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吉祥驾轻就熟地在腰间绑好安全绳,拿着水桶和抹布爬上了吊板。她低头看了一眼,四十八楼建筑的高度让她仿佛漫步云端,长街上的人群车流,都像蚂蚁一样渺小。
张叔朝她竖了个大拇指,慢慢拉动绳索,将吊板和她从顶楼放了下去,直到最近的玻璃窗户前。
吉祥洗好抹布,认真地擦起窗户来。这是她的工作,自从父亲去世以后,她就撑起了整个高空清洁队。她看张叔他们也都上了年纪,不忍心再让他们进行危险的高空作业,便亲自上阵。
她身材娇小,动作灵活,干起活来效率高多了。吉祥随着吊板缓缓下降,心中默数着楼层数,这是第三十七楼,传说中的总裁办公室。想到在接单之初,负责和他们联系的保洁部部长就反复叮嘱他们,老板的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子,三十七楼的玻璃一定要擦得透亮。
第三十七楼的玻璃相比较以上几层,即使久未清洁也的确干净得多,以至于吉祥清清楚楚地看见一窗之隔的总裁办公室里,衣着暴露的女秘书正横跨在毓氏年纪轻轻的总裁毓森的腿上,神色挑逗地倾身索吻。
吉祥想要是自己的眼睛是摄像机就好了,这种活色生香的办公室戏码要是拍成电影,不用宣传恐怕都能大卖。
她傻站在半空中,继续擦窗户也不是,直接降到下一层楼也不是,直到意犹未尽的女秘书仰脖子时才发现了站在窗外的她,一脸惊恐地失声尖叫,表情犹如光天化日之下看见贞子再世。
吉祥低下头,她的工作服虽然是白色的,但是早就污浊邋遢得看不见原本的颜色了。
她再抬起头时,正对上毓森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吉祥心虚地向后退了退,猛然想起自己还在半空中,已经悬空一半的脚赶紧收回来。吊板因为她的大动作而剧烈地摇晃起来,吉祥紧紧地抓着绳索,一张脸吓得惨白。
现在,她只能祈祷自己看起来能再可怜一点,让毓森看在她差点把小命吓掉的份上,原谅她无意中撞破他的奸情,顺便再给她结清这次的清洁款。
第一章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吉祥诚恳地解释道。
毓森坐在她的对面,面容冷峻,残酷得好像下一秒就能无声无息地将她生吞活剥,着实可惜了他那张出类拔萃,英俊迷人的脸。
五分钟以前,她好不容易擦完整栋楼的窗户,以为日落西山可以收工,却被诚惶诚恐的清洁部部长带上了三十七楼,说是总裁要见她。敲门的时候,部长的手都在抖,足见毓森的脾气是有多大。
吉祥只好向毓森再一次地解释她真的不是有意的,以及,她真的什么都没有看见。
毓森终于开了口:“你先出去。”
吉祥点了点头,刚转身就又听见毓森更冷的声音:“我不是说你。”
吉祥想浑水摸鱼离开这里的想法被毓森扼杀在摇篮里,只好看着哭丧着一张脸的部长慢吞吞地离开毓森的办公室。
偌大的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气氛仿佛瞬间降至冰点。吉祥抬眼瞄了瞄角落的冷气机,温度停留在十六度——真不知道女秘书是怎么在这种温度里,穿得那么少都不觉得冷的。
“说吧,你想要什么。”毓森的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不耐。
“当然是钱了。”吉祥想也不想地答道。
毓森脸上的鄙夷几乎露了骨。吉祥往前走了两步,朝他摊开掌心:“我的清洁费,你们还没给我结算呢。”
她清楚地看见毓森的眉心跳了跳,这是他发怒的前兆。但出乎吉祥意料的是,毓森的语气平静到仿佛是在看她的笑话:“你怎么落魄成这样?你爸呢?”
“一年前就去世了,他的清洁队现在由我打理。”
毓森皱了皱眉,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吉祥,你到底想要什么?该还给你们父女俩的,我已经全部都还清了,你还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是的。毓森说得没错,当年他欠了她爸五百万,又连本带利地还了一千万。这于情于理,都是真的还清了。
吉祥无所谓地笑笑:“我说毓森,你是不是冷气吹得太久脑子都吹坏了?还是你的被害妄想症还没有康复?是你们的保洁部请人擦玻璃,我才接活的。有钱赚我干嘛不来,我也没有必要躲着你,是你不要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面才对。”
毓森紧紧抿着唇,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沉沉的目光似是要将她看出两个洞才罢休。吉祥不甘示弱,像个市井泼妇一样又朝他走了两步,一字一顿地说道:“给钱!不然我去劳工处告你剥削廉价劳动力!”
