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盼,这一生,都不要再见到她,他便可以假装自己从来没有爱过。
1.路承渊的华丽逆转
薄荷干了件惊天动地的大事,立时跃为三联会的头号通缉犯。
她在医院偷偷抱走了三联会老大的孩子,一个刚刚出生十五天的小婴儿。三联会布下天罗地网找她,她也不是没有法子,竟然避人耳目躲了十来天。赫连暴怒,早早传下话去:“找到了给我往死里打。”
他纵然是一副恨得牙痒痒的模样,这话听在底下人耳中也是要思量几分。
不不不,薄荷和赫连没有关系,他自有爱人,而她不过是婴儿母亲的好朋友。安南吃够了黑社会的苦,死前攥牢薄荷双手托付:“别让孩子跟着他……”
赫连不是她惹得起的人物,神龙见首不见尾。纵然薄荷和安南好得跟亲姐妹似的,也不过在婚礼上见过他一面。因为听说是杀人不眨眼的黑社会老大,便没有刻意去套近乎,安南介绍的时候她也只是虚虚点头,满嘴“幸会”。
只记得花团锦簇中的新郎永远云淡风轻的样子,同她一样微微点头,念:“薄,荷。”
她是乘人之危,安南的死让赫连深受打击,他疏于防范,她终于不负所托。虽然这事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但赫连心中有数,黑白两道在他一声令下群起而攻之。
待得赏金高到六位数,薄荷的心里开始打鼓了。
这天晚上薄荷下楼丢垃圾,草丛里冷不丁窜出个人来,初看像个流浪汉,一脸胡楂,只牙齿白得?人,张口喊:“薄荷。”她愣了好一会儿,在男人尚能辨出眉目的脸上打量了许久,终于依稀看出些许熟悉。
这些日子她只要外出就打扮得跟个木乃伊似的,就是她妈这会子在跟前也认不出来,他眼力见儿倒是好。
薄荷老实不客气地说:“路承渊你怎么成了这副鬼样子?”
是打小跟她在一个大院长大的家伙,小时候就不学好,坑蒙拐骗、吃喝嫖赌样样精通。人家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他是穷人的孩子早败家。她在物质上接济过他几次,后来转而接济他的灵魂,企图用《圣经》《心灵鸡汤》之类的书将其引回正道。
但是路承渊的灵魂太腐朽了,上帝也指引不了他。他为此还把她的窗户砸了一个大窟窿。自此,薄荷认为他孺子不可教,朽木不可雕。
然后他高中辍学远赴深圳,自此在薄荷的生活中消失。
因着小时候的交情,薄荷给他煮了碗面,加足了料,仍不忘讽刺:“你就是这样衣锦还乡的?”
他倒是扑哧笑了,看着薄荷:“你猜我为什么变成这副鬼样子?”
