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不知别人是否也有着与裴夏相同的经历——曾经相恋的两个人,一旦分手便很难再出现相遇的机会,哪怕刻意徘徊在对方经常路过的街道,也好似为了避开她一样,彻底人间蒸发。
听人说,这叫有缘无分迟早要散。裴夏也曾用这句话说服自己,可惜坚持不到一个月,还是决定抛开矜持去找“负心汉”霍千帆。
然而令她始料未及的是,他已经转学搬家。
裴夏时常问自己,他们之间有矛盾吗?他怎么可以只说一句分手,就此再也不见。
就这样,带着百思不得其解的困惑,从高二到步入社会,一晃就是五年。
……
裴夏主修室内设计,入职没几天,资深设计师便带她来到客户的公寓进行实地考察,当房门打开的时候,她无论如何没想到,屋主竟是霍千帆。
显然,霍千帆的神态要比她平静许多,甚至没有与她礼貌性的握手。
“这里交给你。我还有事,电话联系。”他的眼中仿佛只有设计师。
裴夏怔在原地,当听到脚步声即将消失的那一刻,她蓦地冲出房门,奔到电梯门前,急躁地按下电梯按钮。
与此同时,霍千帆贴墙伫立在安全通道的内侧,等到她坐上电梯,他才离开。
俄顷,裴夏奔出楼门跳上花坛,踮起脚寻找霍千帆的身影,可是,社区里只有嬉闹的孩子与巡逻的保安。
阳光穿透焦急的视线,像刀子一样刺疼了她的泪腺。
原来时间没能带走青春的种子,反而在她心底蓬勃生长,这太荒谬了。
【1】生日礼物
裴夏从设计师口中得知,如今的霍千帆已是知名的心胸外科专家,一个月前受聘归国,这间公寓正是院方给他准备的优渥待遇。
“这套公寓至少价值两百万,他就这么牛?”裴夏记得霍千帆酷爱摄影,没想到若干年后却成了外科医生。
“肯定是本事不小,话说这年代谁做亏本生意?”设计师诡异一笑,“看来你对仪表堂堂的霍医生很感兴趣,友情提示,据资料显示,他目前单身。”
听罢,裴夏毫不掩饰地笑起来,并且豪爽地请设计师吃大餐。
顺利拿到霍千帆的工作地址,刚刚参加工作的裴夏已然无心上班,鬼使神差地来到医院。
做贼一样溜到心胸科所在楼层,她很幸运,看到霍千帆正与一位患者在办公室门前交谈。他身穿白大褂,站姿挺拔表情严肃,频频使用专业术语为患者解答疑问,彰显其绝对的权威性。
裴夏稍感诧异,因为记忆中的霍千帆特别讨厌消毒药水的味道,喜欢青草绿叶的清馨,每到周末,他便拎起相机带她去植物园。
那段时期,霍千帆给她拍了许多照片,留下了许多美好的回忆,这或许也是她这么多年对他难以忘怀的原因之一。
一道锐利的视线打断她的思绪,她尴尬地走到霍千帆面前,说:“你做了医生,很,很意外。”
霍千帆欲言又止,返回办公室,不客气地关上大门。
他的态度很明确,不想与她再牵扯丝毫瓜葛。
拽什么拽?!
裴夏怒气冲冲地走出医院,这时,急救车呼啸而来,护士急报患者突发心脏病,就在一阵混乱中,她再次见到霍千帆。
他无暇关注周遭,跟随急救队伍进入抢救室,无意间将一样小东西遗失在地。
裴夏怔了怔,捡起掉落的钥匙扣,那是她送给他的十字绣,透明的小塑料框里镶嵌着卡通字体——“帆,十八岁生日快乐”。
摩挲着十字绣陈旧的边框,不由得满心疑问,他对她冷若冰霜视若无睹,却随身携带这种引人遐想的生日礼物?
难道她在不自知的情况下,做过某件令他无法容忍的错事?
【2】跟踪狂
自从再次见到霍千帆,裴夏仿佛中了邪一样,往日的点点滴滴盘旋脑海,整日魂不守舍。
“霍医生准备自己挑选家具,希望我方陪同,这任务交给谁呢?”设计师在她身后朗声询问。
裴夏立刻自告奋勇,设计师刚欲批准,又接到一通电话,结束通话,他疑惑地问:“霍医生刚打电话叮嘱,除了你谁都行。莫非你们八字犯冲?”
