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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穿梭于时光之谷

鲁毅已经读过一年的硕士研究员课程,再有一年,做完论文,就可以拿到学位了。这一年研究生他读得很辛苦,其实课程对于他并不算什么,他平时就博闻强志、思维敏捷,在专业上很有造诣。使他烦恼的是,大四毕业时,女朋友挥挥手,说声拜拜,就轻轻松松地离开他出国去了,此后杳无音讯。要说二人拍拖了两年之久,平日卿卿我我,已够亲密的了,可一遇歧路就这么简单地各奔东西,实在叫鲁毅难以接受。但这种事在大学校园里太普遍了,已没有什么人把它当回事了。看到谁为此伤心欲绝或痛不欲生,倒会有许多人觉得可笑。校园玫瑰,多数只是点缀春色的蔷薇而已,本来就半真半假,干嘛那么认真?!

这时鲁毅所在的研究生班来了一个插班生,听说是一位女生,可时隔半个月,鲁毅也不知道这位新同学究竟什么模样。因为研究生二年级,已经不怎么上集体大课了。平时各自钻图书馆、抱着电脑过日子,要导师召集才会碰个头。这是早春时节,学校准备为新学期扩招学生盖一栋新的学生宿舍,场地选在一片白杨林地。按照规定,树木不能一砍了之,要移栽别处。星期六,招贴栏上贴出了通报,希望学生们作为青年志愿者参加移植白杨行动。鲁毅当然参加,因为这片白杨林,是他大学生活五个年头最难忘的地方。在那高高的白杨树下,他曾初次品尝了爱的圣果。但现在人去林空,甚至连这象征爱情的树林也要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说到移栽树木,鲁毅原本以为会很简单,可一干起来才知道这事相当困难。白杨已有二十几年树龄,树干有篮球那么粗,树高有十几米。要先爬上树,锯去树冠,再挖根系,留好土盘,再装车运到指定地点栽下。青年志愿者们大都是不谙世事更没干过重活的学生娃娃,而对这么复杂、困难的工作,手忙脚乱,不知所措。忙乱中,一棵树冠被锯开,轰然一声凭空坠落。鲁毅毫无防备,只见一团巨大的黑绿色阴影从空中迅速压下来,他一时怔在那里,失去了反应能力。这时他只觉得被人拼命一推,跌出老远。待他睁开眼睛看时,树冠已落地,身边跪着一位年轻姑娘。那姑娘脸盘圆圆、眼睛亮亮、流行短发,一身牛仔衣裤。

“太险了!多亏这位同学!”人们议论纷纷。

“怎么样,没伤着吧,出手重了些。”那姑娘扶了扶鲁

毅的颈项和肩头,鲁毅就势直起腰,动了动双腿。

“没事,多谢你。”鲁毅站起身来,真的没什么事,哪儿也没伤着。

“来,大家别乱,听我的口令吧。”姑娘起身,挺起腰板,开始担负起现场指挥的责任,整个现场这才有条不紊地运作起来。

三天以后,导师召集自己带的研究生汇报论文进展情况。鲁毅因为拷贝软盘,稍晚到了几分钟。一进门,他就发现教室中多了一位女生,那女生坐在靠窗的那排座位,身穿米黄色休闲运动装。尽管换了装,鲁毅还是一眼认出,她就是那天使自己免于受伤的姑娘。因鲁毅晚到,进门时人们自然回头看他,那姑娘也转过头来,目光相对之下,她顽皮地眨了眨眼,算是打了招呼。鲁毅也伸手略摆了摆,算是对姑娘的回应。

课后,鲁毅特意走到姑娘面前,伸手说:“没想到咱们是同窗师兄弟,再次谢谢你。”

“师兄,以后多关照。”姑娘也很豁达。

“你的身手挺敏捷,练过功夫吗?”鲁毅仍然用半开玩笑的口吻说。

“哪里,只不过从小长在山里,见多了也就习以为常了。”

“你家在..”

“翠岭伊诺谷。”

“伊诺谷?”鲁毅不由得定神看了看对方,又问,“那你的名字?”

“商萍。”

“商..”鲁毅只重复了这一个字。

当晚,鲁毅一个人徜徉在已变成一片空地的白杨林旧地,他仰望星空,一片灿烂,再不像往日有许多树枝、叶丛交织在夜幕之下。

“商..”这个字又滑出嘴边,接下去是“商家小姑娘.”他深深地沉入了往日的回忆。

大约在鲁毅七八岁时吧,他的父母为了一项科研任务,离开了城市,带着他来到遥远的山区,在翠岭伊诺谷一条小溪边安下了家。伊诺谷的生活与外界有很多不同,其中最叫鲁毅难忘的是,这里既不像城市那样家家户户挤在一起,也不像乡村那样一家一户比邻而居,而是一户人家占据一段林中开阔地,就这么沿小溪迤逦分散开去。总共不过十几户人家,相互都隔着一两里地。离他家最近的,要算是一户姓商的护林员了。虽说林中已很少有熊、狼这些吓人的猛兽,但仍不安全。父母到林中作业时,不放心鲁毅一人在家,便牵着他穿过一片白桦林,来到商家,将他交给商家小姑娘。那位与他同岁,或者可能还比他小个一岁半岁的商家小姑娘,每次都会说:“叔叔阿姨,放心吧,他在这儿没事的。”那孩子俨然一位小小的守护神。而小鲁毅在商家小姑娘这儿,确实也感到心里特别踏实。有她在身边,黑森森的大树林子不再那么幽暗恐怖了。他跟在商家小姑娘身后,就会发现林中许许多多光明而有趣的事,比如松鼠贮藏的许多松果啦,松鸭积攒的可爱绒羽啦,小溪里游动的细鳞鱼啦,大树下生长的树莓果和醋栗果啦,真是无尽无休。但进了森林,他从不敢走到商家小姑娘前面去,一次也没试过。一年很快过去,他和商家小姑娘都该上学了。又是小姑娘在前他在后,穿过树林,翻过几道岭,去林场小学上课。