“你见鬼了。”
路承渊拿筷子挑起一根面,像一个面对美食也要端着架子的矫情的人,细细品了一口道:“我跟人打了一架。”
薄荷意兴阑珊地应了一声。这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打架于他来说是家常便饭:“跟怪兽打还是超人打呢?巴巴地跑过来跟我汇报。”
他撩起眼皮,忽然往宝宝的房间看了一眼:“跟孩子的父亲派过来的杀手打。”
薄荷哐当一声从椅子上摔了下来。
路承渊,三联会坐第九把交椅,人称路九爷。风流潇洒,英俊倜傥,因为刚刚解决了三个杀手,故此蓬头垢面。
以上,是路承渊的华丽逆转。
他也不去扶薄荷,待到最后一根面条捞净,道:“你必须把孩子还回去,不然我也保不了你。”他的眼神中带着命令和胁迫,眉宇间霸气凛然,和赫连在某个瞬间有些相像。
可是她到底不甘心,抄起门边的棒球棍当机立断打下去,路承渊反应倒是快,不仅躲开了,还一把扣住了棒球棍。
“你以为逃得出老大的手掌心?要不是我在那头架着,你早死了十回八回了。”
“老娘福大命大,你倒是让我死个十回八回显摆显摆。”她无论如何也挣脱不了路承渊的钳制,绝望之余,弓起膝盖狠狠顶他的命根子。
路承渊没叫,眉毛微微一动,简直让薄荷怀疑他有没有命根子。她有点心虚,不敢看他的眼睛。是的,她不该把气撒在他身上,只是心里难过得紧,没想到赫连竟然如此狠心。
2.现实中孙子还是得装的
安南曾经说过,“有时候他可以狠到伤害自己。”
再加上坊间传闻,其实薄荷一直是知道赫连对待敌人是怎样心狠手辣的。她只是以为自己是不一样的。
因为亲眼见过赫连的悲痛。
安南下葬的时候不许旁人动锹,五指挖土,鲜血淋漓,直到筋疲力竭,默默流泪。
这世上不是有爱屋及乌的说法吗?她是安南最好的朋友,不是应该有稍稍放肆的权利吗?却原来,除了安南,其他人在赫连心里什么都不是。
路承渊带她去见赫连,一路上谆谆教导:“就当他是土皇帝,三跪九叩就免了,记得别抬头看他,他那冰珠子保管你三天两夜解不了冻。”然后他拍拍薄荷的肩膀打包票,“有我在,他不会拿你怎么样的。”
薄荷觉着如果要赫连原谅她,除非她有本事把自己切成十段八段,或者赫连亲自动手把她切成十段八段。她并不十分相信路承渊的实力。
在赫连面前她一点不敢造次,规规矩矩地坐在沙发的角落里,尽量降低存在感。赫连他没坐,斜斜地靠在书桌前,端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冷眼看着低眉顺眼的薄荷,以及跷着二郎腿吧嗒吧嗒剥瓜子的路承渊。
书房里的两个男人,一个走冷酷淡漠路线,一个走流氓无赖路线,气氛异常诡异。
薄荷垂着头,能看到赫连的白缎软底拖鞋陷入厚厚的地毯中,他没有穿袜子,露出半截脚掌。她略略移动目光,路承渊的脚丫子便映入眼底。
没错,就是脚丫子,这丫居然脱鞋了……
薄荷觉得她如果再不结束这场无声的审判,难保路承渊不会继续脱其他的。她将将张口,路承渊忽然掸去手上的壳屑覆在她手背上,大有趁机揩油的嫌疑。他说:“大哥,薄荷不懂事,你别和她一般计较,她不过是受了大嫂的遗托。我的面子你随便看,但是大嫂的面子你不能不看吧?”
赫连换了一个斜靠的姿势,淡淡道:“难保她什么时候再对孩子动花花肠子。”
话里有杀机,薄荷听出来了,脊背一阵发凉。她最讨厌这种喜怒不行于色的男人,总是生出狠狠地扒下他脸皮的冲动。可是她听路承渊的话,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她可以在脑海中虐杀赫连,但现实中孙子还是得装的。