裴夏瞠目结舌,无缘做情侣也可以当朋友,有必要这么绝情吗?
见另一位同事在设计师的安排下准备出发,裴夏戴上大草帽和墨镜,拦下出租车,继而尾随同事的车前往家具城。
……
来到偌大的家具城,霍千帆与同事走在前方,裴夏则像特务似的伸头探脑。家具城是个非常适合跟踪的地方,因为遮挡物随处可见。
霍千帆首先来到沙发区,裴夏知道霍千帆喜欢什么颜色,所以视线直接锁定草绿色的布艺沙发。然而,霍千帆的脚步停留在咖啡色的皮质沙发前方。
订好沙发,他又来到餐桌区。裴夏这次可以打包票,他肯定会选实木材质的长桌子,因为他们约会吃饭的时候,他曾对餐厅中的实木餐桌赞不绝口,还说想购买一张类似的。
可是经过漫长的挑选,霍千帆竟然选了黑白色的人造板材餐桌?
裴夏灰心丧气,果然时间只停留在自己身上停滞不前啊!
购置家具完毕,霍千帆与裴夏的同事在门口道别。他没有急于驾车离开,而是走入隔壁的花鸟鱼虫市场。
裴夏不自觉地欣慰一叹,喜欢花花草草才是霍千帆嘛!
各种花卉争奇斗艳,霍千帆径直走过,拐入鱼类市场,裴夏躲在一旁,透过鱼缸观察他关注的鱼类……呃?!他在看水蛇?
看蛇不奇怪,奇怪的是,霍千帆不是怕蛇吗?
伴随回忆,想到他们初识的一幕。那时她正坐在大树下看小说,只听身后传来一声惊叫,随后,一名身材高挑的男生蹿出灌木丛,躲到她的身后寻求爱心庇护。
起初听他鬼吼鬼叫也以为遇到“猛兽”,可当她壮起胆子驱赶时,才知道是一条拇指粗的小草蛇!
“草蛇不咬人,胆小鬼。”
“软趴趴的很恶心。”霍千帆一脸嫌弃,还指挥裴夏快赶走。
裴夏垮下肩膀,照办,继而摊手管他要“保护费”。
“助人乃快乐之本,怎么还要钱?”
“可是我一点都不快乐。”指向他脚的位置,已然踩烂她新买的小说。
霍千帆拍了下干瘪裤兜,从笔记本上撕下一张纸,写了张欠条给她。
裴夏看了下还款日期,怒道:“二十五块钱而已,你居然要拖到下周一?!是不是想赖账?!”
霍千帆见她态度强硬,索性答应明天给,裴夏小财迷一个还是不放心,所以叫他留下班级姓名,并且警告,如果在明天中午之前收不到钱,就去他班级门前“收账”。
霍千帆似乎没遇到过如裴夏这般强悍的女生,满脸写着“真可怕”!
他没有食言,第二天一早便把“保护费”送到裴夏的所在班级。这明明是一件小事,却引起班级女生的疯狂议论。
裴夏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原来外貌出众品学兼优的霍千帆,不仅是女生们津津乐道的白马王子,还是校长的外孙。
不过,霍千帆的高傲在学校里也是出了名的,别说外班同学,就连同班同学都懒得搭理。
裴夏嗤之以鼻,什么傲娇款什么冰山男?其实就是个胆小鬼!
思绪整理到这里,她感到鼻子一酸。
然而,就是这个她看不起的胆小鬼,帮她赶走不怀好意的小流氓。
那晚月色如银,月光照耀着他清秀的脸庞,温柔的笑容烙印在裴夏的眼眸中,莫名其妙地,令她怦然心动。
没错,当年提出交往的人正是裴夏,她完全不理会霍千帆的意见,直接贴上“男朋友”的标签。
而霍千帆,好似天生一副逆来顺受的个性,她想怎样都由着她。
【3】当面对质
周末的清晨,裴夏猛地撩开棉被坐起身,越想越生气,因为在与霍千帆的交往过程中,霍千帆对她可以说是百般迁就,如果她说想吃汉堡他便立刻打电话订餐,如果她遇到不顺心的事,他便在旁笑眯眯地听她发牢骚。他很安静,也很腼腆,牵一下她的手都会脸红。
可如今怎么回事?冷冰冰的像变了个人,几年不见涨脾气了?
