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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心事好难猜

周小由喜欢罗美美好久了,但是没有人知道,罗美美也不知道。他注意她是从她的名字开始的。那时,乡村人还不兴给孩子取叠词的名字。初一时,老师第一次念出她的名字时,还打了一下结,先念了罗美——,好像没看清,凑近花名册,才念出罗美——美。同学们嘻嘻笑起来,感觉这名字太土。周小由却觉得很好听,扭头朝坐在他后面的罗美美看去。罗美美低着头,周小由只看到她光洁的额头和两道柳叶眉。这一眼,却让他心跳了好一阵子。他第一次发现有这么美的女生,以至于几天不敢再正视她。罗美美的家在罗家庄,离宋桥街有三里多路,她每天都是骑自行车上学。有一段时间,每天早上和中午,周小由都在街头等她。等她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他却又转身走了。有一次雨后,罗美美经过他身边时,滑倒了,连人带车摔在泥水里。他迟疑了一下,把车子扶起来了,却没敢去扶人,丢下罗美美走了。等到下一次,她再经过他的身边时,他感觉到她骑得特别快,好像生气了,他就不再等她了。初中三年,他记不得她和他说过什么话。但是,他的心里始终有罗美美的影子,从来就没有消失过。

对少年们来说,出了校门的一大自由就是可以和女孩子交往了。在乡镇的中学里,男女生不要说交往,说话都少见的。毕业了,男生女生就像长高了的树,枝碰枝了,叶靠着叶了,有了生机和气息了。那一天,周小由和几个少年在邮电所门前聊天,突然间听到车铃声贴着耳朵响。周小由扭头一看,罗美美正对着他笑。你们干什么呢?罗美美问他们。没事,瞎逛瞎聊,周小由说。又问她,你呢?罗美美说,也没事,在家烦了,出来走走。眼前的罗美美好像一夜之间长高了,变得活泼了,柳叶眉下的眼睛波光闪烁。这波光里,仿佛有两尾小鱼游到了周小由的心里,轻轻地盯着他,微微地痒,让他不自在起来。周小由回想着在校时的情景,却一片模糊了。这群少年中有一个叫夏岩冰的,年龄最大,比周小由他们早毕业两年。夏岩冰也认识罗美美,罗美美是他妹妹的同学,以前常去他家。夏岩冰油腔滑调地说,罗姑娘既然来了,我们不妨带她去逛逛。一个少年问他,去哪儿?你带路,我们奉陪。夏岩冰说,上临河城里逛逛去,罗姑娘,你以为如何?罗美美说,去就去,走吧。宋桥街离临河城不远,对于他们不算陌生,但是他们进了城还是拘束的。从衣着上说,城里的年轻人,男的穿着各种颜色的格子衬衫,女的要么穿着宽大的蝙蝠衫,要么穿着束腰的外套,将荷叶边的大领子翻在外套上,男男女女穿着喇叭裤,将鞋面都罩住了。和人家相比,他们自然是土气的。当然,他们还算不上青年,但是他们把自己当作了青年。其实,就是穿着上没有区别,他们还会感到拘束,一城一乡,不同的地方太多。单就城里人的眼神和乡下人就是不一样的,城里人的眼神是镇定的、平铺的,乡下人的眼神则是羞怯的、内敛的,却又带着掩饰不住的好奇。城里人和乡下人最容易区分的是在眼神上。一个乡下出生的人如果不融入城市的主流生活,无论进了多少回城也改变不了这种眼神。他们在临河城的街道上这儿看看,那儿走走,停留的时间都不长,既为城市的气息吸引,又排斥它的喧闹。罗美美跟着他们就感觉很急,说你们瞎疯什么,在哪儿都站不住。夏岩冰说,你想买什么你就买哦,我们等你。罗美美说,不买可以看看嘛。罗美美就在一个大玻璃窗前站住了,看着窗内架子上挂着的丝巾。夏岩冰对周小由说,周小由,你不买条丝巾送给老同学?周小由说,你想买就买呗。周小由这么说,心里是很难过的,要不是和这么多人在一起,他想他会买一条丝巾送给罗美美的。夏岩冰说,除非罗美美跟我谈恋爱。罗美美脸微红了一下,扭动自行车龙头,用前轮撞夏岩冰。夏岩冰让开了,罗美美又去撞周小由,说你也不是好人,跟他一唱一和的。周小由没来得及躲让,裤子沾上了一道泥印。夏岩冰他们笑起来,人家的新裤子,你也不知道心疼哦,小由,回去叫她给你洗。罗美美说,他活该,以前他看我跌倒了,也不扶我起来。周小由心里一怔,看来那次没扶她起来她一直是记着的。

回去的路上,周小由和夏岩冰在罗美美后面走。夏岩冰对周小由说,周小由,你发现没有,罗美美比在学校时有个大变化?

