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5年,这对恋人遇见了一生中第一次,却也是最后一次分离。由于林场清理户口,黄秀兰被遣送回文昌老家铜鼓岭,黄守培也回到了树德大队加令村的干爹家。
但分别了两年后,黄秀兰徒步110里,来到加令村,找到了黄守培,并作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为之一惊”的决定–嫁给他。
去公社登记时,由于家庭成分的悬殊,两人没能领到结婚证。但他们还是住在了一起,4块大石头,石头上搭一块木板,就成了他们的婚床。
穷夫妻的日子,虽然贫寒,却也十分温暖。
黄守培至今记得,有一年,公社领导下乡检查工作,生产队杀了1只鸡接待。领导吃剩下的一点鸡肉,全生产队32户人,每户人家分到一小块。当时,他正发烧躺在床上,黄秀兰兴冲冲地跑回家,将分到的这块“手拇指大小”的鸡肉,递到了丈夫嘴边。
上进的黄守培,想通过努力学习,来改变贫困的命运。1985年,45岁的黄守培参加了华南师范大学在海南的招生考试并被录取。一年后,他拿到了大专文凭,成为当地一所农场中学的语文教师,家中的生活开始逐渐好转。
但命运再一次露出了狰狞的面孔。1986年1月的一天,黄守培和妻子一起去山上砍树叶喂羊,却失手从1米多高的苦萘树上跌下。随后,黄守培被医院诊断出腰椎骨折和脑震荡。9个月里,他的脊椎动了3次大手术,成了一名高位截瘫患者。
当妻子第一次给他接屎尿的那一刻,男人的自尊,让黄守培产生了自杀的念头。晚上,他将枕头下的一条绳子套在自己脖子上使劲勒着,妻子被惊醒,死命抱着他哭喊:“你是我的丈夫,我孩子的父亲,我一辈子都不会离开你,求你也不要离开我。”
果然,从黄守培瘫在床上起,22年来,黄秀兰再没有在其他地方住过一晚上。她一年就只有在春节时回一次娘家,一大早就起床给他做好饭菜才走,而且当天晚上就赶回来。如今,已经成家立业的儿女们,闲暇时想带妈妈去上海、杭州旅游一圈,也被黄秀兰拒绝了。
曾有一段时间,黄守培因为卧床太久,患上大面积褥疮,两条大腿都腐烂流脓,深度足有半寸,还散发出一股股异味。但妻子拉开被子,小心翼翼地用棉花将他腿上的脓血擦掉。
因为黄守培坐不起来,妻子每次给他擦身子时,都要抱起他,怕弄破了他身上的褥疮,用海绵包着他的身体,在床上放一个水盆,双腿跪在床上,一手抱着他,一手给他擦身子,一擦就是半个小时。尤其是夏天时,她每次都累得大汗淋漓。
黄守培还记得,有一次,黄秀兰抱着他洗脚,他突然发现,42岁的妻子,竟已长出了许多白发,他心里一阵酸楚,用手小心摸着她的头发,眼泪禁不住流了下来。
“妻子对我二十年如一日,这份不离不弃的爱,我实在无以报答。”老人流着泪说,“我只能用尽余生所有的力气,用这些文字,来铭记夫妻俩共同度过的这段珍贵经历。”
2005年6月,黄守培终于开始了自己的“创作之路”。
写长篇小说,不是件容易的事,对一位截瘫的老人来说,更是难以想象。
写作的工具,黄守培置备得很齐全,除了稿纸、笔、自制的硬纸板外,在床头前的那张桌子上触手可及的地方,还放了一本《现代汉语词典》,每当遇到拿捏不准的词,他都要伸手到桌子上凭感觉抓到词典,拽下来查阅,试图找到更合适得当的词语。
在这块约20×40厘米的硬纸板上,他划分了两块区域,一块区域夹稿纸写正文,一块用来列提纲。由于对小说其中一章不满意,黄守培重写了5遍。
在回忆过去那段艰苦岁月时,老人常会心痛欲绝,甚至泪流满面。而伴随心理上的痛苦的,还有身体与生理上的折磨。
侧着身,双手举高,固定这样的姿势写作,不到1个小时,黄守培的双手就会发麻、发软,有时候,他的上半身甚至像“抹了辣椒油”,又肿又疼,可腰以下部位,却是毫无知觉,他经常大小便失禁,随时要带着尿壶,身下也垫着大张卫生纸。
由于过度劳累,每天晚上都写到后半夜,还不断地修改,黄守培相继患过肝炎、胃病、前列腺炎等疾病,妻子多次劝他放弃,但他依然坚持。
2007年春节,《荒山野岭之恋》初稿完成,随后,黄守培又重新工工整整地抄写了一遍。这部凝结了老人3年心血的手稿,一共有20多本,一笔一画十分整洁,几乎没有涂改的痕迹。
今年5月,黄守培将手稿交给了女儿黄雪静,由女儿负责打字。历经1个多月,小说的电子版终于“出炉”。一周前,他已将小说的电子版送到一家出版社,现在正等待具体的出版日期。
“人家可不是看我可怜。”黄守培自信地说,“我的书,确实达到了出版的水平”。
可时至今日,只有小学文化的老伴黄秀兰还没完整地读过这部写给她的小说,因为“没有空闲时间”。
送孙子去幼儿园,然后去市场买菜,回来给黄守培擦洗身子、翻身,做饭,打扫院子屋子,这是黄秀兰现在一天的工作。仅是每天帮助黄守培翻身三四次,22年下来,就是3万多次。
而不擅言辞的黄秀兰,却从不认为丈夫对她是个拖累。“他很好伺候的,做什么东西都吃,也很安静。就是有时候看书写东西太晚了,我会骂他几句。”老太太嗔怪地说。
谁家的老公又打老婆了,谁家的女儿还没嫁人,门前那条水泥路隔多远用一根钢筋……这些事情,黄守培都一清二楚,都是老伴在聊天时和他说的。看电视时,碰到没有字幕的节目,黄守培也会给普通话不好的老伴讲解大意。
有时候,61岁的黄秀兰偶尔也会童心大发,和黄守培玩捉迷藏的游戏。“叫了我一声,但我没看到人,人去哪儿了呢?”黄守培笑着指向另一张床的床尾说,“她从那儿站了起来,冲我哈哈笑。”
在这间10多平方米的屋子里,放着两张床,一张是黄守培的,另一张是黄秀兰和四岁的小孙子睡。有些夜里,睡着了的黄秀兰,会把手脚露在外面,正在写东西或看书的黄守培,便伸出早已准备好的一根长竿子,轻轻地为妻子掖好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