路承渊笑道:“她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没有这等本事。大哥要是不放心,把她留在我手底下,我给你看着。”
薄荷虽然不爽没有人过问她这个主谋,但也晓得路承渊是在庇护她,不由自主地挪到他身边。忽然就感觉赫连的眼神看过来,像钉子一样钉在她身上。
她鬼使神差地抬起头,赫连与她对视,仿佛在考虑路承渊的提议,慢吞吞地一圈一圈转着咖啡杯。有没有人说过,这个时候的赫连才是最可怕的,慵懒的……仿佛举手投足间便能置人于死地。
他说:“薄小姐,你最好抓紧老九这棵大树。安分点,不然下次没有这样好的运气。”再转过脸朝路承渊道:“你也悠着点,别以为你那些小动作能瞒得过我。”
有浓浓的警告气息。
让薄荷觉得,赫连口中的小动作不仅仅指路承渊救她一事。果然,路承渊脸色微变,拳头在身后握紧。
3.等我脚踏七彩祥云回来娶你
待得上了车,他脸上的乌云也未曾散去。开了好一段路,忽然狠捶方向盘骂道:“靠,我就知道他在我身边安人了。”
薄荷吓了一跳,暗想:黑社会真可怕,窝里斗窝外斗,哪里有停歇的时候?怪不得安南不肯让孩子跟着赫连,长大了还不知怎么逞凶斗狠呢。
转眼就见路承渊对着她眉开眼笑:“我平常不是这个样子,随便叫人问问都知道九爷我温柔可爱,待人和善。”
薄荷有礼貌:“多谢温柔可爱、待人和善的九爷照拂我。”
路承渊趴在方向盘上哈哈大笑,大有扬眉吐气的得意。她其实真没想到他会爬到这么高,三联会的九爷是个什么概念,在黑道中据说跟古时候的诸侯王差不多。
他好好当了一回暴发户。房子在半山,车子驶入大门即有二十来个黑色西装的大汉站成两排齐刷刷地喊九爷和薄小姐。占地九百平方米的别墅,欧式装潢,富丽堂皇,随便一件摆设都是价值连城。
俗到薄荷如果不说俗简直就是虚伪。
路承渊有俗的理由,还很充分:“我这是给你增加安全感。表示九爷我财大气粗,你时不时干点仗势欺人的勾当,跟我屁股后面绝对没有亏吃。老大想动你一根汗毛也要看我给不给拔。”
薄荷笑起来,确实安下心来。
她把行李放进房间。
出来的时候路承渊已经洗过澡,只下身裹了条浴巾凑在鱼缸前撒面包屑。她猜他爬到今天的地位一定吃过许多苦,不料比想象中要严重许多,光是背部就有数不清的伤痕,横七竖八,触目惊心。
他小时候打架便极少有输的时候,自诩是铁骨铮铮的好男儿,流血不流泪。他说就算不念书也能闯出天下,很是看不起整天背单词的薄荷。就连去深圳的日子也是特意挑选的,正逢薄荷模拟考试,最后一面都没见着。
只给她留下一封信说:等我脚踏七彩祥云回来娶你。
她当成情蔻初开的年纪,少年的一句玩笑话。虽有深厚的革命感情,却没有其他吧……然而想想这些她躲避追捕的日子,他暗中鼎立相助,默默地付出,又不免叫人心猿意马。
渐渐生出一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言情小说中经常有难以抉择的时候,江山美人哪个更重要?安南就是做了黑帮争斗的牺牲品,赫连不是不爱她,只是情义两难全。
出神的空当,路承渊将背上的伤疤送到她的眼前博同情:“是不是在心疼我?“
狗改不了吃屎……
她也去喂鱼,和他并肩立着道:“安南从前说三联会的各位爷通通都有十个八个女人,想来心疼你的人不少吧?”
