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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良女仙

【一】

无忧城城主青泠刚刚梳洗完毕,手底下的文书就赶来府上禀报,说是翊圣真君派青鸟送了一样急件过来。

翊圣真君是什么样的货色,青泠可再清楚不过。一千年前两人一同在蓬莱书院上学时,他就屡屡逃课出去和岛上的花妖调情,而青泠总是替他圆谎垫后。这一千年里她被拖累了多少次,早已数不清了。每次他一找上她,就必然有灾祸发生。

青泠在房中算计了半晌,认命地叹了口气,到底随文书出了房间去。

青鸟手捧卷轴站在庭院里的梧桐树底,神色恭谨:“真君吩咐,这是他偶然得来的好东西,暂且送给城主赏玩两日。等他出游回来,便来领走。”

画卷缓缓展开,耳边的吸气声此起彼伏。青泠警戒心大起,忙屏住呼吸凑上前去,却在看到画上之人时也狠狠地吸了下口水。

卷轴上画着的,竟是一个长身玉立的绝色男子。

明明只是水墨勾勒出的人形而已,却描摹得惟妙惟肖,富于神韵。似有微风在画中拂过,掀动男子的一袭墨色长衫,飘逸出尘。

色字头上一把刀,果然是警世恒言。青泠顾不上细想,当即收下了那幅画卷,将它光明正大地挂在了房间的床头。

画中的男子生着一双末梢上挑的凤目,勾人心魄。青泠满意地看了半晌,一阵倦意突然袭上心头。她踉跄一步,勉强睁大眼睛,突然看见画上的男子似乎轻轻挑起了嘴角。

屋外的喧嚣声不知何时全然消失,这笑显得愈发诡异。体内精气在迅速流失,她双腿一软,便一下子人事不知了。

青泠从昏迷中悠悠醒转时,最后一抹夕阳正照进窗棂。不等她清醒过来,一个低沉而悦耳的男声传进耳中:

“你醒了?”

发出声音的那人正坐在案旁饮茶,一双黝黑深邃的凤眼,一袭华丽的墨色长衫,不正是真君送给她的画上走出的男子吗?青泠惊得从榻上一跃而起。

“在下牧逍,”男子对她的惊讶视而不见,缓缓开口,“经翊圣真君引荐,来青城主府上暂时谋份差事,还望城主能收留在下一段时日。”

青泠半天说不出话来,忙转身看向墙上挂着的画卷,画布上果然已是空白一片。定了定神,她才消化眼前这荒诞的一幕:“真君送给我赏玩的……不是画,而是你?”

牧逍双眼微合,看上去像是一个微笑:“正是。”

她凝神回忆,六界之中确实有一种“点睛术”,能将画中之物变作实体。按牧逍的说法,他便是从那幅画中走出的“画魂”。翊圣真君因下界公办,便让他先在无忧城中暂住。

“大概此前在妖界待了一段时日,故而这画上附着的妖气魇住了城主。情急之下,在下不得不从画中脱身,如果冒犯了城主,还请恕罪。”

牧逍微微颔首,细长而浓密的睫毛看得青泠心中一颤。她顿时把心中的疑惑抛之脑后,一把握住牧逍的双手,满脸诚挚:“误会误会,不必在意。真君看中的人,也就是我看中的人!你就先在我府里住下如何?”

牧逍讶然道:“如此,怕是有损城主名声……”

“不会!”青泠正色道,“你是贵客,我必须亲自款待才行。”

他抬起头来,神色淡然,看不出情绪:“那么多谢城主了。”

青泠满怀窃喜地打量着他俊美的脸庞,丝毫料不到眼前这个貌似温文尔雅的男子,日后会给她的生活带来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二】

无忧城位于西海的一座仙岛上,四季如春、花树长茂,加之地处偏僻,便成了一个世外桃源的存在。听说这些日子妖界动乱,连带着天人两界也动荡不安,无忧城却仍然太平安乐,丝毫不受外界骚动的影响。

在无忧城中的时日长了,青泠渐渐懒散起来,几乎万事不上心。然而牧逍住进城主府的第一个晚上,向来缺心少肺的她竟然失眠了一整夜。

第二日她早早地起了床,一拉开门却看到一道颀长的身影立在中庭,连忙凑了上去,堆起笑脸。

“昨夜睡得怎么样?还不错吧?”

