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伟一年前从监狱出来,开了一家十多平米的小美发店。一天晚上,狱友三哥打来电话说:“我有一个哥们的哥们是开发商,拆迁遇到一钉子户,明天我们去解决解决,你到时往门口一站就算完成任务!”
第二天下午,王伟去了,三哥递了他一根木棍,他便混在一群彪形大汉中。那是一座孤零零的平房,面积最大不过三十几平米。喊过话后,有人过去咣咣砸门,然后是疯狂踹门,王伟很好奇,里面究竟住的什么人,得有一颗多么坚强的心。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一个女人走了出来。她强悍地站在门口,伸开双手拦着大门。三哥看来早有准备,对旁边的几个人说:“你们俩过去把她架走,打人咬人都别还手;你们俩进去把屋里那男的架出来,千万注意别给弄出毛病!”然后又对着铲车司机喊道:“那男的一出来,立刻把房子给我铲了!”
女人应该也被这架势吓住了吧,本来看似镇定的脸开始变得慌乱,然后便是手足无措。随着两个男人越走越近,女人突然好像被施了什么魔法,就在男人伸手要拉她的胳膊时,她竟然用最快的速度一把扯开了自己的上衣,然后一个红色文胸包裹的雪白上身呈现在三十几个男人面前。她疯子一样把衣服扔在地上然后喊:“来吧,你们这群畜生,有种的现在就把我拉走!”
那一刻所有的人,包括三哥都傻了。过了一会儿,三哥气哼哼地说:“今天先饶了她,过两天我带一群女的来,看她还怎么闹!”走的时候王伟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这女人,她正捂着脸,哭得很伤心。
王伟回到美发店躺在沙发床上,这女人让他想起一个十八年前的女孩,一个总是爱穿白衣服白裙子的女孩。她叫孟静,人也文静腼腆,是王伟的初中同学兼暗恋对象。记得初二那年她穿了一条白纱裙,隐隐露出了里面粉色的文胸,后桌一个男生对此指指点点,孟静被气得大哭了一场。最后是王伟揍了那个男生一顿,被学校记了一过。王伟摇摇头,真不希望这女人就是孟静。
第二天傍晚,王伟准备吃饭时,一个黑乎乎的身影挪进了美发店,王伟愣在了原地,竟然是昨天的那个女人。女人问王伟:“是王伟吗?”王伟点了点头:“孟静?”她也点点头,又问:“昨天,是你吗?”王伟很尴尬:“昨天我离的远,什么都看不清!”孟静摇摇头:“让你见笑了!”
孟静告诉王伟,她当时那么一瞄,就一眼看见了他,但也不确定,今天上午便凭着记忆找到了他父母住的老房子,才又找到这儿。王伟不知道说些什么,还是孟静又开了口:“王伟,我当这个钉子户真是没办法。我们这个位置,现在新楼盘每平米要一万四五,可给我们的动迁费才七千,这让我们以后怎么办啊?”王伟同情地点了点头,还是没有接话。
孟静又说:“王伟,初中三年我们没说过几句话,可我知道,你是个特别讲义气的男生。”王伟苦笑了一下:“你还不知道吧,九年前我就是因为讲义气,为哥们两肋插刀,才进了监狱。”孟静愣了,可只停了一会就又哀求王伟说:“我们是老同学,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我要求不高,原来每平米向开发商要一万,现在九千就行,我真的受不了这种担惊受怕的日子了。王伟,我不会亏待你的!”王伟摆摆手:“孟静,我也不怕你笑话,我和开发商一毛钱的关系都没有,昨天我是收了人家五百元钱去跑龙套的,我要是有那本事,还开这个小店干吗?”
孟静愣了,她没想到王伟这么仗义的一个男生竟一口就回绝了她。她一把拉住王伟的胳膊,两个肩膀又开始抖了起来:“王伟,你就帮帮我吧,我老公几年前被车撞了,高位截肢,车主逃逸了,我们的家底全花光了,现在只能靠这个小房子了。”
王伟叹了口气:“没想到这几年你的生活这么惨!那我给三哥打个电话吧,但是什么结果我都不敢保证。”王伟想了想,叫孟静去了外面,然后才关了门拨了三哥的电话。王伟对三哥说,孟静是我初中时的小女友,还为我打过胎,年轻时那叫一个温柔漂亮,谁知道现在变成了这个样子!三哥哈哈大笑,问王伟:“她现在是不是在你床上?”王伟也跟着假笑了两声,心里却很不舒服。
二十分钟后,三哥给王伟打来电话:“一口价,每平米八千五,不可能再多了!还有,实际到她手的只有每平米八千,你懂吗?”王伟当然懂,这样的便宜,三哥哪能不占呢?