毓森拿出钱包,数也不数地抽出一沓钞票,当着吉祥的面扔在了地上。吉祥神色如常地弯下腰,一张一张地捡起来。毓森随手扔出的钱远远超过了她的工钱,吉祥悉数收进口袋里。
“多的就当是你差点害我摔得粉身碎骨的赔偿金。”
“你还真是一点没变。”
吉祥昂首挺胸地离开毓森的办公室,装作没有听见他声音中的咬牙切齿。
她早知道毓森讨厌她。从她和毓森结婚时,毓森垮着的那张比非洲小伙伴还要黑的脸,她就能感觉出来了。想来也是,那时的毓森是被迫的,又处处受制于他的债主,自然会对她这个债主的女儿恨屋及乌,没什么好脸色。
可那件剪裁不当,做工粗糙的劣质西服,根本藏不住毓森鹤立鸡群的贵气。他礼仪周到地和吉祥一起向来往的宾客敬酒,真的让吉祥有了一种她很幸福地嫁出去的错觉。然而,他们结婚以后,毓森冷冰冰的态度很快让她认清了现实——越是美好,就越是虚幻。
她就如同如今戴在毓森纤长无名指上那枚廉价的婚戒一样,根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第二章
吉祥原以为从此之后不会再和毓森有什么瓜葛,却没想到清洁部部长却打电话给她,想请她的清洁队承包毓氏的清洁工作,工钱会按照市面上的三倍来结算。
吉祥捏紧了手机,三倍的价钱,傻子才不做。
然而毓氏的工作并不如她想象中的那么轻松,正式开工的第一天,她就遭到来自何晴的刁难。
何晴就是那天爬上毓森大腿又被她撞破的女秘书。对于吉祥的出现,她表现得像是被侵占了领地的猫一样,亏的是她没长爪子,要不然恐怕要挠花吉祥的脸。
“擦窗户的,帮我把这里打扫干净。”
吉祥哦了一声,低眉顺目地扫地。
何晴冷笑一声,压低了嗓子说道:“我警告你,那天看到的事情,要是你敢说出去的话,我就告诉毓总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吉祥又哦了一声。
忽然,外面有人在喊电梯故障了,卡在三十楼不动了。这本是大公司里无比稀松平常的事情,可吉祥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毓森两个字。她一个激灵,将手中的扫帚一扔,飞似的冲到电梯前拉起那人的领子问道:“你说什么?毓森在电梯里?”
那人点点头,指着电梯旁边的监控电视——这是毓森为了让员工注意仪容特意命人安装的。吉祥看着电梯里的毓森,他一个人站在电梯里,慌张地扯着衣领,脸上渐渐露出从未有过的紧张和恐惧。
何晴也跑了过来,见到电视里的毓森,吓得尖叫一声,扑到电梯上拍门,拼命喊着毓森的名字。吉祥翻了个白眼,这里是三十七楼,还停在三十楼的毓森怎么可能听得见,于是一把将她扯到一边。
吉祥命令道:“去把毓森办公室的冷气打开,调到十度以下,再把所有的窗帘全部拉起来,全部的灯都打开!”没等何晴反驳,吉祥凶神恶煞地推了她一把,“不想卷铺盖滚蛋就快去!”
见吓傻了的何晴不情不愿地跑走,吉祥袖子一撸,沿着楼梯拼命往下跑。她这辈子都没有跑得像现在这样快,连心脏都要从心口里跳出来了。可是她不怕,她知道,现在的毓森,比她还要害怕。
好不容易吉祥跑到三十楼,那里早就围了一大群看热闹的人。
“都给我让开!”吉祥的一嗓子犹如平地一声雷,让那些人纷纷为她让出一条道来。
吉祥无视从四面八方加注到她身上的视线,从背后抽出刚刚从杂物间里拿出来的铁棍,使出浑身的力气撬着电梯门。她的牙齿都快要咬碎了,电梯门才被撬开一条细细的缝,旁边的人连忙上来帮忙把门拉开。吉祥一眼就看见瘫坐在地上,目光涣散的毓森。
她赶紧脱下外套,裹住毓森的脑袋,不让外人见到他这副失态的样子。她用力地摇了摇毓森的肩膀,小声地喊着他的名字:“毓森,毓森,醒一醒……”
毓森涣散的视线渐渐在她的脸上对焦,满头大汗的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微弱而不确定地问道:“吉祥?”