思及此,她换装出门,敲响霍千帆的新居房门。
“我怎么你了,你至于对我视如仇敌吗?”她一把推开他欲关闭的屋门。
霍千帆望向她红润的眼眶,撇开视线,说:“既然不是仇人也不是朋友,那就没有见面的必要。”
裴夏从包里取出十字绣:“那你还留着这破玩意儿做什么?!”
霍千帆定睛望去,下意识地伸出手,裴夏则是愤愤地抛向远方。
塑料壳撞击墙壁的轻微声响灌入耳孔,霍千帆哧地笑了:“你真的喜欢过我吗?”
“废话!不喜欢你我当初为什么追你?!不喜欢你我为什么三番五次来找你?!这句话应该我问你才对,不管是曾经还是现在,你到底把我当什么?!”裴夏再也无法忍受他的冷漠,这不是她朝思暮想的霍千帆。
霍千帆沉默片刻,正色道:“你喜欢的从来不是霍千帆,而是霍千帆无微不至的照顾,一个可以满足你所有要求的服务生。”
裴夏刚要反驳,他又说:“在我的记忆里,只要你一通电话打来,我就必须立刻出现在你面前,迟到五分钟都要闹脾气,你怎么不问问我是从哪赶过来的?”
“你少夸大其词,不就一、两次吗?何况谁闹脾气了?那是撒娇!”裴夏一直以为他也像自己这样迫切地想见面。
“好,就算是撒娇,大半夜一直发短信,你不困也不让我睡。你也太霸道了。”
他正严肃地指出她的种种恶行,她却抿嘴乐了。
“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还记得这么清楚?”
她伸出手指戳了下他的手臂。
霍千帆停顿许久,倒退三步,在阖起房门前,冷道:“如果我对你还有感情,当初就不会提出分手。”
屋门干脆利落地关闭在眼前,裴夏没有急于敲响,而是歪头回想他的指控,爱闹小脾气又霸道黏人,这都什么破理由,真能严重到老死不相往来?
或许她应该冷静下来自己想想,等反省过后再来骚扰他。
她朝门板吐吐舌头,沮丧离去。很快,走廊恢复宁静,这时,屋门悄然开启一道缝隙,霍千帆先是探出头张望,待确定四下无人之后,疾步走出门槛,几乎是用跑的,捡起被丢弃在墙角的十字绣。
他蹲在原地,双手捧起破裂的塑料壳,小心翼翼地吹掉灰尘,眼中掠过一丝惆怅。
不过无论如何,生日礼物还是回到他手中,更多的则是喜悦,失而复得的喜悦。
【4】不期而遇
人们常说,在感情中,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失去才觉得珍贵。裴夏猜想自己也是这种心态,正因为没有与霍千帆进入真正的恋人状态,也就是所谓的亲吻拥抱,所以才会对那段青涩的恋情念念不忘。
她试图从困苦中摆脱出来,于是接受男同事小张的邀请,相约去看一场据说搞笑到爆的话剧。
距离开场还有半小时,小张引领裴夏走入剧场咖啡厅,一进门,她便看见霍千帆坐在靠窗的位置。她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径直上前,小张不明所以地跟上。
“你为什么喝黑咖啡?”
“有什么问题?”霍千帆反问。
裴夏自顾自坐下,没有追问他不再害怕苦味的原因,毕竟人的饮食习惯是会变的,何况他在国外待了几年。
小张手举餐单,问:“夏夏,你喜欢什么口味的蛋糕?”