第二天,王伟便陪着孟静一起去和开发商签了合同。之后孟静就急着要去中介租房,因为开发商三天后就去拆房。看着孟静像无头苍蝇一样,王伟又动了怜悯之心,他告诉孟静他的美发店旁就有一家房产中介,凭着他的关系又可以便宜又不会上当。
这一天,孟静早早就回了家,她不放心老公。回到美发店,中介老板语重心长地对王伟说:“兄弟,这女的不错,比原来那个强多了,年龄是大了点,可一看人家是正儿八经过日子的人!”
中介老板说的“原来那个”,是王伟出来后刚开美发店时认识的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长得很漂亮,可后来觉得王伟没什么出息就离开他了。其实王伟虽然很穷,但父母还算有点积蓄,他们一直住在老房子里,却在房价还未暴涨之前就在市区给王伟备了一套一百多平米的房子,说是等他出来后结婚住。可自从王伟出来后,找工作屡屡受阻,女朋友也没一个,慢慢就没了生活的目标,只有在这个小店混日子了。
再陪孟静看房子,王伟的态度就发生了一百八十度转变,好像这房子就像是给自己租的似的,孟静自然感激涕零,王伟和孟静一起进进出出,指指点点,挑茬讲价,俨然已经把自己当成男主人了。
租好了房子,孟静舍不得找搬家公司,王伟又主动请缨帮她找了一辆小货车,自己就去当力工。这时,王伟第一次见到了孟静的老公,孙涛,他像个迟暮的老人,浑身上下透着一股阴郁。王伟有些不满,因为孙涛对他很冷谈,好像他跑来跑去忙乎这些都是应该的,王伟想,别是孙涛和三哥想的一样,以为我和孟静怎么样了吧?王伟想找个机会解释一下,可当他看到孙涛手腕上的几处伤疤时便放弃了这个念头。孟静说过,孙涛刚残疾时曾自杀过几次,像他这种状况的男人心里肯定敏感,说的越多反倒越让他误会。
孟静两口子住进出租房后,王伟的生活又回到了原来的样子,可是他闲暇时想的东西却不一样了。王伟总想起那几天陪着孟静东走西走、操心费力的情景,那才是正常的生活状态,有家的人就应该那个样子。王伟仔细想了一下,他应该找个像孟静那样的女朋友了,不用很漂亮,但很贴心,在一起很舒服。
一个月后,王伟接到三哥的电话,让他告诉孟静可以取走动迁款了。王伟给孟静打电话,孟静简直不敢相信会这么快就拿到钱。
本来说好第二天王伟陪着孟静两口子去办手续,结果第二天,孙涛并没有去。取回了存折,孟静开心地说:“王伟,刚才孙涛说了,周六请你到我们家吃饭,我们要好好感谢你!”王伟连忙摆手,孟静拉住他的胳膊:“去吧,王伟,我,还有孙涛,真得好好谢谢你!”临分手,孟静突然又叫住王伟:“王伟,我说过我会报答你的。我会从动迁款中取出一万元,周六给你,这是你应得的!”王伟有点不高兴了:“孟静,你说什么呢,我帮你就为了这一万块钱呐?”孟静脸红了:“我知道你是个讲义气重感情的人,你就再帮我一把,收下这一万元吧,要不,孙涛,该乱想了!”
王伟心里叹了口气:孙涛真是这样的小心眼,我就别为难孟静了。周六傍晚,王伟如约而至,孟静置办了一桌子菜,孙涛开了一瓶二锅头,满满倒了三杯。一杯酒下肚,孟静拿出一个信封,里面是给王伟的一万元,然后说了几句感谢的话要他收下。王伟不会演戏,既然那天已经答应孟静,他就连一点推托都没有就收下了。把钱放进口袋的时候王伟瞄了一眼孙涛,发现他竟然皱着眉头看着自己:难不成心疼这一万块钱,以为我连人带钱的便宜全占了?
王伟没了酒兴,又匆匆喝了两杯便找借口离开了孟静家。半个小时后,有人敲王伟美发店的门,是孟静。王伟踉跄着开了门,孟静从兜里掏出个手机递给他:“你把手机落我们家了,孙涛怕耽误你的事,特意让我给你送过来。”
王伟接过手机却并不感谢:“你们家孙涛脑袋进水了,这天都快黑了,还让一个喝了酒的女人出门!”孟静不满地看了王伟一眼,转身就要出门。王伟来了酒劲:“孙涛还不是一小肚鸡肠的男人?要不你为什么当他面给我一万块钱?不就是怕他怀疑你和我上床了吗?”
