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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情和爱情

八年前,周青青十七岁读高二,那时她就和阳伟在一起。

他们一起逃课,偷偷摸摸去树林子里约会,午后的阳光软绵绵的,像一抹胭脂,将周青青的脸蛋晕出一抹红,阳伟的嘴唇带着重量一点点压向了她的嘴唇,在柔软和眩晕中,周青青感觉自己的心,刹那间就空了,刹那间又满了。

他的手,试探着解开她第一个扣子,第二个扣子,周青青觉得自己像一朵悄然绽放的水莲花,带着湿漉漉的战栗在晚风中开放。

林子里安谧幽静,很少有人,他们时常约会,渐渐放肆大胆起来。

灾难发生在学校的一次体检中,医生用鄙夷和怜悯的眼神看着周青青,后来老师进来了,再后来父母也来了:大家一起逼问她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妈妈一直哭,爸爸则双眼通红,拳头捏得紧紧的:

青青吓傻了,她不明白肚子里怎么会有孩子,她甚至怀疑是医生在说谎,可是没有人愿意听她心里的惶恐和疑问,大家逼迫她说出肇事者!

我要把他揍成残废,爸爸在牙缝里恶狠狠地吐出一句话:告诉我他是谁?

老师则平静一些,说学校会处理这个事,她不建议暴力处理。

没有谁。周青青将小小的胸挺起来,心里忽然漫过悲壮,她不能让阳伟被爸爸揍成残废,更不能让学校处分他,他是个多么好的男孩子啊!

那天的结果是,周青青被爸爸像拎小鸡一样拎回了家,关起门来用藤条抽了半个时辰,周青青身上青一道白一道,眼泪使劲吞进肚子里,始终没有说出阳伟的名字。

爸爸打累了,也打心疼了,对哭成泪人的妈妈说:明天拖她去医院,把那个小孽种打掉。

半夜,周青青找来了改锥,撬开了窗户上的锁,跳出来,逃了。由于逃得匆忙,忘记换鞋,穿着拖鞋就逃到了阳伟家,隔了窗,她轻轻叫他:阳伟阳伟

阳伟打开窗,一把拽住了她的手,感知到他的温度,她的眼泪哗啦一下开了闸。

阳伟小声说:你别怕,我们私奔!

周青青颤抖了一下,她还没想到私奔。可是阳伟一说,她的心里忽然就温暖起来了,所有的恐惧和委屈,就化成一股烟,散了。这时,阳伟的房间里的灯突然亮了,一个男人声音问:大半夜的,你跟谁说话?

阳伟回答:没有,忘记关窗了。

灯灭了。窗子关上,随之飘下来一张小纸条,周青青借着模糊的月光辨认,只有几个小字:去老地方等我。

周青青攥着纸条往学校后面的小树林走。树叶子扑簌簌地乱响,月光将影子拉得老长。她一个人,走在荒凉的月光下。她不晓得自己是怎么被一个黑影扑倒的,甚至连惊叫都没来得及,黑影握紧她的双手,冰凉的唇带着陌生的气息扑向她,一只手,撕扯她的衣服,那些衣服,像碎片一样在空中乱飞。黑影的骨骼很硬,像石头,他的心更硬,将周青青摧残成了一朵萎靡的花。草地上映着她和那个黑影重叠的影子,她柔软洁白的胸脯被一只手果断地覆盖上去。

周青青在嗓子里含混了一句:阳伟,是你吗?没有回答,她被那双手钳在草地上,她听到他的喉咙里,滚动着一句含混的话:我喜欢你,我一直喜欢你!周青青的心顿时破了个洞:他不是阳伟,绝对不是!她想说什么,却被悲伤和恐惧淹没了,身心都剧烈颤抖着,泪光晃碎了月亮的影子,她透过模糊的泪,看不清他的脸。

凌晨,周青青裸露的身体在浅白的月光下蜷成一个悲伤的问号。洁白的身体和鲜红的血,在林子里开出了一朵艳丽的花——她晕倒在树林中。

周青青被学校开除,在家里躺了一个月,后来离开了家。这期间,始终没有见到阳伟。

外面的世界真的很大,周青青坐了好久的火车,晕沉沉地下了车,把父母写给她的,亲戚家的地址和电话丢掉了,她根本没有打算去找亲戚。

第一份工作,她交给了中介,那是一间阴暗潮湿的小房子,一个戴眼镜的男人坐在油漆斑驳的写字台后面,上下打量她。

男人收了她一百块钱,给她找了一个收入高又轻松,还管吃管住的工作。周青青跟着他,曲里拐弯后进了一间金碧辉煌的会所,等她明白过来这份工作是要做什么的时候,眼镜男已经离开了。当另一个陌生男人肆无忌惮将手伸向她胸脯的时候,她借口上卫生间,乘机逃跑,会所的保安在后面追了半条街。