称谓如此亲昵,不止裴夏错愕,霍千帆也抬了下眼皮。
“她喜欢蓝莓口味。”
“那是过去,我现在喜欢……草莓口味!”她矢口否认。
霍千帆耸下肩,托起咖啡杯坐到别桌。
裴夏瞪他一眼,拉起小张离开咖啡厅。
……
剧场不比电影院宽敞,出入口在同一通道,不免造成人流堵塞。
小张趁机充分体现护花使者的精神,先是伸开一臂挡住人潮,又抬起另一臂,偷偷地向裴夏的肩膀靠拢。
就在手指即将触碰到她的肩头时,一股莫名的阻力从身后传来,并且捏住他的手腕?
“你这是什么意思?”小张神色愠怒。
霍千帆甩开他的手,不客气地说:“你心里在想什么以为别人不知道?”
“我,我是为了保护夏夏的人身安全!”
霍千帆撩开腕表,又伸出两指摁住他的脉搏,说:“每分钟心跳超过120,如果不是在说谎,我建议你查一下心脏。”
裴夏横开一步挡在小张面前,似笑非笑地注视霍千帆。
“你在吃醋吗?”
霍千帆似乎回想了一下自己的举动,什么都没说,绕过她身旁走入剧场。
大幕拉开,场内漆黑一片,裴夏却很快找到霍千帆的方位,他如从前一样,喜欢坐在最后排的角落里,他说,因为鲜少有人喜欢这位置,相对宁静。
他像繁华都市下的孤星,只有在面对裴夏的时候才会表现出活泼开朗的一面,或许正是因为这样,总让裴夏产生一种错觉,她在他心中与众不同。
为什么不愿意继续这种独特,为什么要让她知道自己不过是一个普通人。
裴夏垂下酸涩的眼皮,仔细想来,他们之间的交流确实少得可怜,他常坐在草坪上,安静地享受午后阳光,她则捧着蓝莓蛋糕在一旁大快朵颐,他一边嫌弃着她的吃相,一边帮她擦去黏在嘴角的蛋糕屑。
真的没有不可以解决的矛盾,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5】小病不要慌
一个星期后的某个清晨,裴夏本以为正睡在自己的单人床上,可是,恍然醒来,却发现躺在一张陌生的病床上?
揪住护士打听,才知道昨晚自己晕倒在路上,路人好心叫来救护车,院方从手机的家人一栏中联系到霍千帆。
裴夏蹭了下鼻子,正值秋末冬初,不慎患上重感冒,加之公司接到几个大单连续加班,感冒转发烧,等送到医院的时候,确诊为肺炎。
说起霍千帆的手机号码,还是她从公司客户资料中窃取来的。
正摩挲着手机按键犹豫不决,霍千帆拎着一个时装袋走进来。
他没有去看她,将一件崭新的大衣与披肩挂入病房衣柜。随后,握着一把百合花走进洗手间,走出来时已经将鲜花插入新花瓶。
摆置花瓶的同时,一串门钥匙放上床头柜。
“咦?你去我家做什么?”
“我没进屋,请小时工打扫了一下,满屋灰尘,不生病才怪。”霍千帆迟迟联系不上她的父母,按照从她公司问到的地址找到她的住所,从邻居口中得知她并未与父母同住。
“我爸一直受不了都市的空气,退休之后带我妈‘移民’到乡下。”裴夏举起手机,“银行账号告诉我,我把住院费还给你。”
他不予理会,说:“转院,转到我那家医院去,顺便帮你做一下全面检查。”
不等裴夏疾呼小毛病不要慌!霍千帆已去办理转院手续。
两小时后,她住进新病房,环境优雅,还是单间。
整整一下午,霍千帆马不停蹄地帮她处理检查事宜,裴夏看在眼里,暖在心头。
“我们……搞个对象呗。”她扯住他的衣角。
“你就是这样,谁对你好你便忘乎所以,从没想过对方或许是别有用心。”
她扑哧一笑:“你说在剧场遇到的男同事?我跟他像白纸一样清白。”
“我说,我。”
这话她听不懂,不过他的神态格外凝重。
“我是矮矬穷,你是高富帅,我能吃什么亏?”