“是我。没事了。”吉祥冲他笑笑,把他从地上扶了起来。“可以走吗?”她低声问道。
毓森整个人这才放松了一些,紧紧地搂着她的肩膀,嗯了一声。
“我们走楼梯,我陪你走回三十七楼。”
毓森没说话,将大半个身子都依在她的身上。吉祥强撑着一双本来就跑得有点软的腿,扶着他慢慢地爬楼梯。
一路上,他们俩谁也没再说一句话。只是七层楼的路程,却好像是走了七十楼那样漫长遥远。毓森垂下眼睛,正好看见吉祥的头顶上的发旋,像朵娇弱的小白花一样,盛放在她乱糟糟的头顶上。
以前的吉祥就是这样,像棵坚韧的杂草,生长在破败的环境里。她倔强、固执,从来学不会对他弯腰。她就是一块石头,非要选择和他硬碰硬,最后落得两败俱伤。
从他们重逢之时,吉祥所表现出来的对他漠然的态度,就足以让他恨得牙痒痒。所以他才会让吉祥来毓氏工作,就是为了不让她那么好过。
可是毓森没有想到,在他陷入危险时,第一个出现的人,竟然又是吉祥。
好不容易回到三十七楼,办公室里的温度像冰窖一样,却让毓森紧绷的情绪瞬间放松了下来。早就等候多时的何晴哆哆嗦嗦地迎上来,向他抱怨:“BOSS,温度这么低都是吉祥让我调的,我担心死了,多怕把你冻坏了。”
毓森惊讶地看着吉祥,她却如梦初醒一般松开了搀扶着他的手。
没有了吉祥温暖的体温,毓森微不可闻地皱了皱眉,吉祥已经退到门边,表情疏离,仿佛刚刚把他从电梯里救出来的人不是她一样。
“没什么事,我就走了。”
“吉祥。”他开口叫住了她,吉祥慢慢地抬起头,脸上写满困惑,似乎没想到他会主动和她搭话。
“有关我的一切,你还记得,是不是?”毓森平静的语气更像是在叙述一个事实,他直视着吉祥的表情,心底忽然涌上了难以名状的满足。
吉祥没有着急否认,自然也没有承认。慌乱只在她的脸上闪过一秒,很快又归于平静。
她歪着脑袋冲他盈盈一笑,“是啊,不全部记下来,怎么找机会勒索你呢?”
毓森狠狠地捏紧了拳头,吉祥却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转头走了。
第三章
毓森惧怕闷热又狭小的空间这个秘密,只有吉祥一个人知道。
他二十三岁那年遭人绑架,正值夏天,他被随意安置在破旧又密不透风的小屋里,身上的衣服在白天的高温下被汗打湿,又在夜晚被风干。被囚禁的那五天,他就像一条脱水的鱼一样,挣扎在绝望与痛苦的边缘上。
为了活下去,毓森趁着绑匪去收赎金而放松警惕的间隙,挣脱绳索逃跑。
而毓森就是在那个时候,遇上吉祥的。
他是怎么跌跌撞撞跑到山下的,毓森自己也不记得了。他昏倒在路边,等他醒过来的时候,正在一辆破旧的车里。驾驶位上坐着一个脏兮兮又一脸紧张的中年男人,而吉祥正站在车外,和追来的绑匪们大声交涉。
“我就是来交赎金的!不就是五百万吗?钱给你们,马上滚蛋!”
毓森愕然,一开始他就知道没有人会来救他。自他父亲过世以后,他的继母苏玥一直想独占公司产业,巴不得把他赶出家门,根本不会如约来交赎金。而这个只穿着皱皱巴巴的格子衬衫和牛仔裤,一点也不像有钱人的女孩子,怎么可能会有五百万?又为什么要救素不相识的他?
谁知她拉开后车厢,里面居然真的装着五百万的现金。绑匪们收了钱自然就走了,中年男人却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吉祥你这个败家女!这是我们彩票中的五百万啊!我才刚领回来你就送给人了!你让我后半辈子怎么过啊!”
吉祥一巴掌拍在车窗上,“别哭了!你知不知道他是谁?他是毓森!毓氏的继承人!我们现在是他的救命恩人,想要他做什么都可以。五百万算什么?等我们把他送回去,一千万都不在话下!”
毓森的心凉了半截。他以为吉祥救了他,可吉祥和那些绑匪并没有什么两样。就在刚刚那一瞬,他的心底还满是对她的感激。如今,却只剩下加倍的厌恶和鄙夷。
吉祥见他醒了,许是看见他眼底的嘲讽,怔了一怔,很快掩饰过去,嘴角扬起一个轻佻的笑意。
“哟,毓少爷这是醒了?”
