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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遗忘的尾巴上,清晰地想念

谢永强这个人,不帅,没什么钱,牙齿不整齐,皮肤也很粗糙,假如十年前,我就能形成如今对男人的审美标准,我是断然不会与此人有什么儿女情长悲伤欢喜的。但事实是,在我为我们设定了“老死不相往来”的结局后,和他有关的那些片段,却像一颗颗子弹,在某些特定的时刻,从记忆深处呼啸而来,将我狠命击中。

现在我开始写第一笔,絮絮叨叨,一笔一画,写完最后一笔,我就转身遗忘。

那时,小镇偏远而沉寂,买不到一块巧克力,也买不到一本杂志。而我,正值妙龄,爱文艺,自以为是,沉溺于自己臆想出来的狭小天地,对周围的人和事都置若罔闻。

谢永强是一扇窗。

他从一个热闹而遥远的大城市里来,白T恤,牛仔裤,漆黑的眼睛和头发,拎着书包站在白砖黑瓦的教室门口,他只观望了几秒钟,便像一个熟人一样,径直走到我的旁边坐下,并朝我微微一笑。虽然我羞于承认,但我确定一定以及肯定,当时我感觉到了17年来的第一次不同寻常的心跳。

17岁才情窦初开,这本来就已经是一件愚钝而羞愧的事。何况谢永强带来了那么多新奇而美丽的玩意儿,巧克力,香水,亦舒,黄碧云,随身听,陈百强……不费吹灰之力,它们就成了我的心头好。所以,当谢永强等在巷子口那头,很霸道地说,喂,做我女朋友吧!我几乎来不及犹疑,就上了他的自行车后座。

他骑得飞快,一路朝江边奔去。我不敢搂他的腰,更不敢抓他的衣服,只好紧紧抓住车架,任凭他敞开的衬衫飞扬起来拂在我的脸上。他脊背裸露,渗满汗珠,温热而陌生的气息一浪一浪扑到我的身上。

江边有渡船和老艄公,行人稀少,渡船系在岸边,老艄公在一边打盹。我们便跳上船,从此岸艰难划到彼岸,再划回来,一趟一趟,乐此不疲。更多的时候,我们坐在江边的岩石上聊天,他给我描绘大城市里的纷繁美丽,而我则设想着将来我们一起在城市读书生活的美好前景。

谢永强,可能你想也不曾想到,那时的我,已经想要与你天长地久,白头偕老了。而且我并不认为那是奢望,不过是一个简单朴素的愿望罢了。

这年少的感情,就像小玫瑰,刚绽开了两三瓣,还不懂得自己的美丽以及如何展示自己的美丽。我不曾给他写一封缠绵的情书,不曾说一句动听的情话,甚至不曾主动拉过他的手。

是真的,我不知道怎么去做,我是如此心存感激,快乐欢喜,而又分外惴惴不安。

谢永强,除了把他从城里带来的一切新玩意都给我,剩下的就是载着我在坑坑洼洼的柏油路上摇摇晃晃地“兜风—了。有时我们不去江边,哪儿也不去,就是一直往前晃悠,晃晃悠悠。

那是春天的午后,路旁的油菜全都大张旗鼓地开着花,重重叠叠,满目灿烂。还有蜜蜂蝴蝶来回穿梭,一派欣欣向荣。这本是见惯了的光景,然而那天,我坐在谢永强身后,闻着他头发上洗发水清新的气息,竟激动得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我很文艺地想起一个词,良辰美景。

返回途中,车子歪倒在了油菜地里。不疼,不害怕,只是菜花落了我们一身一脸。我刚坐起来,谢永强轻声说,别动。于是我便没有动。谢永强跪在我身边,从我的头发上、脸上、衣服上,仔细地,一片一片地拈下湿润的花瓣。我迅速闭上了眼睛。

没有亲吻。

那个春日的菜花地里,两个无忧少年。

后来,我很懊悔,我想我应该伸出手去,拉住他的手,或者摸摸他的脸,就算不,也应该睁开眼睛,看一看他此刻的眉目神情。以至于我能记得的,唯有满眼灿烂的金黄和身下泥土的芳香。

我还很懊悔,当我们那么多次摇晃着穿过稻田或是菜花地时,我都想搂住他的腰,对他说,谢永强,我们不要停下来,好不好?

终究没来得及说。

我们到了同一个城市上学,那个城市潮湿曲折,雾气缭绕,像青春期的心扉,无论如何都难以明亮而勇敢地敞开。

只是一个暑假,谢永强已经从小男生长成了大男人,他蓬蓬勃勃,像一棵枝叶繁盛的树。他让我觉得陌生,难以靠近。而他的疏远更让我感到忐忑。但我用尽所有的爱情知识,也找不到缘由,想不出办法去补救,我只能期待。

在阳光灿烂的大街上,我看到了他。他似乎又高了一些,背影挺拔,身旁是一个穿蓝色裙子的女孩。

我跟着他们,从文林街到西街,再到麦当劳,他给她买了1只棉花糖,1只熊猫气球,4只蛋挞。他一直牵着她的手。最后到了家乐福,他忽然侧过头去,吻了吻她的脸。我开始胃疼,腿肚子剧烈抽筋,我浑身冰凉无法动弹,我蜷缩在鲜艳的货架前,绝望而压抑地低声哭泣。

他和她,消失在了汹涌的人潮里。

世界都塌陷了。我的谢永强,我的爱情,我的欢喜,我的窗,还有我的信心和希望,一瞬间都灰飞湮灭了。我感到万分失败.还有深刻的孤独。在我的爱情知识里,还没有学到这样的结局。这样的惶恐绝望,我承受不起。

我追问他,为什么?