见他缄默不语,她又说:“咱俩好吧,我还是喜欢你。”
这就是她的作风,喜欢就要说出来,何况霍千帆的种种关心也证明他并不讨厌自己。
然而,他只是笃定地摇下头,直到裴夏出院,再不曾出现在她的病房里。
出院之前,她跑去超市买了一大箱他爱喝的苹果汁,本想偷偷摸摸放进他的办公室,但是放下饮料才惊觉,他就在办公室中的休息室里睡觉。他的样子很颓废,手术服都没脱,桌上摆着凉透的盒饭。
裴夏帮他盖上被子,走出办公室向护士询问霍千帆疲累的原因。
“连续八小时的心脏大手术,可惜病人的身体太虚弱,最终没能救过来。”护士喟叹,“直到最后一秒,霍医生仍在奋力抢救。你是没看见,霍医生急得满头大汗,眼圈都红了。”
“难道病人是他的朋友?”裴夏问。
“当然不是,霍医生一向冷静,可能因为这位患者是孩子的缘故吧。他一边抢救一边激动地说,不要放弃,不能死!”
裴夏可以想象当时的画面,一名尽职的医生最怕无力回天,她不由得替孩子感到遗憾,替霍千帆的情绪担忧。
她暗自决定,无论他接受与否,必须好好照顾他。
【6】不请自来
周末,清脆的门铃声叫醒霍千帆的五感。
迷迷瞪瞪打开门,裴夏像小耗子一样钻入厨房。
霍千帆蓦地清晰过来,首先锁上书房门。
“你能不能有点礼貌?”
裴夏从购物袋中取出新鲜的果蔬肉食,头也不回地说:“礼貌好吃吗?”
“请你出去。”
“我肯定会出去,不过先等我做好大餐!”她粲然一笑,仿佛旭日东升的太阳。
打不得又骂不得,霍千帆唯有匆匆洗漱。
不一会儿工夫,阵阵饭气弥漫在冰冷空旷的公寓里,他已然不记得有多久没吃过家常菜。
不由自主地,张望她的背影,曾经无数次,幻想过此刻的场景,她在厨房忙碌,他在客厅里整理堆积如山的书籍,客厅中播放着悠扬的圆舞曲,擦肩而过的时候,随性地共舞一曲。
伴随视线的移动,他的目光停止在书房门前,就像被惊醒的美梦。
疾步返回卧室,阖紧房门,倚墙而坐,压住钝痛的头部,陷入无边的痛苦当中。
……
“霍千帆,千帆,出来吃饭啦!”
敲门许久,他终于打开门,怒火冲天地咆哮道:“不准叫我的名字!”
裴夏从没见他发过脾气,下意识倒退两步。
“我跟你很熟吗?你凭什么在这里做饭?你知不知道满屋油烟味令我作呕!”他一拳捶在墙壁上,“还有!放在办公室的苹果汁是你买的吧?你又知不知道我很讨厌那种味道?!”
“你怎么了?”她声若蚊蚋。
霍千帆一字一句地质问:“我最后问你一遍,你确定你了解我吗?”
裴夏沉了口气:“再次见到你,的确有些不同,从喜好到饮食习惯都变了,但感觉没变。”
“什么感觉?以你为中心的感觉?”他讪笑。
恍然之间,眼前的霍千帆确实有些陌生,但是裴夏并不会感到恐慌,原本每个人都应该有脾气,他的儒雅与平静偶尔也会让她感到太像王子。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讨厌油烟味,真的不知道。听说你做的一个手术失败了,无意间又看到一口没动的冷盒饭,我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你,所以想给你做点好吃的。”
她默默流下委屈的泪,导致他措手不及。
他眉头紧锁,抬起手指,又定格在半空,攥成拳头,垂下手臂。
“谢谢关心,但是不需要,我已经不是你所认识的霍千帆,请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
听他这样说,她也火了:“好!我可以满足你的要求,不过你必须先回答一个问题,当年你说分手就分手,说消失就消失,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他眼中的怒火顷刻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悲伤。
“如果我告诉你,正因为我考虑到你的感受呢?”
“考虑到?也就是说你知道我会难过,知道我会像个神经病一样问自己哪里做错了?!但你还是一走就是五年杳无音讯,再次相见,你竟然一句解释都没有?!”