她这样说他反倒是高兴了,一大把面包屑撒下去,引得鱼儿抢食,连缸里的水都溅了出来。薄荷哎呀一声跳开,路承渊美滋滋地对着鱼缸照了照,透明的玻璃其实什么都照不出来,他倒照得挺入神:“也不是哪个爷都有十个八个女人。比如生成我这样,虽然玉树临风但是骨子里特别专一的爷。”
她知晓对待恩公需得言语温和,可还是忍不住呛他:“不好意思,玉树临风和特别专一都没有看出来。”
他同她较真:“你记不记得我从小到大只吃淡水鱼?有一回你骗我吃了海鱼,我连胆汁都吐了出来,在床上躺了整整两天。你看我在吃食方面这样专一就知道我这人对待感情也特别专一。”
她却是记不起来这件事,还想着海鱼和淡水鱼的味道区别那样大,他人精似的哪能被骗到?但见他微微侧着头,鱼缸中的水光倒映在他的眼眸中,好似打碎的阳光。薄荷不知为什么就没有说不记得,浅浅点了点头。
夜里睡觉的时候还是有些不敢置信,摁亮台灯坐起来。蕾丝的灯罩洒了一地的光影,笼罩着处处是路承渊布置过的精致。薄荷抱膝发呆,安南是前车之鉴,可是如今她不仅没有能力使宝宝远离黑社会,还把自己都卷了进来。
4.踏上当情妇的漫漫长路
归根究底她怕死。
可是自尊心作祟又不愿意在路承渊的庇护下白吃白喝。一日两日无妨,可以说是待客之道。可日子久了,连她都要怀疑是否将踏上当情妇的漫漫长路。
于是央求着路承渊给她安排份工作。已经做好不是什么好行当的准备。
果然是随着他进一家娱乐场所,是他地盘上的场子,上至妈妈桑下至小姐保安,几乎组成仪仗队伍夹道欢迎。他还没说话就被灌了两杯酒,莺莺燕燕拥到身边围了一圈。薄荷站不住脚,本想趁势站到外头,谁料他牢牢牵了她的手说:“今天开始薄荷小姐就在这里上班了,你们替九爷照顾着点。”
她顿时就蒙了,估计要不是人多就一巴掌扇下去了。路承渊瞧着她脸色不好,一本正经道:“你别小看这份工作,一般人还真做不了,不仅脸蛋身材要上乘,技术还得一流。”她脚上穿着一双尖头高跟皮鞋,抬起来就往路承渊脸上踹。
他半躺半靠在沙发里,因角度特别适合被踩,薄荷的鞋跟十分准确地踏在他的鼻梁骨上。路承渊见血了这才嚷嚷起来:“开个玩笑至于吗?我是那种禽兽吗?”胡乱揪了她的衬衫擦鼻血,但是不发怒,瘪着嘴委屈得像个孩子。
旁的人瞧了这出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那妈妈桑八面玲珑,立即罗列出一串的空缺职位,又说薄荷小姐斯斯文文理应是坐在办公室的可人儿,来此是给她面子云云。薄荷向来怕应付这种人,寻了个借口去卫生间。
这地方的走廊讲究情调,修得窄,但凡并排走上两个人便无端生出些暧昧。她瞧那头有人走过来,就停下脚步,想等那人过去了再走,待得身影越来越近方认出是赫连。原是灯光昏暗,离得远了人脸便一团模糊,不然薄荷早就逃开了。
赫连这时也停下来,身后是虚掩着门的包厢,人影憧憧,听得女声嗲言:“连爷怎么还不回来?”赫连是复姓,道上知识分子少,许多人以为他姓赫名连,就称呼连爷,叫开了赫连也懒得纠正了。
薄荷没想到他会到这种地方来。新近丧妻的男人不是应该抱紧孩子以泪洗面或是对着亡妻的照片深情回忆吗?她往门缝里偷瞧了一眼,有衣着暴露的女人和油头粉面的男人,在外头就能闻到烟味和酒味。
“连爷。”她也这样叫,只盼着他速速进去。
可是他并没进去,已经一只手搭在门把手上,目光却停留在她身上,微微点头。那唯一的一盏罩灯不知为何氤氲起来,叫人的眼睛一点点生出迷离。薄荷向后退一步,即贴上冰凉的墙壁,他仍然定神看着她的模样,也不知道在看什么,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
薄荷紧张地吞咽口水,赫连脚步微移。突然,尽头处传来路承渊吊儿郎当的声音:“哟,大哥也在这儿玩啊。”
5.哥是怎么看上大嫂
峰回路转,一点预兆都没有。
饶是路承渊不甘心地打量薄荷许久,也未曾瞧出一点母爱的光辉。
赫连偏偏发话了。和路承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先言近日哪里哪里动乱,又说了几个大佬的暴毙。两个人皆是心不在焉的样子,冷不丁他就道:“我那里倒有份现成的工作。”薄荷心里咯噔一声,他却不说是什么工作,只道,“宝宝娇惯得很,不过被旁人养了十来天,一旦看不见人,小小年纪倒哭闹起来。”
路承渊急着要分辩,他已经捋起袖子露出手表:“这地方乌烟瘴气哪里是正当女孩该来的地方?”便走了出去,到门口顿一顿,“没什么要紧事后天就来吧。”留下薄荷苦着脸和路承渊大眼对小眼。
直到路承渊带她进馆子吃饭,她依旧沉浸在这件事带来的震惊中。
“他不会趁机把我干掉吧?”
