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小龟,叫爷爷】
我去接周小束的路上,因为乡间难走的路车子坏了两次,弄得我的心情也跟着烦躁起来,等看到长得像豆芽菜一样的周小束抱着一只鱼缸站在一间低矮的旧房子前时,我忍不住脱口而出,“不是叫你去村头等我吗?”
周小束怯怯的声音和她什么都不怕的样子一点都不符:“我怕你找不到我,就不来接我了。”
我语塞,只好打开车门叫她赶快上车,趁天黑前赶回家。
上了高速我才注意到周小束抱着的那个鱼缸里是一只乌龟,责备她.“女孩子养什么不好,偏偏要养乌龟?”
周小束眨巴着大眼:“因为就只有它会陪着我。”
“你外婆不是陪着你吗?”我忍不住问。
“可是外婆死了。”周小束低头,声音沮丧。我这才想起来老人刚去世,这样的话题对一个七岁的小姑娘来说有些残忍,我刚想说些其他什么,还没开口就听她说:
“我知道有一天你也会丢下我的。”
我第二次语塞,周小束又开口:“我该叫你什么呢?”
“叔叔吧。”说完那两个字,我喉咙干涩,喝了口水润嗓。
“哦,叔叔。”周小束又低下头摆弄那只乌龟,“来,小龟,叫爷爷。”
我一口水全喷了出来。
【对,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
我给周小束铺好床铺:“喏,你以后就睡这里。”她一直在我身后寸步不离地跟着我,仿佛随时我会把她丢掉,她开口:“我会一直住在这里吗?”
我的手顿住,看着她紧张的眼神,只好说“对,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
“呼!”周小束放松戒备,大人一样长叹一口气,“那你去给我做饭吃吧。”说罢转身就去给她的小乌龟收拾窝去了。
还真拿自己当小祖宗了!可我还是心甘情愿煮饭去了。睡前姐姐又给我打电话,叫我明天去相亲,姐姐语重心长地说:“周树,到时如果人家姑娘问你小束是谁的孩子,你就说是我的。”
我低头看着即使睡着也要紧紧抓着我的周小束,苦笑:“看,你像个皮球一样,滚来滚去,没有人肯真正收留,这世上恐怕没有比你父母更面目可憎的人了!”
第二天我把周小束送到学校,办妥入学手续之后又赶去约定地点相亲。这次的相亲对象是个幼儿园老师,叫邹静,相貌清秀,脾气温和,我不禁设想了下以后她和周小束一起生活的场面,那让我的心情立刻愉悦起来。
“邹小姐,恕我坦诚,我以后要带着一个七岁的小姑娘一起生活。”
出我意料,邹静只是笑着问我:“我能见见她吗?”
明天周六,我和邹静约好了在公园见,我原以为周小束会反对或是不满,没想到她十分乖顺地点头,并特地穿上了我给她买的衣服,原地转了个圈后问我:“叔叔,我看起来乖吗?”
我弯腰抱起她,狠狠在她的小脸蛋上亲了两口。
【我没有爸妈,我是孤儿】
邹静看起来很喜欢周小束,低头与她细声聊天,那份亲切不是装出来的。周小束低头细心研究菜单的时候,邹静悄声说:“周树,你女儿真可爱。”
“我不是!”周小束忽然尖叫,她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我俩大声说:“邹阿姨,我不是叔叔的女儿,我没有爸妈,我是孤儿。”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捏住,尖锐的疼痛摧毁我的神智,看着尴尬的邹静,我竟不知如何开口。
邹静很快回过神来,她握住周小束的小手温柔地问:“小束,下周来邹阿姨家做客好吗,阿姨家的爷爷奶奶肯定都会喜欢你的。”
周小束怀疑地看着我,又看看邹静,害羞地点点头。
午饭后周小束领着邹静参观我家,我端着水果从厨房出来去周小束的房间,刚要推门进去,就听见周小束细声地问:“邹阿姨,你会和我叔叔结婚吗?”
我收回手,屏住了呼吸,不可否认地,我很喜欢邹静,也期待她的答案。
“小束的叔叔是很好的人。”邹静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周小束抿住小嘴,沉默片刻,转身抱起她的鱼缸,低着头说:“邹阿姨,小龟说,它不想走呢,如果以后你们结婚了,可以不要赶它走吗?”
我推门.走进去,招呼她们吃水果,这个话题到此结束。
我觉得我应该和周小束好好谈谈,邹静走后周小束立刻收起了乖乖女形象,一边摆弄着乌龟一边问我“谈什么呀?”