毓森要求吉祥父女暂时收留他养伤,就让继母以为他死在外面好了,等他完全康复,一定会把他失去的东西亲手夺回来。之所以选择吉祥,是因为她只是要钱,他也不怕叨扰她,连人情都没有欠下,自然就不会再有什么瓜葛。
吉祥很快同意了,只是贪婪地说道:“我们家可不比你家,条件差多了。要多负担起你一个人的日常开销,以后你可得双倍还给我才行。”
毓森冷冷地看着她,吉祥却笑得没心没肺。
可是吉祥的家里又小又闷热,毓森渐渐地发现,他根本无法在这种环境下生活。只要一到了夜晚,当灯光全部都熄灭,他就会满头大汗地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想起被囚禁的那段时光,犹如被抛上岸边的鱼一样,快要被窒息灭顶。
他发了疯似的想在房间里找能扇风的东西,把屋子折腾得惊天动地的响。于是吉祥跑进来的时候,就把他最不堪入目的模样映入了眼底。吉祥愣了一愣,把他按到墙角坐下,自己找来一把大扇子,坐在他对面帮他扇风。
有了风,毓森慢慢地冷静了下来,吉祥的陪伴让他觉得不再那么恐惧,他这才正视起吉祥的脸来。
其实吉祥长得不丑,圆圆的眼睛,两颊还有一对酒窝,笑起来的时候甜甜的,还有些可爱。吉祥一直垂着头,默不作声地帮他扇着风,扇着扇着,自己竟就快睡着了,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盹。
毓森是枕着吉祥留在他脑海中的模样入眠的,一夜好梦。醒来时已是天光乍破,吉祥正好扛了一个二手空调回来,爬上爬下地为他装好。那台小空调根本制造不了多少冷气,但总比电风扇要强多了。毓森神色复杂地看着吉祥,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朝他笑笑,那一个瞬间的爽朗笑容,几乎要让毓森沉迷其中。
“二手空调380块,记得双倍还给我。”
毓森顿时觉得自己可笑极了,那个会边打瞌睡边为他扇风的吉祥,果然只是一场虚幻的梦而已。
等毓森的伤养好了,吉祥的爸爸却厚颜无耻地提出要求,要他娶她,说是这样才能算是报恩。毓森对他们父女俩最后一点的好感也因此被消磨殆尽。不过这样也没什么不好,他们到底是救了他一命,他娶了吉祥,就能把欠他们的全部还清了。反正吉祥想要的,无非只是他的钱而已。
他答应下来的时候,吉祥并没有表现出他想象中的狂喜。她只是看着他笑笑,好像受了天大委屈的那个人,是她一样。
毓森重回毓氏已经是一年以后了,他和继母两分天下,共同掌管毓氏的生意,想方设法地要将对方挤下台。他给了吉祥和她父亲一千万,算是连本带利地偿还。毓森以为吉祥会对他纠缠不休,却没想到她居然乖乖拿着那笔钱就离开了他,好像他是个再也没有利用价值的废物一样。
若不是这次,毓森甚至以为自己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见到她了。吉祥依然是个市侩又不堪的女人,张口闭口都是钱。就算再怎么不想面对,毓森还是不得不承认,他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在意吉祥。
第四章
吉祥盯着电梯上一直向上攀升的数字出着神,毓森也不知道是不是吃错了什么药,居然调她专门负责清扫三十七楼的卫生。
何晴说灯坏了,等不及后勤部的人来换,要吉祥去换灯管。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吉祥正想往桌子上爬,何晴就阴阳怪气地说桌子上面文件多不能踩。吉祥只好推过来一个转椅,踩着爬了上去。奈何她太矮了,就算再怎么伸直手臂,离天花板还是有一段距离。吉祥奋力向上一蹦,脚下踩的转椅打了滑,她重重地摔在地上。
何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冷笑道:“你不要痴心妄想了,BOSS最爱的只有他死去的太太。”
吉祥哭笑不得:“他太太死了,我怎么不知道?”
何晴一脸鄙夷:“你需要知道吗?BOSS一直戴着的那枚戒指就是为了纪念他太太的。像你这种装得很有骨气却想方设法勾引BOSS的人我见得多了,就算轮也轮不到你。”
这次吉祥是真的笑出声来:“是啊,你五大三粗的,这不是还在我前面排着队呢吗。”
何晴气得恨不得将她撕碎:“你凭什么和我争!”