“大哥可能觉得你在我眼皮子底下不如在他眼皮子底下安分。”路承渊想来是要安慰她,搜肠刮肚一番,就着花生米和老酒说,“其实大哥是个特别重情义的人,重到他可以舍弃一些你无法想象的东西……”他好像想起了什么,忽然不说话了,一粒花生米夹在筷子上好一会儿。
他喝多了,微醺,换薄荷开车。她并不自在,因他缩在副驾驶座位上虽是眯着眼睛,却是在看她。他的目光和赫连的不同,带着清晰的赤裸裸的某种情感。薄荷一连舔了好几次干燥的嘴唇,听到他意兴阑珊地问:“你知道大哥是怎么看上大嫂的吗?”
薄荷有丰富的想象力,陡然间灵光一闪:“你不会也喜欢安南吧?”
他不说话,只是笑。待到红绿灯路口,她受不了他的阴阳怪气,扭头恶狠狠地“喂”了一声,他便趁势扑上来,来势虽凶猛,却只是轻轻一吻,犹如蝴蝶振翅前的轻轻起身。薄荷霎时涨红了脸,紧紧抓着方向盘气得说不出话来,他还是在笑,问:“你说我喜欢谁?”
其实心里是有些猜测的,却没想到他这般放肆。许是三联会的传承,男人个个是霸道的主。薄荷自然知道赫连如何看上安南的。那还是她们在澳洲度假的时候,据说是在海上远远瞧见了一眼,自此念念不忘。
连追求都没有,直接遣人下聘礼,很有《情深深雨蒙蒙》里陆振华的做派。
倒是正对了安南的胃口,昔年在宿舍里租影碟看,安南就对陆振华赞不绝口,当风度翩翩的男一号和男二号是死的。
6.我以后不欺负你就是了
薄荷决意不理睬路承渊,不然他还以为她是好欺负的。纵然是九爷,也不能没有底线地给面子。
他半夜里来敲门,可怜兮兮地说肚子饿。薄荷怕惊了其他人,开了一条缝道:“你不是在馆子里吃了许多吗?”
“尽顾着喝酒了,你又不是没看见,也就塞了几粒花生米。”他是一个货真价值的无赖,大有薄荷不出来他就要挤进去的趋势,一副“别说是门缝,就是地缝也往里钻”的势在必得。
她蹑手蹑脚去翻冰箱,他跟在身后碎碎念,什么这个不吃那个不吃,微波炉打的不吃糕点不吃,最后才说:“你上次煮的面不错。”她不免觉得好笑,以为是多挑剔的人,竟念叨着一碗面。她也就这么一道拿手菜,安南每回在外头吃了难吃的夜宵回来就抱怨说还不如她煮的面好吃。
她切了一点洋葱放进去,被味道熏着眼睛了便有些红。
路承渊以为她哭过,说:“我以后不欺负你就是了。”
她看着他吃面,也不应声。过一会儿道:“你说我照顾宝宝要不要住在那里?”