见她气得颤抖,霍千帆眼中充满复杂的情绪,又背过身,闭紧双眼深吸两口气,才说:“你不是已经看到我的改变吗?每个人在每个阶段都有不同的追求,我也一样,不想回到过去,包括存在于过去中的你。”
“我们之间真的没有误会?”她越发迷茫。
“没有,完全没有,你很好,只是如果不再爱了,任何借口都可以成为分手的理由。”他面朝裴夏俯首致歉,“你就当我死了吧。祝你幸福。”
她恨不得冲过去暴揍他一顿,再撬开他的嘴,质问他一味逃避的原因!可是他的表情是那样决绝,嘴唇紧抿成线,似乎丝毫没有转圜的余地。
“渣男!陈世美!那些年算我瞎了眼!”
急促的脚步声打破沉寂,霍千帆没有追赶,躲在落地窗帘的后方,凝望着她远去的身影,心情无以复加地沉重起来。
如果说有些事可以归罪于年少贪玩,那么爱上裴夏,就是他罪无可恕。
世上最懦弱的事,不是不敢大声说出“我爱你”,而是没有勇气向你道一声“对不起”。
【7】书房里的秘密
原本认定不会再见面,裴夏却再一次没把持住,但是这一次并不是想挽回什么,而是从新闻中看到公寓失火的直播报道。失火的方位,正是霍千帆的住址。
滚滚黑烟冲天而起,烧焦的墙体满目疮痍,五辆救火车全力灭火,伤者一批批被送去急救,现场状况比报道中更加恐怖。
裴夏始终打不通霍千帆的手机,打到医院又说他今天休息,于是她不顾消防员的警告,趁乱钻入围栏。
霍千帆住在十二层,电梯停止使用,她唯有通过安全通道,逆着逃生的人流向上奔跑。
沿途被撞倒两次,但是完全不觉得疼痛,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亲眼确定霍千帆平安无事。
说她杞人忧天也好,自轻自贱也罢,总之没有一种力量可以拽住她冲向危险的脚步,哪怕是徒劳的。
“喀喀……千帆你在哪儿?”
呛死人的烟雾扑面而来。裴夏首先跑到崩裂的水管前浸湿衣裤,再用湿手帕捂住口鼻,跨过已然烧毁的屋门,隔着浓烟寻找霍千帆的踪影。
找寻一圈,最不想看到的一幕还是发生了——霍千帆头破血流地晕倒在书房里。
裴夏急忙喊来跑动在回廊间的消防员,当救生员欲背起霍千帆逃生的时候,发现他怀里护着一个相框,裴夏试图抽出相框,可是他搂得很紧,仿佛那东西比生命还重要。
消防员指向歪倒在书柜前的椅子,以及残留在椅面上的鞋印,稍显气愤地说:“都什么时候了,不想着先逃生,还踩着椅子登高爬梯?!”
裴夏闻声望去,果然看到一个饼干盒大小的铁匣子,匣子的锐角沾染着鲜红的血迹。
不知道里面装有什么,但直觉告诉她,这个匣子对霍千帆一定很重要,于是脱掉外衣裹住滚烫的铁盒,继而跟随消防员逃离危险地带。
……
急救车行驶在赶往医院的路上,急救人员也试图从他怀中取出妨碍治疗的物品,可是他死不松手,喃喃呼唤裴夏的名字。
裴夏捂住他的手,附耳安慰:“我在,我在呢,不会让人乱动你的私人物品。”
就在这时,他似乎彻底失去意识,手臂一滑,相框应声落地。
裴夏谨慎地捧起相框,在好奇心的趋势下,翻转到相框正面,这一看,视线至少停滞其上三分钟,扑通一下,她两腿一软瘫坐在地。
这是怎么回事?!