“凭毓森的太太根本没有死,我是你的老板娘。”吉祥盯着何晴震惊到惨白的脸,心中涌上一阵报复的快意,“你不是毓森的高级秘书吗,要查到他结婚证上妻子那一栏的人是谁应该不难吧。”
受了伤的胳膊忽然被人拽住,吉祥就这样硬生生地被人从地上拉了起来。她仰起头来,才看清是毓森的脸。那张成熟英俊的脸上笼罩着一丝薄怒,他骨节分明的手全然不顾她的伤,攥得她又紧又疼。而他无名指上的廉价戒指,在她的胳膊上烙下一个丑陋的印记。
她试图挣开,毓森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似是要将她从三十七楼扔出去。吉祥只好不动了。
“你们拿着公司的薪水就是在这里浪费时间的吗?”说着,他强行拉着吉祥回到自己办公室。他把百叶窗悉数放下,将各种各样的目光隔绝在外。
吉祥明明疼得表情都扭曲了,却还是像只被踩到的猫一样,竖着浑身的毛与他对峙。毓森扬手一挥,吉祥就摔进沙发里。
“你想做什么?”吉祥愤愤地道,“你以为我想说出来吗?要不是你的小秘咄咄逼人,我根本就不会……”
“你刚刚承认了是我的妻子,法律上我们两个人还是夫妻关系,就算我真要做什么,也是合法的。”
吉祥恼羞成怒,将胳膊从他的手中抽了回来。
“我不干了。”
“你觉得你现在走得了吗?”毓森冷笑道。
吉祥心下一凉,像毓森这种总裁的感情生活一直是媒体争相报道的焦点,她刚刚又头脑一热承认了自己的身份,顿时无措起来:“那怎么办?”
“你别管了。”毓森说着拉起她的胳膊,态度强硬却动作轻柔地为她揉着受伤的地方。他揉捏的力道适中,只是无名指上那枚戒指硌得吉祥很不舒服。她还记得这枚结婚戒指还是当年她亲自去买的,挑了许多首饰店,才找到这么一对便宜又好看的。
而她自己那只在离开毓森后就取了下来。
吉祥神色复杂地看着毓森,不明白他为什么还要带着。
毓森察觉到她的视线,有些别扭地答道:“你别误会,我戴着它不过是因为可以帮我挡些狂蜂浪蝶,让她们误会我是在追忆逝去的婚姻。”
吉祥冷笑:“怕是挡不住吧?”
毓森挑起眼睛,认真端详了吉祥一会儿:“你在吃醋?”
没等吉祥反驳,毓森难得展露出一个笑容,说不出的意味深长:“吉祥,当初你拿了我的钱就走,绝情到让我以为你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承认你是我的太太。”
吉祥脸上的血色尽褪,很快又挤出一抹笑容:“怎么会,那一千万我早就花完了,现在你混得这么风生水起,我身为你的糟糠之妻,怎么也要接济一下我吧。”
毓森眼里原本还带着的笑意,却因为吉祥的这句话又渐渐地冷了下来。
刚刚他开完会回来就看见何晴朝吉祥踩着的转椅踢了一脚,害吉祥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毓森心里一紧,吉祥却斗志高昂地和何晴开了战。也是,他所熟悉的吉祥,本就不是唯唯诺诺只会受气的白莲花。她跟着她爸的清洁队跑遍大江南北,为了五毛钱和小贩撕破脸讨价还价的时候,何晴还不知道在哪里,又怎么会是她的对手。
毓森没有现身,乐得站在角落里欣赏久违的真实的吉祥。他发现他挺喜欢看见吉祥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的,这远比她总是顶着一张势利脸与他斤斤计较时要可爱得多。
可毓森没有想到的是,吉祥居然会承认是他的妻子。更没有想到,自己会在听见她这句话时,心中涌上欣喜。吉祥当年曾向他提出过离婚,可毓森从未答应过。他对自己说怎么能给吉祥分他一半身家的机会。可在内心深处,毓森却无比清楚,是他无法接受吉祥居然有要甩开他这样的想法,才迟迟没有签下离婚协议书。
凭什么她这么市侩,他还是对她念念不忘?凭什么当他屡次因吉祥对他的关心,而以为找到缓和与吉祥的关系的突破口的时候,又被吉祥狠狠地打了脸。
毓森气极了,扣住吉祥的后脑勺将她拉近自己,赶在她挣扎之前,对准她的嘴唇狠狠地咬了下去。
印象里,这还是他们之间第一次接吻。然而很可惜,这其中并无半点缱绻情意。毓森知道自己一定将吉祥咬疼了,他微微睁开眼睛,吉祥的眉宇间满是痛苦之色。他于心不忍,被吉祥瞅准机会一把推开。
“毓森,这算什么?”