周小由问,什么变化啊?

夏岩冰小声说,她奶子变大了。

周小由说,日你妈夏岩冰,你就会下流。

夏岩冰说,日你妈周小由,你不信上前头去看看。

周小由一脚蹬在夏岩冰自行车后座上,夏岩冰偏到路那边去了。罗美美问他们,你们说什么呢?

夏岩冰就哈哈大笑,周小由说,没说什么。

罗美美好像猜到他们说的不是什么好话,骂道,神经病,你们俩!

到了家,母亲叫他把裤子脱下来洗了,他说就这样了,过两天再洗。回到自己房间,他坐下去,看着裤子上的泥印,想着罗美美抱怨他没有扶她起来的话,竟然想哭。他换下裤子,叠好了,放到了衣柜里。他想,明天一定去给罗美美买一条丝巾。

可是天亮时,他又犯难了,一个男的去买丝巾怎么好意思呢?

平时,宋桥街和江淮平原上的众多乡镇一样,色调是偏冷的,坑坑洼洼的小街,两边是青瓦红砖的房子,墙上是被水迹模糊的标语。人们的衣着是随意的,松松垮垮的,说本分也可以,说邋遢也不为过。当这些少年和女孩子走过街头就不一样了。他们和她们是有朝气的,带着热风,带着透亮的雨水。少男少女们的穿着不算时髦,但是整洁、利落,再加之没有受过劳作和情感的折磨,眉眼间无不透着清秀,美好的东西全集中在他们和她们身上了。但是他们和她们还没有独立,很多理想的东西不能拥有。拿周小由来说,父亲去世早,当家的就是他哥周小连,母亲遇到什么事都跟大儿子商量的,最终拿主张的还是大儿子。周小由的哥哥周小连是电工,电工是很吃香的工作,工资高,求他办事的人多,总有外快。周小连有一台三洋牌双卡收录机,有一把气枪,有一副墨镜。这些东西都是让年轻人眼红的,周小由也喜欢,可是他哥碰也不让他碰。

周小连一下班,就打开收录机,放出震耳的音乐,跟着扭起舞来。有时,直接拎着收录机走过宋桥街,去找朋友玩。收录机上最明显的是两个银灰色的音响罩,看上去很是气派。他戴着墨镜,一路走着一路播放着音乐,人们对他注目,他却目不斜视。在宋桥街,就是流氓头子韩亚金也让他三分的。

夏岩冰总是对周小由说,你哥真厉害,什么都有。周小由说,他有他的,跟我没关系。夏岩冰看见周小由他哥,就和他哥套近乎,但是周小连对他爱理不理的。他几次要跟周小由去他家,周小由都说没意思,去干吗?

这一天,一群人在含沙河边打扑克打到傍晚,夏岩冰看着人多,又提出要去周小由家玩,还问罗美美去不去。罗美美说好啊,小由就带他们去了。到家时,他哥周小连正在跳迪斯科呢,收录机正播放着《路易兄弟》。周小连好像没看见他们一样,只管跳着舞。他们一个接一个进了屋,罗美美走在最后面。周小连看到罗美美进去了,马上停下来,调低了音乐,问他们,你们谁会跳舞?他的目光从别人面前一掠而过,最后落在了罗美美脸上。

夏岩冰给他递上一支烟,周小连一改往日对他的冷淡,说,抽我的抽我的。他从搭在椅子上的马甲里拿出了当时最有名的阿诗玛,给每个男的都发了一支,周小由除外,还对周小由说,你可别学抽烟哦。夏岩冰说,没什么嘛,我们几个人都抽的。周小连说,那不行,他不能抽,他还小。周小由没摇头也没点头,面无表情地听着音乐。

