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5岁那年,我正念高一。让我难过的是,我的个子很矮。15岁的男生,才160cm。同班女生也大多数比我长得高。再加上我的皮肤很白,性格腼腆,班上同学都说我像个女孩子,并不怀好意地给我取绰号“娘子”。
我感到自己跟他们格格不入,在整个大环境里是那么不协调。为了更好地和同学打成一片,也为了显示自己不像个女孩子,我不再弹钢琴,而是加入了年级的足球队。球队里的男生,谈得最多的就是女生。那个学校里,很多男女生都开始公开恋爱了。一起踢球的男生也基本都有自己的“女朋友”。
耳濡目染,使得我慢慢开始注意女生。很快,我就发现,班上有个女孩儿好像喜欢我。她叫陈笑,每次她看到我时,总会对我甜甜一笑。但是她长得太胖了,男同学在私下里都说:“她可能有两个男生那么重,是全校最胖的女生,经常追男孩子。”每次看到她的笑容,我总有点儿心猿意马,但是只要一看到她气球一样的身体,顿时我就有种说不出的反感和尴尬。
我猜得没错,陈笑的确喜欢我。三月份的时候,她在我抽屉里塞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梁思齐,你很优秀,我知道你的钢琴弹得很好,我喜欢你。”我把纸条对折对折再对折,然后扔进了学校后面的小湖泊中。
但是,我的心里并没有忘记这张纸条。陈笑是这个新学校里第一个称赞过我的同学。
她说我“很优秀”。但是一看到陈笑,我就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
她长得真的太逊了,还比我大两岁,名声也不好。
二
五月的时候,学校组织郊游,露宿一晚,大家睡在集体帐篷里。很少在外过夜的我们感到非常兴奋。那天,好几个女生甚至早早地穿上了裙子。陈笑也穿了一条红色的百褶裙。放风筝的时候,她欢快地在草地上跑着,像小兔子一样晃动的胸部,让我觉得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犯罪感,却又忍不住想盯着看。
忽然,陈笑好像感觉到了我的眼神,转过了头,看着我,抿着嘴甜甜地笑着,眼神里有无尽的春意。我的脸倏地一下红了,感到既兴奋又很难为情。
晚上,老师安排帐篷,每个帐篷住6个人。但是最后还是有2名男生和3个女生落单了,最后这5个学生和带队的张老师住进了一顶帐篷中。鬼使神差,我和陈笑都分在了这顶帐篷中。或许是为了避嫌,刚从大学毕业的男老师睡在最边上,而我和陈笑挨在了一起。没办法,他们都说我像个女孩子,不需要避嫌。他们从来没认为,我和他们一样,已经是个大男孩儿了。
夜深了,喧闹的帐篷渐渐安静下来,耳边只有不停的蛙鸣声,风声,还有一尺之遥陈笑的均匀呼吸声。也许是白天玩得太累了,很快我就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感到自己的手心麻酥酥的,好像被一只细小的鸟儿轻轻地啄着,一下一下地轻轻碰触,使我渐渐从梦中醒来。这时,我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陈笑已经轻轻握住了我的手。
我立刻想抽出手,却被握得更紧了。一瞬间,我紧张得不敢大声呼吸,感到浑身被一种无形的绳子缠住,怕自己一动,就会越缠越紧。我的手心变得越来越烫,不敢扭过头去看陈笑,也不敢再继续挣扎,怕惊醒了老师和同学。
月光下,我看到陈笑起伏的胸部,闻到女孩子身上特有的那股气息,内心升腾出一种非常复杂的念头:既感到一丝兴奋,又觉得令人羞耻。
就在这时,陈笑转过了头,附在我的耳边轻轻说了一句:“我喜欢你!”她的发丝拂过我的脸庞,温热的气息如同潮水一样,涌入我的耳朵,立刻将我淹没。我紧张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感觉一切好像做梦一样。
她突然又说了一句:“我真的很喜欢你!”然后,我感到一个又软又香又湿的东西堵住了我的嘴。她竟然吻了我!一瞬间,我周身的血液沸腾起来,像要爆炸了一般,却又感到那样地害怕和不知所措。可是她竟是那样地娴熟,居然伸出了舌头,轻轻地吮吸着我的嘴唇。我闭着眼睛,拼命推她,躲她,想呵斥她,又怕惊醒了同学,让他们笑话……
这时,帐篷最左边,响起了老师的咳嗽声。陈笑怔了一下。趁这个机会,我立刻坐起身站起来向帐篷外走去。钻出帐篷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自己仿佛被从一个危险的笼子里放出来。回去的时候,我没有睡在陈笑旁边,而是挤到老师身边躺下了。不知过了多久,我紧张的情绪才慢慢放松下来,终于再次进入了梦乡。
三
回到学校后,远远地我再看到陈笑,就会立刻绕开她走。现在,我不仅感到不喜欢她,还认为她很恶心。她怎么可以对我做那样的事情?她长得一点儿也不美!可是陈笑好像一点儿都不介意,总是远远地对着我笑,她那溢满春意的眼神,总让我想到了那晚的“初吻”,让人感到既羞愧又难受。过了几天,放学回家在学校外面的小路上,她忽然出现在我面前,我想转身躲,却来不及了。她一把抓住我的手,说:“喂!梁思齐,你为什么老躲着我?我喜欢你,让你这么不舒服吗?”