牧逍转身面向她,迷人的脸庞上露出类似于微笑的神情:“不。事实上床榻的材质太差,在下几乎彻夜无眠。”

青泠顿时张口结舌,虚假的笑立刻垮了下来。她已特地命人将客房收拾了一番,比她自己的房间还豪华,他难道还不满意?

早膳时,她想着和牧逍说说床榻的事,边组织词句边献殷勤道:“多吃些,多吃些。那个……”话刚说一半,牧逍便放下了碗筷:“已经够了,多谢款待。”

青泠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碗中几乎没动的食物:“这就够了?”

牧逍双目微合,微笑道:“不。事实上饭菜的口味太差,在下实在无法下咽。”

青泠彻底愣住,直到那墨色的衣角消失在视野中,才如梦初醒,愤愤地扔掉了筷子。

短短几天时间,牧逍用冷静的语气将整个城主府挑剔了个遍。小到花草,大到家具,被他说得几乎一文不值。青泠听得多了,火气逐渐上了头。

好嚣张的画魂,派头竟然比她这个城主还大?百般挑剔不说,那副不冷不热的态度显然是没将她放在眼里!翊圣真君果然没安好心,摸准了她没法对美男子发火,因此送了这么个刻薄的小妖上门羞辱她。

于是青泠在房间闷头想了足足半天,决定去给牧逍一个下马威,好让他明白自己的身份。谁知刚走出房间,她便被眼前的景象定在了原地。

空中薄雾迷蒙,莹绿的瑶草在庭院内铺展开来,一直蔓延到院中央那棵梧桐树底。那棵本已行将枯萎的梧桐树变得枝繁叶茂,蓊郁如盖,枝丫间居然还多了一窝小红凤,正扯着嗓子叫唤着。这分明已不是她熟识的那个庭院了。

牧逍站在树底,偏头向她看来,狭长的凤目之中映满幽幽的绿意。清风拂过,他的长衫被轻轻掀起,恰如画中的景象一般。

“院子太过荒芜了,”青泠听到他低沉的声音响起,不知怎的,竟觉得十分清凉悦耳,“我便略微修整了一番。城主觉得如何?”

梧桐的枝叶发出飒飒的轻响,每一声都像落在了她轻颤的心上。她不自然地走上前,干咳了两声:“看不出来……你的居家品位味还蛮不错的嘛!”

牧逍摇头:“不,事实上是城主的品位太差了。”

他的声音一响,温情的氛围便被瞬间打破。青泠急于在口头上扳回一成,头脑一热,脱口而出:“事实上,我对男人的品位是你这样的!”

话音刚落,她便紧紧地闭上了双眼,恨不得狠狠抽自己几个大嘴巴——她乱说什么实话?这下丢脸丢大了。

四周静悄悄的,只有树叶的飒飒声充斥耳畔。青泠到底按捺不住,偷偷睁开眼睛,却见牧逍也正看着她,目光深不见底。

他微微颔首:“这方面,你的品位倒不错。”

夕阳洒在梧桐繁茂的枝叶上,仿佛跳跃着点点金光。他嘴角轻轻上扬,这一瞬间竟然令四周的美景都黯然失色。

算了,看在他自愿修整院子的分上,暂且放过他好了。青泠这样想着,却默默地涨红了脸。

【三】

青泠又失眠了。

她辗转反侧,不断想着牧逍在梧桐树底说的那句话,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居然被他调戏了。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窗子时,她终于确定了一件事。

——她对牧逍,大概真的动心了。不是普遍意义上的色心,而是……真正的少女芳心。

想通了这一节,青泠当即冲进了牧逍的房间,一屁股坐在他的床榻上:“本城主已经决定,要收你做本城主的面首。”

“我在这里。”牧逍的声音在门外幽幽响起。

青泠定睛一看,榻上空无一人。这厮起得好早,竟然已经负手站在庭中了。于是她转头杀了出去,抬头望向他的脸,一字一句地重复道:“本城主要收你做面首。”

金色的朝霞映在她故作威严却又微微发红的面庞上,有种说不出的喜感。牧逍却只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语气干脆:“我知道了——我拒绝。”

他一甩长袖,悠然远去,留青泠在原地愣了许久。

当天晚上,牧逍正脱衣沐浴,突然觉察到一丝异常的气息。他暗中运气弹指,一个狼狈的身影啊的一声从房顶上的天窗掉到了屋中。那人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正是白天对他求爱不成的城主青泠。

牧逍拉上亵衣,神色变得凝重:“难道城主打算偷窥在下?”

青泠脸上一红,随即自暴自弃地猛扑上去:“既然已经被识破,那我就直接上了!”