毓森露出的笑容几近狰狞:“你不是说,要分一杯羹吗?我就如你所愿。”
第五章
莫名就成了总裁夫人的吉祥,就这样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
毓森带着吉祥回家之时,他的继母苏玥正襟端坐在沙发上。她虽然年逾五十,但保养得当,眼角眉梢还藏着风情。
毓森本以为公开和吉祥的关系会遭到苏玥的反对,没想到苏玥居然一反常态地没说什么,这反倒让他觉得有些奇怪。
毓森直接拉着吉祥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以后你就住在这里,不要理会苏玥。”
“那你住哪里?”
毓森看白痴一样地看着她:“我不睡在我的房间,难道去睡客房吗?”
“我可没有答应和你睡一张床!”吉祥警惕地说道。
“随你怎么样,你现在是我太太,必须留在这里。”毓森顿了顿,颇为无奈地说道:“你对着我的时候,就不能有一点好脸色吗?”
吉祥张口本想说些刻薄话,可看见毓森黯然的表情又于心不忍,只好干干地扯了扯嘴角:“好脸色,满意了吧。”
毓森不知是气是笑,低声喟叹道:“吉祥,你是真讨厌我。”
吉祥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只好将头低下。
面前忽然多了一个钱包。她讶然地看着毓森,毓森没好气地说:“你不是喜欢这个吗?里面的卡和现金,从现在开始都是你的了。”
“毓森,你为什么……”吉祥刚问出口就后悔了,只能哑然地看着毓森。她知道,这样的问题一旦出口,就会打破她和毓森之间靠金钱建立起来的关系。
毓森自嘲地笑了笑,叹了一口气:“我也想知道,为什么。”
打破他们之间平静的是敲门声,苏玥站在门口,一身贵气。她的视线在吉祥的身上流连片刻,吉祥颇不自在地向后退了退,躲在毓森的身后。
“你们最好召开一个记者会,去向大众交代一下你们的婚姻,不然,媒体又会捕风捉影地乱写了。”
苏玥这话说得倒是不错,毓森点了点头,吉祥却始终报以沉默。
毓森看了她一眼,以为她是在为记者会的事情担心,便说道:“你只要随便打扮打扮站在我旁边走个过场就行,其他的由我来说。”
吉祥轻轻地摇摇头,又点了点头,继而换上一副无所谓的表情。
“喂,毓森。可是我不想睡在这里。”吉祥的语气,难得的在向他撒娇。
“那你想去哪里?”
吉祥眨了眨眼睛,狡黠地笑了。这让毓森一下子回不过神来,好像之前认识的都不是吉祥,现在眼前这个笑得甜兮兮的人才是她一样。
他就被她这样的笑容所蛊惑,跟着她顶着三伏天的大太阳,跑回了他曾经逗留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吉祥的家。
对于毓森来说,这里的一切都陌生又熟悉,和他离开的时候相比,似乎没有变过。那台吉祥专门给他买回来的空调还挂在墙上,只是上面覆上了一层薄灰,显然是许久都没有用过。
“为什么不用冷气?”
“你又不在。”
毓森呼吸一窒,就连吉祥自己也因为这太过顺理成章的回答而发起呆来。他们四目相对,也不知是谁先迈出了第一步,就这样紧密无间地拥抱在了一起,疯狂地亲吻起来。
他带着吉祥一起倒进那架又小又旧的床里,仅这一个动作身上已是一层薄汗。吉祥紧紧地搂住他的脖子,仿佛明天是世界末日一样。
一直到了最后,毓森都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吉祥说她爱他。
夜里,他被热醒,身边却没有人在。
毓森想去找吉祥,脚还没有踏出房门,就听见吉祥在外面打电话的声音。
“他睡着了。妈,你放心,你想要的东西,我一定会帮你拿回来。”
毓森觉得浑身的血液尽退,将近四十度的高温下,他却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跌入寒窖之中。
第六章
毓森安排的新闻发布会如期召开,苏玥也在。毓森不动声色地搂着精心装扮过的吉祥,俨然一副好丈夫的模样。
提问环节都是些不痛不痒的问题,直到一个记者拿出一沓照片,递到吉祥面前,气氛才变得不对味。
“毓太太知不知道毓先生在外一直是艳福不浅呢?”