孟静气得想骂王伟,可一看他的样子,咬了咬嘴唇推门就要走。王伟一把拉住她:“不许走!孟静你听好了,我王伟帮你,一不图财,二不图色,谁让我以前喜欢你呢!其实我现在也喜欢你,你就对我一点感觉没有吗?你说实话,当时你求我时我要是让你陪我上床,你敢不答应吗?”
孟静看到王伟的样子有些害怕了:“王伟,我知道你不会提这种要求的,你不是这种人!”王伟借着酒劲拦住孟静:“我为什么不是这种人啊,其实我就是这种人!孙涛那方面不行,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
接下来,在王伟和孟静之间发生了一场混战,王伟紧紧地搂住孟静,孟静死死地推着王伟。后来也不知是孟静没了力气,还是喜欢上了王伟的怀抱,她慢慢安静下来。可是当王伟进一步要去吻她时,孟静像突然清醒了似的,一边哭着说:“不行,不行!”一边逃出了王伟的美发店。
王伟跟着跑了出去,直到看着孟静进了单元门,才失魂落魄地回到美发店。
大约又过了一个月,这期间王伟再也没有见过孟静一次。这天王伟看到孟静进了旁边那家房屋中介店,他忙跟着也走进去,孟静正跟老板说要退房。王伟惊讶地问为什么,孟静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办完手续,王伟还是不甘心,跟在孟静的后头不停地追问发生了什么事。孟静激动地说:“孙涛昨天走了,留下了两份签着名字的离婚协议书和一封信,说还我一个自由,让我好好活!”王伟脱口问:“动迁款呢?”孟静说:“孙涛带走了!”
王伟不禁骂出了声:“奶奶的,走就走吧,钱也给顺走了,这还是男人吗?还说让你好好过,这男人也太歹毒了!”孟静冷不丁地站住对王伟吼道:“我的老公我了解,他不是这种人,他知道他走了我也会心里不安,所以他才带走钱,让我觉得我并不亏欠他!他是让我心安,让我……”王伟实在听不下去了:“屁,就孙涛,就他那心思,还能这么伟大……”
孟静怒目而视,王伟知趣地闭上嘴。孟静掏出一张纸扔给王伟:“你凭什么看不起孙涛?那是我老公,一个很了不起的男人,换作你,不一定比他强!”
这应该是孙涛留给孟静的信:孟静,其实死对我是最好的解脱,所以开始时我一门心思想死。后来我才想明白,我自杀了,你得背负多大的心理负担?所以我就一直想着这事,等有一天你遇到一个可靠的男人,我肯定不会拖累你,我会远走他方。记得谈恋爱时你说过初中时喜欢过一个同班男生,只是这个男生是老师同学眼中的坏学生,所以你一直刻意离他远远的。王伟一站在我面前,我就知道他是你喜欢过的那个人,这小子看起来对你也有心,如果可能,希望你们有一个美好的未来。
第二天,孟静买好了火车票,去孙涛的老家找他。王伟不顾孟静的阻拦去车站送她,忍了好久,王伟还是问了一句:“你真就一点不给我机会?我可以等你,也不在意你有没有钱,我们可以一起打拼……”孟静打断王伟的话:“王伟,我想了一夜,我已经习惯了和孙涛的生活。”
王伟失落地回到美发店。两天后,孙涛坐着轮椅来到王伟的美发店,他怒气冲冲地骂王伟:“你小子到底爱不爱孟静,就这么让她自己走了?你还真是贪钱,帮孟静办事还收了她一万块钱!所以我假装拿走了动迁款,就当是对你小子的一个考验,如果你真心喜欢她还和她在一起,我就把这个存折还给你们!”
对于孙涛的误解王伟没有做半点解释,他只是对孙涛说:“孟静去你的老家了,你快点追,应该能在那遇上!”孙涛愣了一下,便急匆匆地让同伴推着他买火车票找孟静去了。这两天王伟想了很多,他想明白了:孟静对于他,就像一颗突然划过的流星,虽然很快陨落,可是却让他看到了一丝光亮,他特别想找个像孟静对待孙涛那样的女人,当然他也会那么对待她的;而他对于孟静,更是一颗流星,倒让她和孙涛爱得更加坚定。这不是很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