他躲闪不及,被青泠牢牢地抱住了身体。她将毛茸茸的脑袋靠在他颈间,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喘着气。那气息恍如一根羽毛,轻轻亲吻着他的肌肤。

砰的一声,伴随着一阵天旋地转,青泠被无情地扔到了门外,木门在她鼻尖一寸处啪地合上。她并不气馁,转身想要再冲进去,却被一道无形的屏障弹了回来。

“城主不必白费心思了,”牧逍平淡无波的声音传出,“在下已经设下了结界。”

可恶,失败了。

青泠狠狠地在那结界上踹了一脚,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被青泠看上的后果就是,每时每刻都要提防她心血来潮的进攻。在接下来的日子里,牧逍识破了她变身为房间家具的障眼法十三次,化解了她偷偷下的春药二十一次,躲开了她突如其来的熊抱四十六次。

而把牧逍惹怒的后果就是,他全天不间断地在房间外布设结界;除了用餐时间,他基本上闭门不出,断绝了和青泠正面相遇的可能,弄得她十分抑郁。

青泠第八十二次企图破解结界失败后,终于微感丧气,盘膝坐在结界旁,敲得那屏障咚咚响:“喂!牧逍,你为什么不肯乖乖就范呢?”

她原本以为他不会回话,不料一道低沉的声音扬起:“在下也很想知道,城主为何如此穷追不舍?”

她顿时来了精神:“我觉得,这是命中注定的姻缘啊——如果真君没有碰到你,再如果他不需要下界公办,又如果他将你托付给了别人,我就不会遇见你了。”

屋内沉默了片刻,才又回道:“将时间浪费在我身上,你难道不觉得不值得?”

“怎么会不值得?”青泠笑了,“我已经一千八百岁了,也是时候找个夫君了。”

话一出口,连她自己都愣住了。她想要牧逍……做她的夫君?

脑中顿时浮现两人举案齐眉、恩爱缱绻的模样,她噗的一声偷笑出声。牧逍不含情绪的声音蓦然响起,打断了她的美好幻想——

“我和城主,天生不是一路人。”

她连忙剖明心迹:“放心,虽然你是画魂,但我不会嫌弃你!”

一声极轻的嗤笑传进她耳里:“可我嫌弃城主。”

这一次,门外没有了回音。

木门被悄然打开,结界之外早已空无人影。牧萧站在门前,面无表情地看着地上的点点水迹,几不可见地皱起了眉头。

【四】

时间在打打闹闹中悄然逝去,转眼间两人已同居了大半年。青泠收服牧逍的大计还未完成,翊圣真君却已经先出差归来,登门拜访了。她看着对面若无其事地吃着点心的真君,感到额角的青筋在剧烈地跳动。

她随便找了个话头:“这次下界,感觉如何?”

“别提了,群妖无主,实在不顺得很。妖殿已经被叛军毁得七七八八,方圆数里之内尸横遍野。长此以往,大乱将降。”真君似乎颇有些感慨。

他将话头掉回来:“我那卷轴呢?拿来吧。”

“你我相熟这么多年了,一个画魂还吝啬干吗?”青泠赔笑道,“不如就让牧逍留在这里,我又不会吃了他!”

真君慢悠悠地开口:“只怕到时你会被他吃了。”

她顿时双眼放光,一把抓住他的双手:“真的?他真的会吃了我?不要骗我,我可是很信任你的!”

真君顿时无语,默默地抽回手来,干咳着避开她的灼灼目光。

再抬头时,却见青泠紧盯着门外某一处,双眼像要喷出火来。真君探身看去,只见庭院的角落里,牧逍和侍女青鸟正相谈甚欢,画面十分和谐。

一阵风从面前刮过,等真君回过神来时,青泠已经飞快地将院中的牧逍掳走了,只留他和青鸟两人遥遥相望,面面相觑。

“看来事情进行得很顺利啊……”真君垂首,声音渐渐低沉下去,“青泠,希望你日后不要怪我。”

由于青泠的大力阻拦,真君最终没能将牧逍带回去。他们两人长谈了一夜,不知讲了些什么,待清晨走出房门时皆是神色凝重。

嘎吱一声,一旁的书房门也被拉开了。青泠走了出来,满脸困倦。

“只能再委屈你一些时日,”真君说得颇为动情,用余光瞥了一旁支耳偷听的青泠一眼,话中有话,“你千万小心。”

待真君的祥云消失在天际,她连忙探头问牧逍:“你们都说了些什么?”