“谁告诉你你是孤儿?”
“我自己说的,”周小束满不在乎,“反正他们都不要我了。”
我头痛:“好吧,我保证,如果以后我结婚了,这里还是你的家,所以你不必再担心会被送走了,好吗?”
“永远吗?”周小束问,“永远都不会送走我吗?”
我点头:“永远。”
【那么,她去哪儿了】
也许最近_切太顺了,所以生活决定露出本来面目,给我一个警醒。在邹静家里,她妈妈愤怒的声音隔着卧室的门板清晰地飘到我的耳朵里:
“叔叔?骗谁呢?他们俩简直像是一个模子刻印出来的,一看就是父女俩,你好好的一个姑娘,为什么去给人家做后妈?不行!”
周小束靠过来握住我的手,悄悄说:“对不起。”
我苦笑,在心里说:是我对不起你。
邹静的妈妈连敷衍都不肯,转身离去,我抱起周小束,和邹静告别,邹静尴尬地红了眼眶,不知该说什么。
“邹静,谢谢你,祝你幸福。”面前这个女孩善良又诚恳,是我配不上她。
姐姐听说这事后,大发雷霆,当着周小束的面冲我吼:“你怎么能带着小末去她家呢?不是要你说小束是我的孩子吗?”见我不说话,姐姐气极:“你可以跟她说,以后小束跟着我啊 哪个女人愿意嫁给一个带着拖油瓶的男人?”
我猛然抬头看向周小束,她抱着鱼缸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第二天我正上班接到周小束班主任的电话:“小束今天没来上课,是请假了吗?”
我慌了,开车飞速回家,小乌龟还在,小末应该不会走远,那么,她去哪儿了?
心急如焚之际,邹静的电话打过来:“周树,小束在我这里,你来接她吧。”
今天我才发现原来周小束对我来说那么重要,以为她会离我而去,心如刀割。我曾经抛弃过她一次,此生决不会再有第二次。
匆匆谢过邹静,与她告别。我平复惊慌的心情,沉着声问:“周小束,你不去上课,跑来邹阿姨这里做什么?”
周小束低着头,闷闷地说:“我来求邹阿姨,求求她和你结婚,我可以去和姑姑一起生活的,我知道,你心里肯定嫌弃我是拖油瓶。”
我的手狠狠砸在方向盘上,眼泪滚了出来。
【此生再不会弃她而去】
自从周小束末后,我再未沾过酒,今晚却喝得酩酊大醉,只有酒精,才能麻痹我的悔恨。
我躺在沙发上,醉得不想动,半睡半醒间感觉到温热的毛巾敷在我的脸上,一只小手捏着我的鼻子轻声问:“叔叔,你睡着了吗?”
从前不觉得,只是今晚周小束这声“叔叔”叫得我心中酸楚。见我不说话,周小束确定我睡着了,她迅速跑开又回来。我眯着眼睛看见她拿着镜子对着自己,看看我,再看看她,小嘴嘀咕着:“原来真的很像呢。”
我克制住想要起身抱住她的冲动,只见她丢了镜子,轻轻趴在我的耳边,气息不稳地叫了声:“爸爸。”见我没有反应,又放心似的不停地叫着:“爸爸,爸爸,爸爸……”
我装作翻身,把脸埋在沙发里,眼泪如狂潮般袭来,原来,周小束早就知道我是她爸爸。
那时我年少轻狂,一无所有,偏偏恋人有了身孕,我劝她流掉,她不肯,负气离开。没想到她真的把孩子生了下来,留给自己年迈的母亲后远走高飞,直到老人托人联系我,我才知,原来这世上还有一棵我的小树在等待着我。
第二天我送周小束上学,下车时她说:“叔叔再见。”我拉住她:“以后要叫我爸爸,别再说你是孤儿,你有爸爸。”
周小束摇头:“这样你会找不到女朋友的。”
我亲亲她的小脸蛋:“爸爸有你就够了。”
都说女儿是父亲的前世情人,我与小恋人失散7年之久,怎么忍心她再受委屈,我要把这7年来欠她的温情,都补回来。
一年后与邹静的婚礼上,我红着眼眶回头看着我的小情人。也许多年后我也会伴着她走进婚礼的殿堂,把她交到另一个男人手心里,会有另一个小小束代替小乌龟叫我爷爷,而我慢慢退出她的世界。
眼泪溢出,我看见妻子领着我的小束带着幸福的笑向我走来。
我答应她,会比那只乌龟活得还要久,此生再不会弃她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