颐其在决绝地说,感情是不能勉强的。这样的话,你让我怎样理解?如何信服?它只能像一根刺,生生地扎进我的咽喉,吞不下去,吐不出来。

其实,在我期待的那些日子,我为他写了很多信,它们言辞华丽,感情真挚,可我没寄给他。终究没有勇气。青春的自尊心是多么奇异啊,它能阻碍通往生活的某些可能。

一年,又一年。我再没和谢永强见过面。我遇见不同的男人,又经历恋爱。我想,我已经忘掉谢永强,并且,原谅了他。

同学会。谢永强来了。他气质昭然,线条硬朗。仿佛尘封已久的房间被猛然推开,阳光凌厉地直射进来,关于谢永强的记忆,全都翻江倒海地涌上心来。

那晚,谢永强喝高了,他拉住我语焉不详地说了一大通,最后,他哭了,他说,林陌,对不起,其实我一直很想你。谢永强,因为你的道歉和想念,那根刺,又在咽喉里清晰地疼痛起来。原来,我还没原谅你给我的伤害,而这伤害也不是你这一句表白就能化淤止痛。于是我咬牙切齿,虚情假意地说,谢永强,我也很想你。

谢永强忽然动容,握紧我的手。

他重新追求我,他带我去看电影去星巴克去买很多我喜欢的东西还买了一枚尾戒给我。他还动情回想小镇的时光,江边渡口,小木船,菜花地,黄碧云。

我已不是当年的羊角辫女生。我知道何时该不屑一顾何时该欲拒还迎。我还用从肥皂剧里学来的招数对付他,我在上一秒钟告诉他,和你在一起,感觉很好。却又能在下一秒说,有个男生追求我,比你帅,比你有钱,而且他曾在我的楼下站一整夜。然后我又会对他说,谢永强,再等我几天,我会考虑清楚。

他几乎竭尽所能,比当年白T恤牛仔裤的少年给我的多得多。我不过是逢场做戏,图个快意恩仇。这一年,我们都22岁。

面对我的折磨,他字字句凿,我是认真的。而我笑着说,谢永强,你的情商不见长。

后来,谢永强跑至U我的楼下来.说,那个男生是站在哪个位置?我也要站一夜。就在那株泡桐树下,谢永强果真站了一夜。天明时,他还站在那里,头发凌乱,满身疲惫,我心酸,却无法动情。该结束了。

我真的不爱你了,请不要勉强。我艰难地吐出这句话时,谢永强整个人像大树被烧毁一般,猛然失去了光泽和生机。

他转身,大步跑开。我转身,泪流满面。

这是我设计的结局,但我却没有设计中的扬眉吐气,酣畅快意。只是,我忽然就理解了谢永强,他当年说出那句话,该是如我今天一般,无奈而挣扎。爱了,于是勇往直前,不爱了,也无法委曲求全。这本是爱情珍稀的品质。

谢永强,我终于原谅了你无意给我的伤,却存心在你的心上用刀狠狠划了一个十字架。谢永强,说真的,我有点汗颜,有点愧疚,还有点,鄙视我自己。干脆,我决定,与你老死不相往来

两年。又两年。我已有了安好的生活。深夜上网,看到这样的诗句,“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想起谢永强来。听说他在法国,读博,哲学。

上校友录。他竟然在。我发了小纸条给他:“喂,谢永强。”他回我,‘啊,你来啦!”一番寒暄过后,我终于打出三个字:对不起。

不敢去猜测谢永强看到这三个字时,会不会如当年他对我说对不起时一样.激起心底的疼痛和怨愤。我起身倒了一杯水,到窗边站了一会才回到电脑前。

谢永强说,感情是一个变量,爱和伤害都在所难免。不爱上A就有可能爱上B,不被C伤害,就可能败在D手里。而我们的人生里,青春最宝贵的那一段,爱和伤害都是互相赐予的,这是我们的私密,没人能够取代。是你让我长成了—AI成熟男人,林陌,因为你,我感到幸运。

这些话似乎有点哲理,可哲学就是把不太明显的胡说变成明显的胡说,谢永强这个哲学博士当然深谙此道。可就算是胡说吧,我也相信了;并且回给了他一段貌似同样充满哲理的话:谢永强,遇见你时,我是一具蒙尘的瓷器,而你是一块柔软的丝巾,将我身上的灰尘一点点抹去,就这一点,抵得过所有俗世繁华和人间美景。

可哲理终归只是理论,它改变不了现实更无法逆转时空。谢永强说,他会留在法国,结婚,生子,终老。但他又说,我还是很想你。

我懒得回他了,因为我发现我真的也很想他。这样的想念,真实确定,却又尚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一切宛如情窦初开时的模样。

爱和伤害,于有的人而言,是美酒也是毒药,让人不醉不归肝肠寸断,让各在天一涯的人还彼此心怀耿耿。但我知道,谢永强,那对我们来说,不过是上帝特意留给孩子们去犯的错。所以,就在这一刻停下来吧,待到山花烂漫时,各回各家,没事偷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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