牧逍不咸不淡地瞥她一眼:“城主与真君那么亲厚,自己去问就是了,何必来问我?”

青泠被他堵得莫名其妙,云里雾里。直到多日之后,在例行朝见天帝的间隙,她才琢磨出了这话的含义——难道说,那时他在吃真君的醋?她一下子心花怒放,禁不住笑了起来。

四周的目光齐刷刷地向她投了过来,青泠猛然回神,这才意识到自己正身处天庭之上。原本正为了妖界动乱之事议论不休的众仙此刻纷纷顿住,惊诧地盯着青泠。

天帝威严的目光投来,她只好迈出一步,深深下拜,自行请罪。

“无妨,”天帝摆摆手,“孤见你面善,你可是……归仪仙子?不——或许是西陵仙子?”

她心中的紧张尽数退尽,只余嘲讽和悲哀。她抬起头来,直视天帝:“小仙无忧城城主,青泠。”

天帝眉头微蹙,似乎在回忆着什么,最终只颔首道:“孤知道了。”

“陛下,如今妖皇之争已达到了顶峰,大太子战死,四皇子失踪,”太白金星继续进言,“老臣以为应派兵增援,助妖族击败叛军。”

庭上议论又起,青泠默默退回角落,心中一片冰凉。

从天庭朝见回来后,青泠就将自己关在房间里闷头睡觉,数日没有出门。偶尔清醒之时,她会盯住窗外的庭院,盼着牧逍过来探望自己,可是那个身影始终没有出现。

罢了,她还在期待什么呢?少了她的纠缠,他想必逍遥快活得很吧。

等到第五日,青泠终于按捺不住,自己打开了房门。牧逍正坐在廊下消暑,一捧书卷,一壶香茗,看上去十分悠闲。见她出门,他只轻飘飘地看了一眼,便又回过头去。

青泠出人意料地没有凑上前,只掉头朝反方向走去。

她在城中游荡一天,深夜回府时,远远地看见廊下闪着亮光。走近一看,牧逍竟然还坐在原来的位置,同样的一捧书卷,同样的一壶香茗。

她推开房门,牧逍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城主看上去精神不济,今晚要不要在下作陪?”

那道背对着他的人影迟迟没有动作,他正要再次开口,却见她兴冲冲地转过身来,双眼之中像映了两团萤火:“真的?这可是你说的!”

看来她精神好得很。牧逍将目光移开,微笑道:“当然是假的。”

青泠再度沉默下来,走上前去,盘膝坐在他的脚边,把头轻轻地靠在他的身上。他颇不自在地动了动,却没有挣开。

“那日朝见,天帝问我叫什么,”她开口,“他完全记不得我。”

“仙家众多,他就算记不住你的名字,也无可厚非。”

“是啊,”青泠笑着,眼中却有泪光闪动,“他的姬妾子女那么多,我娘和我又算得了什么?”

一晌贪欢,一念执着。她的娘亲是一个平凡的小妖,却恋上了天界至尊。她苦等了天帝千年,直到临终前才等来一道冷冰冰的圣旨。所以青泠年纪轻轻就坐拥城主之位,那是她的娘亲拼死为她挣得的补偿。

可是那又有什么用?那个男人,从不曾将她们放在心上。

“牧逍,”她抬头直视他的双眼,“如果你不愿跟我在一起,我也不会强求。如今我才明白,一厢情愿的感情不会有好结果。”

晚星乍现,廊中一片寂静。青泠感到眼前逐渐朦胧,却被一只温暖的手蒙住了眼睛,陷入黑暗之中。良久之后,牧逍的声音在头顶不咸不淡地响起:“我跟你在一起,并不是因为你强求。”

晚风徐徐拂过,将他低沉的声音吹散在半空里。青泠眼中又涌起一阵酸涩,却不自觉微笑起来。

这是她记忆之中,最后的平静时光。

【五】

翊圣真君第二次来到城主府上时,终于带走了牧逍。青泠出乎意料地没有阻拦,只将自己一直贴身携带的护身符取下,塞在他手里。

“记得早点回来。”

牧逍没有搭话,只拍拍她的发顶,腾云而去。

城主府重新回归平静,似乎从来不曾有牧逍的存在。外界依旧动乱,真君忙得不可开交,偶尔有时间来探望青泠,也只能说两句话就匆匆离开。

据说妖界皇族近来重新掌握了主动,叛军节节败退,动乱大概不久就可结束。青泠一脸无所谓:“也好,等一切结束了,前段时间我府上多出的花费,可要跟你好好算算。”

真君连连哀叹,正要摆手离开,却听她突然问道:“他——怎么样?”