夏岩冰给周小连点着了香烟,说,老大,你的舞跳得太好了,教我们嘛。周小连说,哥们儿,我教你!周小连叫夏岩冰“哥们儿”,夏岩冰很激动,脸都红了,得意地朝别人晃着眼色。周小连说,我先教你们正确的姿势,说着,很随意地向罗美美伸出手说,来,我先教你。罗美美迟疑间,周小连已经拉住了她的手。

周小由出去了。他到了街头,买了一盒烟,站到一棵靠墙的杨树下抽出了一支。

周小由不想回去了,他到一个同学家吃了饭,晚上九点多才回去。到了家一看,夏岩冰他们几个人还没走,罗美美也在。周小连正在讲他和临河城里的流氓打架的事,少年们听得入迷,罗美美满眼含笑地看着周小连。周小连说,上次,他去临河城跳舞,有几个城里流氓看他不顺眼,找他茬儿,当场被他打倒两个,那些人毕竟人多,追着他打,他跑回宋桥,叫了兄弟,杀回舞厅,将几个流氓打得四处逃窜,有两个慌不择路跌进五岛湖里去了。周小由知道他哥在吹牛,他哥和城里流氓打架是不假,但是他哥是明显吃了亏的,那次他是被人架到医院去的,在医院里躺了几天。周小连讲着讲着,突然中断了,对周小由说,小由,你在这儿听什么,还不睡觉去。周小由的脸红了,心里起了火,他很想说我睡不睡觉关你什么事,但是他忍住了,退到了自己房间,关上了门。他听见他哥说,我们再跳一曲吧,你们要像罗美美那样聪明就好了,她学得最快。音乐又响起来,是罗文的《夜色斑斓》,轻快,活泼,又含着渴盼的忧伤:问声美丽的姑娘,你的心是否和我一样……肯定是不一样了,她此时一定在跳舞。周小由想着电影上那些跳舞的画面,姑娘小伙子们扭着胯骨,扭着腰,眼光中流动着风情,互相碰撞互相试探……他坐不住了,开了门,直直地去了屋外。在眼角的余光里,他看到他哥周小连正拉着罗美美的手转圈。

这以后,周小连一下班,就教他们跳舞。跳舞的地方不在家里了,改在文化站,周小连说家里地方太小。周小由自然是不参加的。他远离了这群少年,远离了罗美美。每天,他都很晚起床,骑着自行车沿含沙河闲逛,逛累了,就躺在河堤上。

一天,经过文化站门前,周小由碰上了夏岩冰。夏岩冰对他说,罗美美和你哥谈恋爱了,你知道吗?周小由说,我不知道,我管这事干吗?夏岩冰说,你他妈的,真是呆子,罗美美要做你嫂子了。周小由一惊,心里有一种东西往下坠着,他装着无所谓的样子说,你他妈的耳朵就是长,驴耳朵,嘴不关风,瞎说什么呀!夏岩冰说,不相信吗?说完,向别处看去。原来罗美美也骑着自行车到了文化站门前。夏岩冰叫住了她,罗美美,是不是去找我们老大呀?罗美美有些不好意思,但又掩饰不住自己的骄傲,你看见他没?夏岩冰说,看到他往缫丝厂方向去了,可能是修理电路去了。罗美美说,哦。就走了。周小由发现,罗美美故意回避着他的眼神。他还发现罗美美的脖子上围着粉红的纱巾。他不知道那是她自己买的,还是谁送给她的。夏岩冰看罗美美走远了,对周小由说,我听老大说,他已经把罗美美办了。周小由不懂什么意思,问他办什么呀?夏岩冰很不屑地说,还天天和我们在一起混呢,这都不懂呀,办了就是睡过了。周小由觉得一股血涌到了脸上,他故作轻松笑着骂他,滚你妈的蛋,你天生就是下流坯子!夏岩冰说,你他妈不相信就算了,恐怕不久老大就要请我吃喜糖了。周小由从来没有这样失落过,他从宋桥街这头走到那头,从街上走到了田野,无人诉说,无法对抗,无处可去,他体会到了一种叫孤独的东西。他踢着脚下的土块,揪着野花的花瓣,看天,天是虚空的,看地,地是无边的,他一点力气也没有,思维也混沌了。他拿这个世界一点办法也没有,拿自己一点办法也没有。