……
待霍千帆苏醒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
裴夏坐在病床旁,铁匣子大敞四开,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成百上千张字条儿。
每一张字条儿的内容都与裴夏有关,关于她的一切。
——×年×月×日,上午10?35分,裴夏说:她想去游乐场,请带她去。
——×年×月×日,下午3?18分,裴夏喜欢蓝莓口味的蛋糕,记得买给她。
——×年×月×日,下午6?20分,第一次送裴夏回家,地址是:×路×号×门。
裴夏手捧相框,从昨天坐到现在,终究无法回魂。
泪水打在两位少年温柔的笑脸上,那是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孔,从发型到服装,几乎零差别。
居然是双胞胎,居然可以相似到毫无破绽的地步。
居然,她一无所知。
“你们兄弟俩一直在耍我,是吗?”她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不是,当然不是。裴夏,对不起,非常对不起……”霍千帆倒希望她甩自己一耳光。
事到如今,必须告诉她,他还有一个孪生弟弟叫霍千祥。千祥患有严重的先天性心脏病,据医生推算,千祥最多可以活到十八岁。
偶然间,年少的霍千帆听到父母的争吵内容,大致的意思是,千祥身体孱弱,正因为在胎儿成形的阶段,他吸收过多养分,导致弟弟的心脏发育不全。
看着千祥趴在玻璃窗前张望外面的世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霍千帆终于做出一个冒险的决定——让千祥以他的名义去上学,但仅限每周一天。而他,在千祥上学的日子,他会假扮弟弟留在家中。
此计划实施没多久,千祥的脸上便有了灿烂的笑容,开心地告诉哥哥,他结交到一位很可爱的女孩,叫裴夏。
霍千帆的本意必然是极力反对,但是怀揣着对弟弟的愧疚之情,答应帮弟弟维系住这段来之不易的感情。
“千祥离开的时候,距十八岁生日还有三天,他握着你送他的十字绣,看着上面的‘帆’字,笑着说:哥,拜托你最后一件事,永远不要让裴夏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个叫霍千祥的人,不要让她感觉受到愚弄,因为我是真心爱她。”一滴滚烫的泪,顺着霍千帆的眼角滑下来,千祥的遗言他其实没有说完,后半句是:我知道哥也爱裴夏,加上我这一份,双倍爱她。
霍千帆虽然答应了千祥,但是他知道自己很可耻,怎么可以爱上弟弟的女友。
裴夏沉默良久,无力地问:“踩坏书的人是谁?”
“千祥。”
“送赔款的人是谁?”
“……是我。”
裴夏颓然地点下头,这就是千祥非要等到下星期一才赔款的原因。
“帮我赶走小流氓的人是谁?”
“是我,帮千祥保护你是我的责任,”霍千帆深吸一口气,“千祥喜欢大自然的颜色,喜欢用相机记录美丽的世界,讨厌苦味,因为那会让他想起喝不完的中药汤,其实他也讨厌苹果汁,不过那是唯一一种被允许饮用的饮料,因为100%的苹果汁有利于心脏健康。”
当真相层层掀开,裴夏没想到自己并不气愤,而是悲从中来。他的安静,只因为必须保持在心平气和的状态吧。
“我现在才明白,你为什么要一遍遍质问我是否了解你,我确实是个不称职的女友,连自己的男朋友都分不清楚。”霍千祥,多么陌生的名字,多么熟悉的人。
她站起身,连道别的力气都没了,迈着蹒跚的步伐渐渐远去,泪水扑簌簌地流淌着。
宁愿相信,至少有一个少年,用心爱过她。
这颗心虽然残缺不全,但是那宛若天使般的笑容,完美无瑕。
至于霍千帆,是触手可及的遥远,这一次真的要说再见了。
静谧的病房里,霍千帆将兄弟二人的合照压在胸口,脑子浮现出千祥悲伤的表情……因为千祥患病的关系,家中总是弥漫着压抑悲伤的气息。霍千帆从来没过过生日,因为他们的生日在同一天,每吹一次蜡烛,等于倒计时千祥的生命。他也不曾收到过生日礼物,当裴夏将亲手缝制的十字绣送给他的时候,他明知这件礼物不属于他,但是心都要化了。
其实霍千帆无数次想告诉裴夏,自始至终他没有扮演过谁,他与千祥的确拥有一样的笑容,一样的个性,一样的喜好,喜欢绿色,喜欢摄影,喜欢坐在电影院最后一排的角落里独自欣赏影片。
他们同样爱上一个叫裴夏的女孩,因为她是那样的朝气蓬勃,让他们灰暗的世界充满鲜活跳跃的色彩。
想到裴夏,他的嘴角弯起淡淡的笑意,一轮皎洁的月光在他周身泛起微弱的白光,仿佛一颗悬挂在黑夜中的孤星。到头来,还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