“牧逍好得很,”他避开青泠的目光,“你还想着他?我以为你只是一时心血来潮,贪图美色罢了。”

“不愧是真君,一向了解我的脾气,”青泠笑起来,“当初你把牧逍送到我这儿,就料到我一定会帮你达成心愿,是吗?”

真君心头猛地一震,抬眼望去:“你……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青泠偏头微笑:“从你第一次来要人开始。”

第一次看到牧逍时,她并没有心生怀疑。朝夕相处中,她渐渐发觉,牧逍的气度和见识,远远超出了一个画魂能达到的限度。然而那时她已对他情愫暗生,双眼被蒙蔽,双耳被堵塞,对他的来历毫不起疑。

真君的态度是她疑虑的开始。她虽然不问岛外纷扰,却也知道正是动荡时分,连翊圣真君亦须下界增援。然而为何他回到天庭的第一件事,却是来要回一个无关紧要的画魂?

那天她翻遍了六界的术法,最终找到了所谓的“点睛术”,才发现画魂变作实体的时间根本不能超过十日。文字下方有一行小字注释:“另有一法,可将魂魄封入画中。吸取元阳后,魂魄重归实形。此法与‘点睛术’有根本之别,然散佚不可考。”

原来所谓“画魂”,只是一个掩盖真实身份的谎言而已。青泠直到那时才确信,与她相交多年的真君,这次在做一件连她都要隐瞒的大事。

要探究真相,其实并不困难。只需稍加了解,她便可知道,牧逍到达府上的时间,恰好在妖界四皇子在战斗中失踪之后;翊圣真君第一次来府上要人的时间,也恰好在妖界大太子战死、战局恶化之后。

青泠突然记起,那日晚上偷窥牧逍沐浴时,她瞥到他胸膛正中,一个不甚清晰的银色图案正隐隐发光。

那正是妖界皇族的标志。

她心中登时一片清明,往事的一幕幕在脑海中闪现——

翊圣真君将四皇子的魂魄封入画中,不动声色地送到了无忧城的城主府。牧逍的魂魄吸取了她的精气后,从画中还为人形。而她则体力不支,骤然昏迷。

牧逍在房间四周设下结界,名义上为了防止青泠骚扰,实则日日静修,将被打散的灵力重新凝聚起来。

最后在青泠耳边响起的,是那夜在结界前,他不含感情的一句话。

——我和城主,天生不是一路人。

真君早已恢复平静,目光深邃:“你猜得不错。青泠,此次四皇子若能平定叛乱,你便是妖皇一族的恩人。”

罕有人知,真君在位列仙班之前,曾受过妖皇一族的救命之恩。于是在得知妖界叛乱之后,他偷偷下了界去,从战场上救起了受袭重伤的四皇子,在他魂飞魄散之前用秘术将他封印,并送到了青泠身边。

他自问坦荡,这次却不得不对青泠隐瞒。

“我不想做什么恩人,”青泠的笑容沉寂下来,“我只要他平安就好。”

真君的面色转白:“你对四皇子已经用情至此?他只是利用你罢了,他不会回来了!”说完他立刻蹙起眉头,似乎懊恼自己的失言。

是啊,牧逍只是利用她罢了。她又何尝不知道?

青泠没有别的本事,唯一的特别之处,只在于她的天帝血脉罢了。在她近旁修炼,可加速灵力的凝聚和增长。

她悠悠叹息,展开一个微笑:“我那么喜欢他,被他利用一下,又有何不可呢?”

他是小小的画魂也好,是万人之上的四皇子也好,于她而言,只是那个在夕阳中的树荫里向她微笑过、在失落的夜里与她相伴过的男子而已。

回忆之美,足以令人粉身碎骨。

【六】

牧逍离开后的第三个月,妖界叛军全线溃败。曾经的四皇子被推上妖皇之位,历史翻开了新的一页。

翊圣真君带来这个消息时,青泠正在装模作样地学着刺绣,激动之下一连拗断了三根针。真君却静静地看着她溢于言表的兴奋之色,目光似有怜悯。

“青泠,他已和天界达成了协议,即将迎娶玉钟公主。”

玉钟公主,天帝最疼爱的三女儿,艳绝六界,尊贵无匹。

青泠神色不变,语调轻松:“他倒是有本事,不愧是我青泠看上的男人。”

