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一脸灿烂的女孩,用我们心灵深处最痛的伤口来戚胁我们,以保护她的爱情。而我呢?悲剧的故事只全有悲剧的结果,一无所有而又撕心裂肺。
A
已是午夜,我依旧毫无睡意,正在电脑前杜撰千篇一律的爱情故事。正想着悲剧怎么收场,手机就响了。
刚按了接听,话筒里就冲出了一个快乐的声音:“方无,我是小草,找你可真难,我差点用上满清十大酷刑才从天野那里要来你的号码。”我苦笑了一下,天野抵挡不住的恐怕是叶草草的甜言蜜语吧。
“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叶草草永远是简明扼要,一天不见和一百年不见是一样的,不会有丝毫的寒暄。我尽量明快自己的语调,问:“草草美女又有什么好消息了?”
“我有宝宝了!”
我呆呆地怔住了,孩子,她有了和那个人的孩子!我的心却如同被狠狠地揪了一下,几乎要窒息,艰难地吐出几个字:“那恭喜你了!”
叶草草继续说:“医生说是女儿,我和程默商量就叫她诺诺了。”
我的大脑接近空白,接下来是一通不知所云的祝福。挂了电话,我如同虚脱了一样趴在键盘上,竟再支撑不起身体。那一刻,我终于明白,原来自己所有的隐忍,只是为了等待这最后的宣判,将自己杀进永远的黑暗。
B
夜很深,躺在床上,心竟是深入骨髓的痛,那种感觉在苍凉的不眠夜迟迟不散。就这样,我盯着破旧的天花板发呆,思绪又回到19岁那年。
那还是大学年代,叶草草在我下铺。如此娇小的女孩,天使般的面孔。
然而我不喜欢叶草草,很不喜欢。因为我们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她父亲据说很有钱,叶草草又拥有一张不败的面孔,刚到学校男生就开始展开强烈的攻势。我常常在想,她明明像牡丹一样艳丽,为何却偏偏叫草草?
叶草草好像并不在意我对她的态度,她对我毫无目的的热情让我困惑。早上去吃饭,她总是帮我带回一份;军训折被子,她怕我折不好挨训,帮我先折好,然后因为她没时间折好,挨了教官的训。陈年的冰也有融化的时候,我慢慢和她成为形影不离的朋友。
漂亮的女孩在哪里都是焦点,开学一个月,叶草草就被评为院花,追求者遍布各大院系,追求手段让我瞠目结舌,晚上请夜宵的有之,每天玫瑰攻势的有之,情歌唱到天明的有之。无奈圣女无意,叶草草每天让我紧紧跟在她身边,以抵挡死缠烂打之徒,逼急了冒出一句,我只喜欢方无。全然不顾我满脸苦笑。尤其是天野,一脸的痴情。我于心不忍,劝叶草草就这个吧,叶草草媚眼一飘:“其实是我心里有更好的呢。”
那天下了课,我听着肚子强烈的抗议,匆匆出门,一头撞到障碍物。揉着脑袋抬起头,是天野。他憨厚地朝我笑,我想发脾气都不忍。未等他问,我忙说:“叶草草一早就没影了,具体去哪里向毛主席保证我不知道,另外到今天为止你的情敌还没出现,0VER,我要吃饭去了,可怜可怜我熬了4个小时的肚皮吧!”话音未落,我已经冲出了四五米。只听见天野在后面喊:“方无,我可不可以请你吃饭?”我停住,转过身笑嘻嘻问:“书呆子,你这句话主语用错了吧?”天野追上来,说:“你这么长时间帮助我,只是想请你吃顿饭谢谢你。”我怔怔地看他,问:“怎么了?”天野艰难地笑:“我今天看见叶草草和她男友了。”
“那么优秀。”天野叹息道,一种甘拜下风的落魄。
那天天野喝了很多酒,然后是落泪,我看着这个本命年男人的脆弱,笑世间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C
一天以后,我见到了程默。如果说叶草草是一株艳丽的牡丹,那程默就是深海里的寒冰,连笑容都是冷冷的。
程默的冷漠有一种摄人的美。我第一次看到草草脸上的哀怨,原来爱情不过是谁欠了谁。
知道程默的存在以后,叶草草的倾诉就像决了堤的水一样,每天向我涌来。渐渐的,我对这个男人了如指掌。程默的父亲,也就是叶草草父亲的世交,其实并不是程默的亲生父亲,程默6岁时,因为母亲忍受不住生父的毒打离了婚,带他走进了另外一个陌生的家庭。叶草草说:“方无你知道吗?我知道他很不快乐,但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同情地看着叶草草,这个我以为快乐天使化身的女孩终究是人类,摆脱不了爱的纠缠。然而她却爱上了一个有伤痕的男子。我清楚这种男人的心是冷的,却无法对她说不要,因为谁也阻止不了情窦初开女孩的奋不顾身。
那时我从未认为自己和程默会发生些什么,朋友的朋友,仅此而已,想都不必想的事。然而我说过,这是一场爱情故事,遇见他,注定是场浩劫。我终究不自觉地被淹没,无法抽身。
那是一个周末的下午,我在图书馆里看书,身后有人轻轻拍我,居然是程默。
在学校操场的长椅上,程默凝视着我:“叶草草说你是个很特别的女孩。”他的语调里居然有些胆怯。我笑着说:“草草更特别,人漂亮,又活泼,家里又有钱,也算是个千金小姐。”“可我是个穷光蛋。”程默脱口而出。我看了他一眼,轻笑了一下:“我知道你的事情,但是你还有妈妈,我呢,身份不明,好像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样。”程默垂下头,半晌才低沉地说:“我妈妈之所以离婚,是因为和我现在叫父亲的人通奸,而他给了让我优秀的环境。”
“为什么告诉我?”我问程默。“因为我觉得你和我一样孤单,从一开始见到你我就知道,我们是一种人。”
“需要相互取暖的动物?”我问。“是的,”程默握住我的手,低头轻吻着,“方无,我们相爱好不好?”
