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结婚三年两个月零十一天的时候,关宁终于打了我。
更确切地说,是他推了我一下。但那突如其来的暴力,让我猝不及防,一下子从争吵的高峰跌入了哭泣的低谷。
想想当初结婚的时候,自己到底看上了关宁哪一点,好像还真是有点说不清楚。记忆里刻骨铭心的,似乎都是他的不好,他没本事,整天守着那些破图纸,进厂这么多年,却还只是一个车间副主任;他不懂得浪漫,总是固执地认为一只明火烤鸡要比玫瑰强很多倍;他在家里乱扔东西,不修边幅,却只对吃感兴趣;他有着所有男人的坏脾气……
看看我们公司的副总刘怀远,比他还大一岁,但是不知道比他年轻多少。而且还懂得浪漫,到办公室跟我们吹嘘他和老婆去吃烛光晚餐,去游乐场疯狂,去郊外放风筝……
有不满就有发泄,这似乎是自然规则,尤其是在我们这个小家庭里,我已经越来越容易不满了。
终于在结婚三年两个月零十一天爆发了。
起因是一件极其简单的小事。那天是一个很普通的周末,我们如往常一样一前一后回家,我进门时,他正坐在沙发上择菜,抬头淡淡说了句:回来了。
我坐下来,照例问一句,晚上吃什么?他扬扬手里的芹菜,说:冰箱里有肉,咱们今天包饺子吧。
忽然想起刘怀远的话,说晚上要带老婆去西滨河路新开的那家店里吃比萨。心里忽然有些失落,我几乎是不容置疑地说,不行,你带我去吃比萨!
什么?他抬起头,瞪大了眼睛看我。
比萨。我不紧不慢。西滨河路上刚刚开了一家比萨店,据说味道不错。
他的回答令我哭笑不得,他居然问,比萨是什么?
我没有再说话,忽然对生活感到极度的失望,我足足瞪了他有三秒钟,当确认我心里的希望破灭之后,我愤怒地跳起来,一把拽过他手里的芹菜,说,吃吧,吃吧,吃你的饺子去吧!你的一辈子也像你的家庭一样,不知道什么是新潮,什么是享受!
他忽然就怔住了,但也很快回过神来,对我说,你神经了?
是啊,我神经了!我后悔嫁给了你,后悔嫁到了这个城市,后悔遇到了你这样的家庭,一群穷鬼!
我居然口不择言。
他几乎是冲到我面前,随手用力推了我一把。我才想到,这些话从我认识他以来从没说过,我孤身一人嫁到这个城市,一直以为他是我的依靠,但是却发现这依靠给不了我什么,就像靠着一根冰冷的钢筋,不能如树那样给我美好的阴凉和芳香。
2
一个人跑到公司的宿舍里住的时候,我并没有后悔。先是一个人吃了饭,然后一个人慢慢顺着小区里的路走,倒是一份难得的清静。他可能是比较愤怒,所以一直没有打电话给我。
没想到会遇到刘怀远,我低着头走路,猛然间耳边有个声音响起来:嗨!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我抬头,就看到了刘怀远那张微笑着的脸。忽然想起他在办公室说的话,问,你不是和老婆吃比萨去了吗?
他笑笑,未置可否,那笑容让我有点儿不安。他说,要不,咱们一起去吃吧。
那家餐厅布置得很特别,中西结合的氛围里,让人觉得说不出的舒服。他却没有要比萨,点了中式的精美小菜,然后要了啤酒。
我随他,而且破例喝了一杯啤酒。他微笑着的脸在我面前有些朦胧起来,他对我说,晓晓,其实我一直很喜欢你。我以为我在做梦。
到底是温文尔雅的男人,他并没有乘人之危。把我送到宿舍,然后一个人走掉。洗了把脸,我突然清醒过来,回味着他方才说的话。是真的吗?我已经三十一岁,可是却有一个三十六岁的男人告诉我,他喜欢我。
忽然有种幸福的伤感,我给他发短信,手有些颤抖,说,我接受。
按下发送键后,我整个人就像是要瘫软在那里一般。他的短信很快回过来,睡吧,女人睡眠不好最容易老,可不想看到你老的样子哦。
看看,多么体贴的话。他永远知道女人心里最想要的是什么,不像关宁,总是粗声大气地说,老婆起来吃点东西吧,你都睡成猪了;老婆,你整天看那些韩剧有什么意思?感情不就是那么档子事嘛;老婆……
我突然间有种恨不相逢未嫁时的遗憾,这遗憾那样深地刺疼了我,站在窗前,我宁愿这是一个虚幻的世界,或者说是一场梦,我一觉醒来,还可以重新选择。
可是我不能。
3
揣着矛盾回到家里,关宁不在。等了片刻,他提着满满一兜排骨上楼,看到我,怔了一下,然后一个人跑到厨房去开始备菜。我走过去站在厨房门口盯着他,他居然头也不回。或是心有所愧,我轻轻地在后面喊了他一声,喂。