照片里的男女主角是毓森和何晴,内容是何晴跨坐在毓森的腿上向他索吻,地点是在毓森的办公室。从照片的拍摄角度来看,明显是从窗外偷拍的。可是毓森的办公室在三十七楼,只有一个人可以从那里拍照片,那就是负责窗户清洁的吉祥。
毓森冷冷地看着吉祥,她痛心疾首的表情几乎真的要让他相信,她在因他的背叛而伤心。可是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吉祥装出来的。
她远比他想象的还会演戏。
吉祥,并没有爱过他。
他曾经以为,那些年吉祥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他的时候,多少也有一点是出自于真心。但似乎,这不过是他的自作多情。
她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他的钱。
“毓森,我们离婚吧。”看完了照片的吉祥,就像是完成了情绪爆发前的最后一道流程,平静地说道。
争相亮起的闪光灯几乎要把他们的眼睛闪瞎,场面一下子骚动起来,记者们纷纷将话筒对向毓森,等着他的回应。
毓森失笑,这真是一出好戏。上一秒还是他们伉俪情深地享受祝福,下一秒就已经撕破了脸让他连句“爱过”都来不及说。
也是,他们本来就从未相爱过。
“离婚?”毓森笑,“过错方在我,你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分我一半身家?”
吉祥沉默不语。
苏玥走上前来,“有什么事,回家再说。”
毓森却看得清楚,苏玥眼底连遮都懒得遮掩的得意和如愿以偿。
他寒着一张脸和吉祥一起走到停车场,苏玥慢悠悠地跟在后面。一路上,吉祥都没有说话,脸上的表情不知是疲惫还是释然。
忽然,不知从哪个角落里窜出一群蒙着脸的男人,将单独走在一边的吉祥拦腰一截,扔进停在路边的白色面包车里。
仓皇之中,慌乱不已的吉祥下意识地想抓住身旁毓森的手,毓森却往后退了一步,他们的手在半空之中生生地错开。
“想救毓太太,就拿毓氏百分之五十的股份来换。”
“我是不会救她的。”毓森顿了顿,看着苏玥,扬起一个残酷的笑容,“自己的女儿,不应该自己去救吗?苏玥,你本来就只是想利用吉祥和我离婚,而分到我那部分的股份而已。你说,我怎么会让你如愿呢?”
苏玥一张保养得当的脸登时惨白。
他看着吉祥的双眼,那双曾经让他沉醉其中的眼睛里,从一瞬间的不敢置信,终究成为了最后的一片死灰。
毓森觉得自己这才是赢了。
是吉祥太过不小心,让他听见了她的电话。这才发现苏玥竟然就是吉祥的生母!这些年来苏玥和吉祥一直还有联系。非但如此,他委托的私家侦探还查,连当年绑架毓森的那些人也是苏玥暗中安排的。由此便可想而知,吉祥当年为什么那么巧出现在那里,又为什么明明穷困潦倒却能拿出五百万来救他的。
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局!
如果当年被绑架的毓森没有听见吉祥自诩为他的救命恩人,要利用他向毓家要一千万,那这个局还真是完美到没有破绽。他逃出生天,悠悠转醒,看见吉祥救了他;他感激涕零,然后爱上她,心甘情愿把一切都交给她。
可是,吉祥太不小心了。一开始是,最后也是。
他既然被她骗了一次,就不会再任由她欺骗下去。她们母女两个对他所做的,他要原封不动地还回去。所以,他特意雇人来,装作绑架的样子,将吉祥掳走,目的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逼苏玥交出手上的股份。
阴毒吗?相比较吉祥母女所做的,毓森认为这根本就不算什么。
第七章
可是毓森没有想到的是,苏玥一点也没有打算妥协的意思。依然高贵得体,丝毫看不出半分为女儿担忧憔悴的苏玥敲开他的门,表示她是不会用手上的股份来救吉祥的。
毓森一愣,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你不救她,她可是会死的。”
“不要装了,肉票的赎金是毓氏百分之五十的股份,毓森,指向性这么明显的提示,你以为我猜不出来吗?既然你知道吉祥是我的女儿,你们也别再演戏了,赶紧让她回来。”
“演戏?”毓森觉得好笑。
“这次难道不是在和你一起演戏想来骗走我的股份吗?那个死丫头的心早就向着你了,我告诉你们,你们休想!”