他咀嚼的动作蓦地就停下来,抬眼看着她。她从来没有见过他的这种眼神,好像不认识她似的。薄荷心里惶惶,转身进厨房:“我收拾一下。”
他把碗一推:“饱了。”
其实才吃了小半,薄荷踌躇了一下,将剩下的面倒进垃圾筒。路承渊霍然站起来,椅子在地上划出尖锐的声音。她不知道他忽然发什么疯,也许是平日宠惯了,面子上有些过不去,也不再理他。
一直到她去赫连那里,路承渊都没跟她说上话,跟赌气似的。
宝宝好哄,一天里倒有大半时间在睡觉,还有大半时间便是抱着奶瓶。薄荷好些时候无事可做,但又不敢乱走,只在婴儿房里逗留。偶尔赫连进来,看孩子一眼,轻声嘱咐:“好生看着。”只差下一句没接上“出了差错唯你是问”。
待她算是客气,茶水点心供应着。
她去卫生间的时候路过书房,倒是真见着他在看安南的照片,神情悲戚。她内心惘然,不免生出几分惆怅。
世间男人有多少是这番痴情不改?
后来见他伏在案几上小憩,虽开了空调但总归有些许凉意。于是壮了胆子悄悄走进去,捡了条毯子盖在他身上。薄荷出了一身冷汗,可是内心深处有某种不可言喻的喜悦。
没想到傍晚路承渊来接她,一进门就喊:“大哥,给个下班时间吧,我等着薄荷吃晚饭呢。”
早有人通报了赫连,他合了报纸淡淡道:“我刚刚换了个广东的厨子,给你尝尝鲜。”
一桌子的菜,只有薄荷埋头在吃,也确实好吃,她就爱这广东菜。赫连兴致缺缺,路承渊胃口不甚佳的模样,他们哥儿俩净记挂着说话,反正她也插不上嘴,也不敢插嘴。左耳听听,右耳出出,只觉赫连和路承渊的感情不错。
回去的时候她在车里睡着了。半梦半醒之间听到路承渊在电话里发狠:“不就为着那件事吗?他以为他是大哥我就不敢动他吗?”忽然瞥到薄荷微睁着眼睛,茫然地看着他,便挂了电话:“吵醒你了?”不知被她听了多少去。
薄荷坐正身子说:“你们男人真可怕,表面一套背里一套。”
他脸上尽是嘲讽:“怎么,吃了人家一顿广东菜就为别人说话了?”
他这话其实说得欠考量,哪里有什么自己人和外人的分别,路承渊未免高看自己了。但薄荷忍得住气,猜他是前天的气没消,还说了个笑话缓和气氛:“你不会是叫我去那里做奸细吧?”她自己先笑了起来。
路承渊也笑,半真半假说:“那不如你就别去了。”
薄荷一愣,没接上话。他的脸就沉了下去,车子加了油飞蹿出去。
7.是他自小定下的女孩
那天晚上,路承渊说了句:“其实我都知道。”因开着窗,车又开得快,她也记不清到底是不是这样一句话。她心里的秘密,在奔驰的夜幕中,隐隐有跃出的危险。
面对路承渊,她便有些不自在。
但是没想到他派人跟踪她,她素来警惕心强,路承渊却当她是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跟梢者被她逮个正着,揪到路承渊面前对质。
他理直气壮质问:“大哥明明今天给你放假了,你跑到那里去干什么?隔着篱笆远远看,你演什么……什么……忠心保姆啊?”
薄荷总算是见识到厚脸皮的至高程度。可是她的气焰高涨不起来,不知为什么心里有点虚。但她掩饰得这样深,自以为一丝一毫都未曾表现出来。
“我正巧经过,听见宝宝哭,远远看一眼怎么了?”
他嗤笑:“真当是自己孩子了。”
薄荷真火了,毫不客气:“安南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把宝宝当自己的孩子有什么不妥?路承渊请你控制点,我干什么用得着你管吗?别以为救了我一命就真当是我的再生父母对我指手画脚!”
