢她这个样子。

从小就表现出与众不同,像个骄傲的公主。别人巴不得同他做朋友,她偏偏避如蛇蝎。有时候在路上遇到,也不打招呼,有多远闪多远。他一度以为这是她为了引起他注意的方式,可是后来发现,她是真的不待见他。

少年的他,自尊受挫。

于是成长的时光,伴随着对她的关注——她为什么和他保持距离?她为什么和不如他的男生亲密谈话?她为什么不和她妈妈一起到他家来串门?许多的为什么,积累了她的一点一滴,酝酿成不一样的情感。

他爱她,牵肠挂肚。然而性格使然,他什么也做不了,直至,她百般不情愿地到他身边来。

既然来了,就别想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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