我不想和她说什么,只是甩开她的手,快步向前走。她在后面大声喊道:“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也喜欢我的!”
那晚我又失眠了,想到她那句:“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也喜欢我的!”我感到很害怕。喜欢她,是不是就会跟她接吻呢?我真的不喜欢她,不要和她接吻!
半个月后,我们一起踢球的男生中,有一个过生日,他请我们大家吃饭。吃完饭后,我们像大人一样,去了一家KTV唱歌。并且像大人一样,带上了各自的女朋友,除了我。他们像大人一样起哄,对我说:“梁思齐,你的女朋友呢?”
我有些窘,没说话。又有人大声说道:“他哪里有女朋友?他自己就像个女孩子,哪里会有女孩子喜欢他!”说完,这个男生转身搂紧了自己的女朋友,亲了她一口。
我满脸通红,感到自己的自尊受到了极大的侮辱。我最讨厌别人说我像女孩子,可是偏偏总有人拿这个取笑我。那一刻,我脱口而出:“谁说没有女孩子喜欢我?还有女孩子主动亲我呢!”
听我这么一说,他们来劲了,立刻围拢过来,问到底是谁亲了我。我低下头,想着要不要说出陈笑的名字。就在我犹豫的时候,一个男生的女朋友说道:“算了,别问了,他吹牛的。才不会有女孩儿喜欢他,更不会主动亲他!”也许是女孩子的话更有说服力,全场的人都纷纷点头。看到他们眼里的嘲讽,我一下子慌了,感觉自己男孩子的尊严变成了一摊烂泥,任人践踏。
于是,我脱口而出:“是陈笑。不信你们去问她!”
“哇!啊哟……”各种怪腔怪调一起响起,没人相信我说的是真的。他们总是拿陈笑开玩笑,他们认为,这次我也学会拿长得不好看的女生开玩笑了,这样做只是为了让自己和他们一样。我很生气,也很沮丧,决定证明给他们看,我没有骗他们。
第二天放学的时候,我约陈笑在学校的琴房见面。弹着曲子,我的心情很复杂。她笑吟吟地走过来,我强作镇定地叫她坐到我身边来,问她:“陈笑,你上次给我写的纸条,我没好意思看。但是现在我想知道,你写的是什么?”
陈笑怔了一下,笑道:“我写的是:梁思齐,你很优秀,我知道你的钢琴弹得很好,我很喜欢你!”她真是个没什么心眼儿的傻丫头。她就这么欢天喜地当着我的面,再次表白了。
而我,一点儿也不好,我真的很老谋深算。我没有16岁孩子的纯良。我对陈笑循循善诱:“陈笑,那晚你真的亲我了吗?”
陈笑笑着点了点头,说道:“是的,我还以为你真的睡着了!”我没说话,站起身来,悄悄按下了口袋里MP3的录音停止键,有些愧疚又有些得意地看了陈笑两眼,转身跑了。
当晚,我把录音放给足球队的男同学听时,他们兴奋得疯了!拍我的肩膀,揉我的脑袋,笑着说:“你真行啊……”
很快,学校里开始疯传胖妞陈笑喜欢梁思齐,并主动献身,遭拒。其实我从来没有说过陈笑主动对我“献身”,但是校园里的谣言,从来只需要一点点影子,就能刮一阵狂风,更何况,我手里有货真价实的录音。流言愈来愈不堪入耳,一个星期后,当流言终于惊动了陈笑的父母时,他们将她转学了。看着她空空的座位,我突然有些难过,愧疚淹没了我,我悄悄删除了那段录音,并不再和足球队的男生一起玩。我想,像个女生也没什么不好的,因为女生都是那样善良。而我,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呢?
高中余下的日子,我开始埋头苦读,很快成绩出类拔萃,嘲讽我像女孩儿的同学越来越少,向我请教问题的同学越来越多。三年后,我考上了一所名牌大学。在那里,我爱上了一个女孩子,而她拒绝了我,并把我写给她的情书在班上传阅。当我看到自己的情书被扔在大教室课桌上,那一瞬间我忽然明白那种心如死灰的感觉。内心最纯最真的东西,被人狠狠地一笔抹黑,犹如白纸,忽而漆黑,也明白了那件看似很小的事,会在人心里,留下多么深的一个疤。如果可以,陈笑,请让我说声对不起,因为我亵渎过你纯真的爱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