算是我先道歉了。与关宁和解之后,生活看似重新回归了平静。只是,我的手机不再随处乱扔,而且短信也是看完就删。
不能说刘怀远不是一个负责任的男人。我们的约会隔三岔五的,大都温情脉脉,找一家小餐厅吃饭,或是找一个小一些的单间喝喝茶,而他也没有任何让我不快的举动,至多是拉一下手,或是用唇吻吻我的发丝。
这种感觉很美妙,因为明知逃脱不了婚姻里平淡的侵袭,另外找一份纠缠来放纵一下自己可能有些干渴的心灵。像是放风筝,自己放的风筝高高地飞上天了,一紧一松的节奏让你觉得已然平淡,可是这时,却看到另一只风筝向你飞来,你不希望被它纠缠上,但是你看着两只风筝飞,又觉得这种躲闪与靠近很美。
只是两只风筝是不可能在很近的距离保持那样的平衡,很快,我的风筝开始倾斜,我开始要求刘怀远尽可能多地陪我。他开始是同意,后来勉强,再后来婉拒,然后就是在电话里开始直接拒绝:对不起,我要送儿子上学;对不起,我要陪她去买衣服……
我才知道,我喜欢上的是一个多么有责任心的男人。可越是这样,越是喜欢,当矜持的闸门打开,任由自己蓄了多日的情感外泄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竟然这么可怕。
周末,我竟然找到了他家楼下,甚至天真地想好了理由,他在单位是副总,我给他送资料,总不算过分吧。他家是四楼,从上楼起,我似乎就能听到自己怦怦的心跳声,也准备好了自己要受到刺激,看这个温文尔雅浑身都充满了浪漫细胞的男人是怎么样对另一个女人好的。
敲门,是他开的门,恍惚又觉得不像是他开的门,因为面前这个男人,不似平时我面前的那个他,这个男人穿着很恶俗的花睡衣,头发蓬松着,脚上穿着两只不一样颜色的拖鞋,手里还拿着电视遥控器。
看到我,他怔了一下,说了句,我还以为是修水管的来了。
我微笑着说,刘总,我给你送资料来了。在他身后闪出一个女人,个子比我要高,眉目应该比我还要清秀一些,穿着花睡衣,眼神疑惑地扫我一眼,然后迅即热情招呼,哦,快请进。这应该是他的妻子。
沙发上很凌乱,刘怀远尴尬地把沙发上的东西扔到一边,对我说,坐,坐。然后,趁他老婆倒茶的工夫,靠近我耳边说了句,你怎么来了?
他似乎没有刷牙,因为我闻到了浓烈的烟味,忽然觉得有些恶心。
4
那场会晤几乎是以混乱状态结尾的。
刘怀远为我削苹果,差点削了手,完全不似他平日的那种浪漫而细致,而我几乎听了半个小时的他妻子发表的怨妇宣言。她说他平日出门总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到家里就变成了猪;说他在家里什么也不做,就知道看无聊的电视或是上网和莫名其妙的人聊天;说他不懂得心疼人,结婚纪念日、生日忘得一干二净;后来还甚至说到细节,比如上厕所不冲水,睡觉不洗脚,内衣到处乱扔……
天哪,她说的是刘怀远吗?是那个带着淡淡的男士香水味道,吻我的发丝说我是灰姑娘的刘怀远吗?我简直不敢相信。但是,我看到刘怀远的眼神却节节败退,一直败退到黯然失色,最后,只剩下了尴尬的笑容。
冲下楼时,我觉得满世界都是失望的颜色。
其实,我早就应该想到的,不是吗?可是,我总是简单而固执地认为自己的婚姻出了问题,把自己的不满夸大,真的没有从事物的立体角度去考虑问题。
我是把这两个男人做比较了,可是,我把关宁在家里的状态与刘怀远在外面的状态比,把与我相守几年的男人和婚外刻意的浪漫比,同时,也把真实与想象相比。
原来,我一直想求得自己想象中的爱情,却忽视了这最重要的一点,一直觉得自己的男人不如别人,但实际上是自己的思维方式错了。这个道理是如此简单,等真正比起来我才发现,以前很多比较下的心理失落,不过是自己的期待和自己开的一个玩笑而已。
拿出手机,翻到关宁的号码,打过去,是他沉稳的声音。我对着电话,第一次认认真真地说,老公,晚上我想吃牛肉芹菜饺子,而且,想和你一起包。
他那边哦了一声,突然问,怎么今天这么神经?
我微笑着挂掉电话,无可否认,有些事情,是在一瞬间给你启发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