他……要成亲了?曾经幻想过的举案齐眉、恩爱缱绻的情景,原来并不属于她。青泠努力想扯开一个笑容,却没有成功。

不日之后,无忧城城主身染恶疾,一病不起,闭门谢客。

天界宫廷之中,正是一派热闹景象。玉钟公主的行宫被翻修得焕然一新,张灯结彩,好不喜庆。两个宫婢在南天门等待迎亲队伍,其中一个颇为羡慕:“咱们公主这次出嫁,可风光极啦!姑爷送了整整十箱嫁妆到宫中,全是奇珍异宝!”

另一个宫婢冷哼一声,小声嘀咕:“只有十箱,真小气!”

她脸蛋圆圆,眼神狡黠,正是十几日前起就称病的无忧城城主青泠。

那日听到牧逍要成婚的消息之后,她无论如何都咽不下这口气,当下便吩咐手下的侍从放出她染病的消息,自己则只身混到玉钟公主的行宫之中,寻思着逮到牧逍好好询问一番。

她一定要当面问清楚,迎娶玉钟到底是他本意,还只是另一番利用而已?如果他胆敢选择后者,她就算拼尽全力也要拦下这场婚礼。反正都是利用,她青泠的价值也不比玉钟差太多。

谁知埋伏了十几天,婚礼即将举行,青泠却连牧逍的影子都没见到。每天听着宫婢“姑爷姑爷”地喊,把她气了个半死。

眼看迎亲的队伍快要走到了南天门,她一狠心,将早准备好的雾弹扔了过去。

烟雾四散,人群立刻骚动起来。青泠当即冲到头戴新郎喜帽的牧逍身边,将他制住,一跃而出。

一口气飞出百里,直到看不见远处的骚乱,她才心有余悸地放下了牧逍。刚要开口,她却发现眼前是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庞。喜帽下的脸眉清目秀,和牧逍截然不同。

“你是何人?”刚解开言缚,新郎就大叫起来,“为何要阻挡我和玉钟成亲?”

青泠彻底傻了眼。

“要娶玉钟的……是你?”

眼前的分明是南海龙王家的文弱太子,此时已涨红了面皮,惊疑交加地盯着青泠:“你到底是谁?你想干什么?”

惊愕之下,她的第一反应便是落荒而逃。

回无忧岛的路上,青泠百思不得其解。路上又听闻妖皇迎娶的公主逃婚了,找了多日都不见踪影,她更是一头雾水——究竟发生了什么?

城主府上一片寂静,早已累瘫的青泠往床上一趴,不经意间抬眼往房中一望,惊得立刻从榻上弹了起来。

她朝思暮想的那人正坐在案旁,悠闲地饮着一盏茶。见她一跃而起,他眯起双眼,像是扬起一个微笑:“城主终于舍得回来了吗?逃婚的感觉如何?”

逃婚?

见她张口结舌的模样,牧逍慢悠悠地站起身来:“我本要迎娶天帝最尊贵的女儿,谁知她竟然避我如蛇蝎,当真让我伤心。”

天帝最尊贵的女儿?说的是她?难道不是玉钟公主?

青泠猛然回想起那天翊圣真君告知她这个消息时,唇边噙着的诡异笑容。她立刻反应过来,他告诉她的原来是假消息!她居然又被这家伙坑了一次!

木门大开,原本冷清的院落里突然变得人流熙攘。喜字贴满了院墙,红灯笼连成一片灯海,俨然是成亲的新房模样。牧逍站在一片红光之中,静静地对她伸出手。

青泠热泪盈眶地扑了上去。

在距离那具渴望已久的肉体一尺处,她却被生生抵住。牧逍一只手顶住她的额头,看着她的双眼微笑道:“看来城主还没有接受我。虽然我很想即刻成亲,也只好等城主应允再说了。”

于是那天,青泠的哀号声一直回荡在无忧岛上空——

“不要啊牧逍,我是被陷害的!”

“娶我,快娶我吧!我很想成亲!我从见到你的第一面就想了!”

后来的妖界之中,人人皆知妖皇新娶的夫人对妖皇用情至深,成亲之日的告白简直感人肺腑、催人泪下,在场的小妖们都可以做证。

而翊圣真君出于某种原因,在妖皇夫妇的新婚之日没有到场,只差青鸟送来一幅卷轴卷轴之上,只写着四个遒劲的大字——

天命姻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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