这时,付梦楠英雄般地出现了,他又高又瘦,皮肤也黑,站在前面,像一条浓重的影子。付梦楠将她救了下来,代价是他被打折了一条胳膊。接下来的日子,周青青无微不至地照顾付梦楠,她觉得他的出现,是向她将要枯竭的生命里注入了一汪泉水。她的眼睛深沉而专注,整个神情溢满被爱清洗礼过后的渴望和清澈。

后来付梦楠也留在了省城,胳膊养好后,付梦楠开始给周青青找工作,给她做饭,赚钱给她租房子。夜晚的时候,他爬上她的床。他的骨骼坚硬结实。像一座塔,周青青没有拒绝,因为感激和依赖,想要依靠他,爱他。那时候她们住在一间地下室里,灯光幽暗,两个纠缠的影子拖在地下,周青青一低头,就看到被灯影晕染成黑色的雪白胸脯,慢慢覆盖上一双大手。他的吻,从后面一路冲过来,带着陌生的凉意。

她心里忽然一惊,是那种在火热中遭遇冷水的彻骨凉意。她差一点就惊叫出来,记忆忽然返回那个恐惧羞愤的夜晚,原来是他,居然是他!他的姿势和力度,他的嘴唇和身体,一点都没有变!

那晚周青青抓起丢了一地凌乱的衣服,从付梦楠的房子里逃出来。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肌肤之亲。但是,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付梦楠一直没有离开她,一如既往地帮她渡过一切难关,找工作;和中年男人上床被人家老婆追杀,他帮她逃,跑;不小心怀孕,他带她去医院。

他说:你可以恨我,也可以去告我,只是,不要折磨你自己!

周青青的心,柔软了一下,终究又硬了。

周青青没有去告付梦楠,她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经毁了,她没有力气再折腾。

他们生活在一个城市里,像两条平行的线,一直不远不近地并行,却并没有交集。

八年后,周青青成了省城一家超市的收银员。

付梦楠还是会经常来找她,他还是喜欢盯着她看。有时候付梦楠硬要送她下夜班,一次他喝醉了,在马路边哭着说他经常躲在学校后面,偷偷看她和阳伟笨拙地做爱。周青青在他醉中的呓语下忽然面红耳赤,她想起,那么多次,就是这个男人,用贪婪的目光洗遍她的身体,后来他终于受不了情欲的纠缠,在一个晚上偷偷跟踪了她,强硬地将她的人生扭转了方向,

时光好像尘土,将这些记忆都覆盖了,如今,付梦楠酒后失言,那些记忆便排山倒海而来,她想起了和阳伟第一次在一起,他的手,因为紧张而湿漉漉的,涩涩地划过她的肌肤。身上的某一处,成了一枚饱蘸墨水的毛笔,一点点,将身体淹湿。她伸出手,在付梦楠的脸上滑过去,一下又一下,心里落满了悲凉。

恨吗?恨不起来.他真心真意帮过她那么多次,还在郊区给她买了一所小房子,只要愿意,她随时能搬过去,被他养起来,是她不愿。

这八年里,周青青完成了一个外来人在城市里的蜕变和挣扎,她都挺过来了,没有陷入风尘。付梦楠也完成了他的蜕变,创业,然后成功,在周青青每一次将要落水的时刻,伸手拉她!他说他这辈子,只爱周青青一个女人!

就是在这时周青青遇到了阳伟。

周青青的工作在周末尤其忙。长龙一样的队伍,付款机噼啪作响,双手要飞起来,扫码、找钱、开合付款机,偏偏,有人现金不够,需要去掉两样东西,价钱已经打完了,删掉的话,需要找管理员找钥匙,开锁,很麻烦,周青青很愤怒,她抬起头,盯住这位顾客的眼睛。他们双双都愣住了——是阳伟。

阳伟说:周青青,我可找到你了,八年了,没想到你在这里。

周青青有些蒙,好像是在做梦。手上一停,后面的人就开始催,周青青晕乎乎地喊管理员,又开了锁,将最后两样商品删掉。阳伟还想说什么,被后面的顾客拥到了前面去,而收银口正对着的是首饰柜台,阳伟在一片溢彩流光中消失了。

那天下早班,周青青一出门,就结结实实滚进了一个人的怀里。她知道,那一定是阳伟,他一直在等她。她想起他猛然见到她时的那句话:我终于找到你了!看来他一直在找她。

周青青已经二十五岁,独自生活在这个大城市里,上八个小时班,睡八个小时觉,租了一间房子,没有亲人没有男人。

造成这一切的,都是阳伟。她应该恨他,可是,恨不起来,她一进入他的怀抱,就成了天空中的一抹云,没了心,也没了力气。

她叹了口气,将他带回自己的小屋。阳伟一进门就开始剥她的衣服,周青青饥渴了许久的心和身体,忽然就涌进了大片的阳光,那些年少的,跳跃的,像牛奶汁一样铺陈在小树林里的阳光。