我们都以为他会沉溺在失落中,不能自拔,但是事情不是这样的。

一天,他回家时,母亲拿出了一双新袜子给他,说,小由,你穿穿看。他说,妈,袜子我自己会买的,这也要你劳神?母亲笑着说,不是我买的,是罗美美送来的,买了三双,你哥一双,你一双,我一双。他接过袜子就要走,母亲说,快洗了脚,穿上看看。他说,晚上再洗脚吧,妈,你也是的,不就一双袜子吗,看你高兴的。母亲说,孩子你不懂呀,一双袜子是小事,看出人心,哎,我能有这媳妇是前世修的福,你哥给你找了个好嫂子哟。他还是很无所谓地说,有人买我就穿吧。

晚上,周小由洗了脚,拿出了袜子,细细看着。纯棉的白袜子,捏上去软软的,袜筒的边沿是一圈深红。他小心地套上袜子,穿起了鞋子,走动着,低头看着,一股温暖慢慢从脚上透到了心上。那一夜,他一直想着罗美美到了他家会是什么样子。

罗美美几乎每天都到他家来,他哥周小连在时,他们就在房间里听音乐、跳舞,不在时,罗美美帮他母亲做家务,洗衣做饭整理菜园子,忙个不停。对没过门的媳妇,母亲是特别疼爱的,吃饭时,总爱把好菜搛到罗美美碗里。罗美美推让着,有时搛给他母亲吃,有时搛到他的碗里。他显得极不自然。母亲就说他,你姐姐搛给你你就吃了。他们这里,对嫂子,家里人是称呼姐姐的。但是毕竟还没嫁过来,母亲这样说,让他和罗美美都有些脸红。他和她低着头吃饭,瞥到了对方的表情,她先笑起来,跟着他也笑了。母亲说,你们笑什么,以后都是一家人了,都是姐弟了,天天在一桌子吃饭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罗美美也真像个姐姐的样子,对周小由什么都关心着。有一天,她问周小由,以后想做什么手艺,周小由说,还没想好。罗美美说她的哥哥在南京做电器修理,很来钱,等春节时他回来了叫他收周小由做徒弟。周小由也想着早点离开家了,宋桥街让他感觉越来越没有兴趣了。罗美美的这个主意让他有了向往,有了目标。再看罗美美,她的目光是沉静的,语调是平缓的,脸上呈现出温润的光泽,完全是一副谋划着过日子的小媳妇模样。他几乎想马上叫他一声姐姐。

秋天的一个晴朗的日子,罗美美嫁到了周家,成了周小连的妻子,周小由的姐姐。结婚那天,周小由来回忙碌,心里是平静的,脸上带着笑意,人们拿他和嫂子开玩笑,也引不起他心底的波澜了。和罗美美婚前的这段时间的接触,已经让他淡化了那份恋情,或者说将恋情顺利地转化成了亲情。他甚至产生了一种自豪感:是他先认识罗美美的,这才有了罗美美和他哥的恋情,他的哥哥因此有了好妻子,他的母亲因此有了好儿媳。他感到一直把他当小孩子的哥哥周小连也开始对他另眼相看了。周小连对他说,结婚这两天,他主要是应付客人,厨师、乐队、酒席安排这些事情都靠他掌管了。周小连给人散烟时,还会顺便给他一支。