“别把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拿出来。”他冷笑,终于说出,“赫连那里有我的眼线,你做了什么自己不知道?你不就是喜欢赫连吗?你喜欢自己最好的朋友的男人,薄荷!”她没想到他会说出来,一时间愣在那里,脖子以上皆因愤怒和秘密被戳穿而涨得通红,竟是一句话也反驳不出来。
底下的人听到上面的动静上来问:“九爷,出什么事了?”
他对着紧闭的门就是一脚:“滚。”
外头立刻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什么时候,到底什么时候……”他懊恼,自言自语,明明是他自小定下的女孩。她教他念过,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他问她什么时候,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赫连的,为什么他一点也不知道?那是很早很早以前的事,早到路承渊还没有出现。
有谁知道澳洲黄金海岸,海上游船,有男子遗世独立,明明只有她瞧见了他。她问安南:“你可有看见那个戴墨镜的男人,在白色游轮的甲板上。”海上皆是船,安南不知道她说的是哪一艘,茫然四顾,摇摇头。
安南没有看到赫连,可是赫连看到了她。薄荷看到了赫连,可是赫连没有看到她。
8.你要让安南死不瞑目吗?
其实是早该断了一切念想的。那些虚无的缥缈的,到最后只会变成越缠越紧的自缚茧。
薄荷去请辞。赫连却以为她是来上班,自顾自往书房走去。她终于鼓起勇气:“连爷,我有事同你说。”到底是有些怕他的。他回转身,略带诧异地停下步子。
她絮絮叨叨说了许多,乱七八糟的一些理由,也不知他听进去了没有。因为感觉他好像没有认真在听,可是又是一副认真的模样。
“你同老九在一起?”他蓦地打断她的话。
薄荷一时反应不过来,轻轻“啊”了一声。他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是他的招牌表情:“好的,就这样,你回去吧。“
她站了一会儿,想想确实应该是这样的程序,便出去了。
赫连把今天的报纸一张一张摊到桌上,书房里有人出来,低声道:“老九的事还办不办了?“
“暂且放一放。“
那人不高兴了:“因为薄荷?“
赫连也不否认,依旧是整理报纸,轻轻“嗯”了一声。
“我早看老九不顺眼了。当年要不是他动的手脚,你能娶错人?说什么调查的时候搞错人名了,切,谁信啊?他就是知道你的性子,聘礼下了自会对人家姑娘负责,要不然他敢这么猖狂?”他越说越生气,捋袖子,“不行,这口气我憋了多年了。”
赫连一掌重重地拍在桌上:“老五!你要让安南死不瞑目吗?”
老五却是不怕,冲他喊:“你活该,既要顾着这个又要顾着那个,迟早有一天栽老九手里!”
他气呼呼地拂袖而去。
老九背后的小动作他何尝不知,他更知道当初她把孩子抱走后,老九费尽心思,让薄荷想方设法认为他是欲置她于死地的恶魔。可其实他又哪里舍得伤害她?说把她往死里打也不过是一时的气话,宝宝被抱走的那些天,他多希望她永远不被找到,那样他便有光明正大的理由一直追寻着她。
然而他终究不得所愿。他这一辈子,总是被自己所累。兄弟们说他重情义,可他不过是护全名声的可怜虫。
赫连定定地站了一会儿,婴儿房里传来宝宝的哭声。他走过去,抱起孩子,一下一下地颠着。
尾声
两年后,路承渊取代赫连成为三联会新一代会长。
赫连死于枪战,终究是栽在路承渊的手里。
路承渊把赫连的孩子交给薄荷:“你既然想守着许给安南的诺言,我便成全你。你带着她的孩子,从此离黑社会远远的。”他闭了闭眼睛,仿佛作了重大决定,“从此离我远远的。”
薄荷看着孩子,只说了一个字:“好。”
她离开,路承渊始终没有再看她一眼。赫连死的时候,他已经明白一个道理,要站在权利的顶峰,定然要将这折磨人的情爱舍去。他只盼,这一生,都不要再见到她,他便可以假装自己从来没有爱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