我紧张而慌乱,我可以平静地处理任何超出自己年纪的事情,可19年了,从来没有一个男人走入过我的生活,我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草草该怎么办?我怎么可以跟她走进同一个错误?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个男人不会给我幸福,可是却不愿意拒绝,他是个多么优秀的男人啊,当灰姑娘遇见王子,都会忘记那可怕的12点的钟声。
D
生活从此开始变得鲜活起来,在周末时去程默房子里,整理凌乱的房间,趴床上看他小时的照片,甚至亲自到图书馆翻菜谱,一样一样做给他吃。我觉得开始有一个人跟我有关系了,他的喜怒哀乐都牵动着我的心,那种牵挂是从来不曾有过的。
我问程默:“这是爱情吗?”他歪着脑袋,认真地说:“不是,这只是爱情的一个阶段,以后我们会结婚,会有小孩子,会白头偕老。”我双手捧着程默的脸,说:“可是那太美好了,接近于梦境。”程默怜悯地把我抱在怀里,喃喃地说:“你这个伤感的孩子。”
我心里感觉亏欠草草,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她。程默看出了我的忧虑,“傻孩子,我们没有亏欠谁。”程默愈发抱紧我,吻着我的头发,说交给我吧。
但我没想到,程默还未说出女友是谁时,叶草草就已承受不住,居然选择了极端的方式——自杀。全是血,那一抹抹红刺得我心一阵阵疼。我最见不得人流血了,草草没有死,却扼杀了我和程默所有的爱情。在她昏迷的日子里,我们突然苍老了很多,我们不能以这样一个可爱女孩的生命来成全自己的爱情。
那天晚上一向沉默的我对程默说了很多,说我也不是很爱你,至少不会为你牺牲性命,就让我千疮百孔的人生来成全她完美的一生吧。程默的眼睛一直阴沉地看着我,我闭上眼睛,咬紧牙关说,没有你我一样活得很好。然后转身,终究没有让他看到我泪流满面。
E
草草身体康复后,家里安排她和程默一起去新西兰读书。我没有送,怕自己忍不住让程默留下。
一切就这样定局。毕业那年,天野来送我。那时候天野已经是一家公司的副总,身边总是林林总总的女人。一起喝酒的时候,我说:“天野你也老大不小了,现在也算事业有成,难道心里还惦记着叶草草?”天野干了一杯啤酒说:“我这辈子遇见两个女孩,一个是叶草草,一个是你。叶草草曾经跟我说过,方无是个孤苦的女孩子,她将来如果生女儿的话,一定送给方无做干女儿。而你为了成全她,放弃了程默,放弃了你惟一的幸福。”我咬着自己的嘴唇,终究什么也没说。
那天也许天野喝多了,他红着眼接着说:“还记得叶草草自杀的事吗?真是天才的戏子啊,无厘头幽默,鸡血抹得全身都是。”
我猛然惊呆了,睁圆了眼睛看着天野,世界瞬间崩溃!
就这样了,我回了家乡小县城工作,始终是一个人,习惯了安心关起门来为报刊杂志杜撰相同结局的爱情故事。
只是我没想到,叶草草会重新出现在我的生活里。出现得那么唐突。我一直在猜想,那个叫诺诺的孩子会有叶草草一样的笑意,还是程默的冰冷眸子。
F
叶草草来过电话的第二天后,程默的声音出现在了我电话里:“方无!”一声低低的呼唤,仿佛从干涸的井里挖出的最后一点湿润。
“你好吗?”我感觉到了自己强咽在喉咙的哭腔。 “我很好,草草前几天给你去电话了吧?”
“是的,我知道你们有宝宝了,恭喜你要做爸爸了。”
“是她让我打的,她说能从你的掩饰里听出你不幸福。说她已经有了我的孩子,有了另外可以相依为命的人,她不想愧对你,要和我离婚。”
深深的失望向我涌来,叶草草真的成熟了,这样的伎俩竟对同一个人用了两次,只是她是否想过,人的善良怎能一再利用?也许为了那个叫诺诺的孩子吧,要给她一个全心全意的父亲。我缓了一口气问:“你是不是要我求草草不要离婚?”
程默沉默了一会儿说:“是的,方无,我承认一直不能忘记你,但是我现在有责任了,一个孩子,你也不想让她像我们一样孤独成长。”
那个一脸灿烂的女孩,用我们心灵深处最痛的伤口来威胁我们,我嘴角浮起一抹惨淡的笑意,她始终会保护自己的爱情,从开始到今天,甚至将来,不给我和程默任何可能的机会。
我拨通了叶草草的号码,第一次没有容她开口,说:“我已经和别人订婚了,他待我很好,我想你身体不方便,也没办法参加我的婚礼,将来记得抱着小诺诺来见我。”然后挂了电话。
悲剧的结局终于写定,那一刻,我心里竟有撕心裂肺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