那是一个隆冬的傍晚,快放寒假了。放学后,小鲁毅照例背着书包跟在商家小姑娘身后,沿小路回家。没想到,刚走了一半,天气骤变,可怕的山地大雪暴来到了。

狂风飞卷,雪花匝地,无情的寒风吹到小鲁毅脸上,他觉得钻心地疼痛,但天色风雪更叫他害怕。商家小姑娘死死地牵着他的手,仍领着他艰难地行走。他不知走了多久,终于来到了自己家门口,父母都不在,他们肯定去找自己了。刚刚进屋,鲁毅就发现自己的耳朵和脸都很麻木,他指给商家小姑娘看。小姑娘惊叫着:“哎呀,糟了,全都冻了。快,快,到屋外来。”在门外,小姑娘甩去手套,

用那双通红的小手捧起绒绒的白雪,开始快速地用雪揉鲁毅的双耳和双颊,揉啊揉啊,又不知多久,鲁毅的爸爸、妈妈回来了。见到他们,妈妈奔了过来,把他俩紧紧揽在怀里,眼泪一个劲往下流。

“阿姨,都怪我,没照顾好他..”

年底,爸爸妈妈完成任务,返回城市了。自那以后,鲁毅再也没见过商家任何人,连他们的任何音讯也再没听到过。那位商家小姑娘叫什么,他似乎是知道的,但后来也弄不清了,因为他俩在一起时,他从不叫她名字,只叫小姑娘。反正林中天地世界就那么大,小小子就是他,小姑娘就是她,决不会错的。而现在,大千世界,滚滚红尘,眼前的商萍,出落得这么飒爽英气,真的可能是那个商家小姑娘吗?

从此鲁毅特别关注商萍对自己的态度,可那姑娘生性开朗大度,天生一副热心,对任何同学都很诚挚友好,看不出她对自己有什么特别。几个月后,突然传来消息,商萍投考托福,已高分过关,不久又传她投考,连居高位。不知为什么,鲁毅心情很低落,尽管他与商萍毫无亲密瓜葛,但这次他的失落感来得比上次女朋友出国更强烈。他觉得自己再也承受不起另一次轻松分手了。

五月的一天,导师约研究生个别谈论文,鲁毅倒第二,而商萍恰好是最后一个。鲁毅从导师家中出来,迎面碰上商萍。商萍照常打了招呼:“师兄,还顺利吧?”

“还好,你怎么样?”

“自我感觉良好。”商萍笑笑,还略有点不好意思。从那张青春焕发的脸上,一瞬间闪现出一种稚气,这在平时绝少见的。但这偶尔一闪的神情,像闪电一样划过鲁毅的心田,他似乎从这一闪中,发现了当年商家小姑娘那个既稚气又认真的面容。

他无法离开了,夹着论文稿,在导师家门外徘徊着,踯躅着,不知自己在干什么,也不知自己在想什么。

商萍的论文大概受到了导师的重视,她好久没有下楼,直到天色已渐暗,才兴冲冲推门而出。见到鲁毅,她有些诧异,“师兄,又来找导师?”

“不,我一直在这儿。”

“做什么?”

“等你。”

“等我?”商萍调皮起来,“师兄,有何指教?”

“咱们走走,可以吗?”

“当然。”

校园的初夜是最富浪漫情调的,撩人的春风微微吹过,路旁的花香幽幽而来,造型现代的庭院灯,发出淡黄色的光。好久,鲁毅不知从哪里说起。一种近于压抑的气氛在二人中间滋长蔓延,本来快乐自信的商萍也被这种气氛浸染了,不再开口。

鲁毅终于打破沉默,开口了,声音有些变调,仿佛多媒体的音箱出了毛病,传出的话语失去意义,“我在翠岭伊诺谷认识一个护林员人家,也姓商,你听说过吗?”

商萍停住脚步,扬起脸,注视着鲁毅。

鲁毅又问:“他家有位与我年龄相仿的小姑娘,你知道吗?”

“你..”商萍的声音也变了。

“真的认不出了吗?我就是你牵着手上学的那个小小子呀!”

“我记得很清楚,那个小小子名叫鲁晓飞,你改名了吗?”

鲁毅点点头,“升中学时改的。”

“没想到!”商萍再次将目光投注于鲁毅的脸上,一双明澈的眸子里闪耀着异样火辣的光芒,“我以为再也见不到那个小毛头了呢。”

“命运常常会叫人捉摸不透。”不知为什么,鲁毅心头轻松了许多。

鲁毅的论文顺利通过答辩,学位证书也很快拿到了。

就在他拿到证书那天,收到了商萍从美国发回来的“亲爱的:来到异国,我才体会到你在大森林里的感觉。我需要你,快来这里吧。爱你的商家小姑娘”

解语

爱情的试金石,就是时光。

在时光之剑下,分崩而去的就不是真爱情。相反,能够经历岁月丝毫无损的,才是至高的爱情。

花前月下,旖妮风光,看似缠绵的爱情,但花不常开,月不常圆,许多逐风而起的情,往往又会随风而去。

然而,那种在岁月潮涌中保留下来的心灵之爱,却常常会穿透时光与生活交织起来的迷障,让有情人在几乎不可能的情况下重圆旧梦。对于爱情来说,相隔三年五年,十年八年,甚至半生终生,都不算长。

爱,是能够穿梭于时光之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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