毓森觉得她不可理喻,叫了楼下的保安上来。
撕扯之间,苏玥终于扯下面子,歇斯底里地叫了起来:“那个死丫头当初听说我找人绑架了你,不但从我口里套出地址,还从我这里拿了五百万骗他爸说是买彩票中的,就为了去救你!”
毓森一惊,难道当初,吉祥是真的打算来救他的?
“她不但瞒着我收留了你,居然还嫁给了你。我气急了,她又骗我说要博取了你的信任才能把你的股份骗回来。可是她一直都在跟我拖延时间,这些年来,她什么都没做过!”
“你胡说!”毓森慌了,“她收留我,只是将我当做提款机,就连嫁给我也是……”
苏玥冷笑:“我虽然和她爸爸离婚,可从小到大没有亏待过她,是她自己从来不要我的钱,她需要把你当成是提款机吗?据我所知,你给她的一千万,她拿了五百万还给我,剩下的一分没动,全部捐给了山区。我都不知道,我这么贪财的人怎么会生出她这么一个女儿。”
毓森猛地站起,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可她偷拍了我和何晴的照片,要以此来威胁我,让我和她离婚,分我在公司的股份。”
“那些照片是何晴用早就藏好的摄像机拍的,我为了制造你出轨的证据,才将何晴安排在你的身边。”苏玥笑了,“你居然会怀疑吉祥,真是可笑。”
是啊,真是可笑,他居然会怀疑吉祥,他居然从头到尾都被她装出来的市侩、贪婪所欺骗,以为她是那么功利。却不知,她只有这样才能拉开与他之间的距离,提醒着他前路的危险。可他不管不顾地朝她的世界里走,却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每一步都是踩在吉祥的心血上。
他竟会以为吉祥不爱他。可他怎么能忘记呢?他们的洞房之夜,他因为心中对她尚有厌恶,早早地和衣睡去,根本没有理会穿着红裙子忐忑坐在床角的吉祥。
那时的吉祥,眼波如水,嘴角含春,只在他面前绽放的美丽,他却完全没有看到。
小破屋的那一夜,她抱着他的背低声哭泣,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可他后来却当着她的面说了那样绝情的话,也难怪那一刻的她,眼里什么希望都没有了。
吉祥这么聪明,又怎么会猜不出这次绑架的缘由?
毓森抓起车钥匙,疯了一样地向外跑去。他要告诉吉祥,他错了,他不该如此愚蠢地怀疑她。他要请求吉祥的原谅,他要告诉他,只要他们能再在一起,什么毓氏,什么股份,他都可以通通不要。
毓森刚刚发动了汽车,就接到来自手下的电话。
电话那头一片混乱,似是有很多人在扇风泼水。心腹不得不提高嗓门和他说话,声音穿透了手机,震得他的头皮嗡嗡作响。
“BOSS,不知道怎么回事,关着太太的那间房间里面的旧空调忽然着火了。火好大,我们都进不去。太太、太太还在里面……”
毓森猛地一个急刹车,手机摔成两半。
那天下午,他坐在车里,哭得不可抑制,却再没有人听见。
尾声
直到教会最后一个孩子学会写自己的名字,吉祥才直起腰来。
三年前,吉祥放了一把火,趁着混乱从那场火海里逃生。之后,她便来了山里,她曾经捐助过的地方。
她没有再与任何人联系。其实她从没想过帮母亲一起骗走毓森的家业,她会顺从母亲的计划向毓森提出离婚只不过是暂时的虚与委蛇。她知道那晚的天气太热,毓森一定会醒,装作给母亲打电话就是为了提醒他。
可是她没有想到,毓森会狠到真的雇人将她绑架,并且完全不顾她的死活。
也好,就当是她还给他的吧。
偶尔的午夜梦回之间,她会想到毓森。可再想起他时,心中早就没有了怨怼,也没有了牵恋。
吉祥送那些孩子离开学校,望着他们一个一个走上通往对面山峦的栈桥。直到最后一个人消失不见,吉祥才转身往回走。
忽然,她听见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吉祥!”
她愣在原地,直到那个声音由远至近,最终停留在她的耳边。
“火海里没有你的尸体,我就知道你一定是跑了。我翻过好多山,走过好多村庄,那都是你曾经捐助过的地方。还好,我终于把你找回来了。”
吉祥慢慢回过头,毓森胡子拉碴,一点不见平日里的英俊,又憔悴又狼狈。
可他在笑。这让她想起她还小的时候,她妈妈改嫁他人,她偷偷跑去找她。就这样见到了那个毓家的小少爷,笑得天真美好。
从此匆匆数年,毓森一直留在她的脑海里,从未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