他说他想死她了,快要想疯了,他说她饱满了,成熟了,像一枚水蜜桃,然后他就真的疯了。身体的记忆潮水一样涌上来,瞬间淹没了她,他因快乐而扭曲的脸,在周青青的上空一颤一颤的。

周青青化掉了,欢欣和绝望互相纠缠。她狠狠地咬他,激起了他更猛烈的反击。他们成了两条干渴的鱼,要靠自身的水分来活命,所以拼了命,将自己折腾得湿淋淋。

周青青脚步都轻盈了,她开始穿红色或紫色的裙子,长发飞扬在空中。

阳伟对妻子并不满意,他只想念周青青的身体,他借口打工,离开了家,来到周青青的城市,来到她的身边,每天夜里,将她拥进宽大的怀抱里,用舌尖在她的身体上跳舞。他说这辈子有了周青青,其他的女人都成了木头,他想念她的身体,要好好地将这些年的空缺补回来。周青青在他的身下咯咯地笑,他们在一起,那些美丽的时光就都回来了,吊灯就成了阳光,床单就是身下的树叶,不同的是,他们都不再青涩和懵懂,而是驾轻就熟,别有一番韵味。

他是她的太阳,而她是经年的陈雪,很快在他的照拂下,化成涓涓流水。这是个美妙的过程,既是毁灭,也是重生,既是沉堕,也是上升,交替往复,生生死死。

到底还是被付梦楠撞见了,那天他们本来要吃火锅,手里提了很多菜。阳伟在这个城市里没有固定工作,整天打游击,可周青青愿意养他。付梦楠开着车,走下来依在车门上,眼神里有许多的疼痛,他点了一根烟,问周青青为什么?

周青青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我要和他做爱。

这句话好像一个绳结,一下子,解开了付梦楠这么多年的纠缠,他转身上车,在那一刻,他流下了泪。

周青青心里落了一场雨,淅淅沥沥的,她拉着阳伟进了屋,然后咣当一声关上门。她三两下扯掉了身上的衣服,裸露的肌肤和凉丝丝的空气触碰,闪耀着小火花,她的脸,停留在这片黄昏的光晕中,像是被镀上了一层锈、阳伟似乎兴致不浓,一边在她身上游走,一边问,付梦楠怎么在这里?

周青青漫不经心地解释。就算一个心灵枯竭的女人,她也需要性。周青青不是故意要刺激阳伟,她是真的需要阳伟。哪怕八年前,他被父母恐吓,轻易就放弃了那场约会,害她被付梦楠强暴;哪怕他娶了妻子。可是,如今不是在她身边吗?

也许,生命就是个事与愿违的过程。那天周青青下班回家,发现屋子里凌乱不堪,阳伟没有像往常那样扑上来抱住她,而是将她拎起来,用刀子抵住她

周青青说:别开玩笑,阳伟。阳伟说我没有开玩笑,付梦楠喜欢你吧?他现在有钱了是不是,你给他打电话,让他给我十万。

周青青颤抖着给付梦楠打电话,流着眼泪重复阳伟的话,她不知道付梦楠还会不会管她,只是觉得心好疼。她问阳伟为什么会这样。阳伟的眼睛里满是凶光,说你害了我你知道吗?自从那件事之后,我再也没有心情学习,本来我应该能考上很好的大学,本来应该有个锦绣前程,可是如今,连个工作也没有……我不杀你,只要你帮我在付梦楠那里骗点钱,如果你愿意,咱们可以一起走。

付梦楠在15分钟后就赶到了。付梦楠指着阳伟,说自己早就回老家打听了,阳伟这些年尽干些坑蒙拐骗的事儿:

付梦楠说:如果你还念着这个女人爱了你这么久,就放了她,我给你钱?付梦楠手里有一个箱子,打开来全是钱。付梦楠说:这钱都是我为了周青青赚的。

阳伟试探着,放弃了对周青青的劫持,拎着刀,一手接过箱子,远处忽然响起尖厉的警笛声,阳伟一凛,吼:你敢报警!他的刀子带着愤怒,疯狂袭来,付梦楠来不及躲闪,一朵鲜艳的血花开在了胸口。

付梦楠在最后的时刻,依旧含混着那几句话:周青青,我喜欢你,一直喜欢你。其实你知道我更爱你,只不过,阳伟对你是先情后性,而我是先性后情,你怎么会这么傻。

然后他的声音渐行渐远,消失在空气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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