新娘子这一天是什么也不做的,她只能守在洞房,等着客人散去,与新郎欢度良宵。按当地风俗,这一天,新娘连饮水都要控制,以免如厕,让人引起不雅的联想。

黄昏时分,闹洞房开始了。周小由正在和厨师商量着晚上要准备多少桌菜,夏岩冰带着几个人突然围住了他。夏岩冰搂着他说,先给新娘的小叔子打扮起来,就有一个人给他的脸上抹上了锅灰。人们都大笑起来。他挣扎着,跑了。没跑几步就被追上了,人们嚷着把小叔子抬到新娘床上去。他苦笑着,求夏岩冰他们,哥们儿放我一马,我拿烟给你们抽。他们说不行,今天不缺喜烟喜酒,就要你给新娘子焐焐被窝!他还想找机会逃跑,夏岩冰他们干脆把他抬起来,往洞房里送。到了洞房门口,他一侧身,死死地扒住了门框。几个人围着他,说不上床,就让新娘子过来和他亲个嘴。那边,有人又去拉新娘子。新娘子也是满口求饶,请他们不要闹了,给他们喜烟喜糖。夏岩冰他们哪里肯依,于是将周小由和新娘子往一块拉。周小由再也受不了,他一下子骂了起来,你们全他妈滚!场面一时冷了。夏岩冰他们的脸上挂不住了,朝着新娘,意思是大喜的日子看你怎么收场。新娘罗美美一面叫他们不要闹了,一面对周小由说,小由,不要骂人呀,兄弟们都是来给我们抬场面的。她蹲下身去,用额头碰了一下周小由的脸,笑着对夏岩冰他们说,我们亲过了,来来来,我给你们点上喜烟!这时,他们听到了周小由的哭声。场面又静下来了。一个老人赶紧拉起了周小由,抱怨夏岩冰他们,看你们把小叔子折腾的,开几句玩笑就够了嘛。夏岩冰他们却只顾大笑,争着让新娘子点烟。

周小由走出房间,就捂着脸,疯一般跑到了小河边,洗去了脸上的锅灰。他蹲在那里,又抽泣起来。

罗美美过门后,母亲就让周小由叫她姐姐了。开始时,周小由有点不好意思,罗美美也脸红,很快的,一个叫顺了,一个听顺了。他和她有时一起抬着粪水去菜园,有时一起去临河城批发水果到宋桥街上卖。有一天,周小由生病了,住进了医院。挂完药水后,罗美美把手放在他脑门上,问他,好受些了吗?他点点头,差点流下泪水。他想起那次人家闹洞房,为自己的哭泣后悔了。虽说夏岩冰他们让他极其难为情,可也不应该在姐姐大喜的日子哭出声来啊,姐弟么,人家开开玩笑有什么呢。他闭上眼睛,回味着被罗美美抚摸的感觉,那是一种姐姐给弟弟的温情,体贴,单纯,悠长,无限的美好。

病好回家后,罗美美让他把自己的换洗衣服都找出来,他从柜子里找出了那条裤子,那条被罗美美自行车撞上泥印的裤子,他换下来后,就一直没洗。他看看泥印已经模糊了,把它和其他衣服放在一起,抱给了罗美美。

有时候,他哥的那些朋友会拿周小由和罗美美开玩笑。罗美美骂他们,小由只是笑。男女间的事,他也是懂的,他们说来说去,也就是为了口头上的那点乐趣,不值得计较。他也不愿意顺着别人的玩笑往下想,一想就有下流的感觉,好像对不起谁似的。

这个家里,有了罗美美,让周小由不再感觉压抑了。罗美美常提到春节时送他去南京学手艺的事,他说,不急,反正到时候去就是了。

这样的生活是无忧无虑的,风平浪静的,但是生出了枝节。

可是,这叫什么枝节啊,叫人难以言说。没有任何征兆,也说不上谁是谁非,也不好怨谁恨谁,又谈不上要做什么措施。

我们还是将它说出来吧。那天晚上,周小由在外面玩到很晚才回来,堂屋的门没有关,地上印着一道狭长的灯光,原来他哥嫂的房门没有关严。是门哪里坏了,还是哥嫂疏忽了?堂屋的电灯开关在哥嫂的房间的门边上,他走过去,刚要开灯时,听到了哥嫂的对话:看你急的,让我洗洗嘛。

那你洗好了,就让我日好吗?

嗯,

嘻嘻……

周小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大脑一时间空白了。他悄悄退了出去,门也没敢关。他跑到了街头,脚下踩着的好像是火又好像是水。他站在那里,浑身发冷。那个动词,那个名词,他自己也经常用来骂人的,有真骂有假骂,可是,可是……他想不下去,他心里全乱了。他被一种粗野的、沉重的、黑暗的、凶狠的、冰冷的力撞击着。这是一种什么事物形成的力,他不知道。他站在街头,像站在无垠的旷野上,像站在另一颗陌生的星球上。他彻夜未归。

秋末的时候,征兵工作开始了,周小由马上报名了。他哥周小连不同意,说三年兵当下来只能落个退伍证,不如学手艺划算。母亲和嫂子也劝他好好想想。他说,我想过了,我只想当兵。

他去了遥远的兰州当兵了。

临走的前一天晚上,哥嫂说好了要送他到县人武部的,天亮时,发现他已经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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