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里所有的明亮,在当初,都是黑暗的日子。
1.他像是对我的举动漠不关心,又像是带着安慰的纵容
这年我十四岁,也许是撞上了瘟神,事事不顺。
同年五月,期中考结束,我和田宇成了同桌,当时不知是祸还是福。
第一次主动和他说话是因为前桌的邓莉莉。她托我买了张手机充值卡,拿到手却说自己的是移动的号,不是联通的,所以那一百块的卡就不要了。
“你这都刮开了,让我怎么退啊?”我当然很不高兴。
“移动联通都分不清,脑子有病吧?况且我早就告诉你了啊,是你自己爱忘事儿,怎么能怨我呢?”
“你明白还给刮开了?”
“刮着玩呗!”
邓莉莉的理直气壮和周围人的偷笑,让我蓦地愣了一下,而她也趁我愣神的工夫,大大方方地转过头,继续写作业去了。
我一腔怒气没处撒,伸手要将那张卡掰折,可转念一想,一百块钱也不是小数,折了怪可惜的,于是探过手去捅了捅身边的田宇:“哎,你的号是联通的吧?”
“嗯。”
“这卡虽然被刮开了,但还没用呢,真没用,不信你问邓莉莉……”
我仿佛忘了刚刚发生的种种,忙不迭地推销起手中的卡,而他只是笑了一下,轻轻将其接了过来,转身又掏出一百块钱塞给我:“还有一块钱手续费吧,现在没零钱,明天给你。”
“真的没用……”
“我知道。”
不知怎的,这三个字好像有什么魔力似的,一下子在我心里炸开了,我忽然趴在桌上哭了起来,前后左右的学生纷纷吓得扭头看热闹。
而肇事者则若无其事地径自读书,像是对我的举动漠不关心,又像是带着安慰的纵容。
虽然暧昧不明,却也充满了善意。
2.别难过,我相信你
说起来,田宇是我搞不懂的那一类人。
他看上去没什么特别,个子不高不矮,样子不好不坏,学习就那么回事,体育也没见多厉害,可是大家似乎都很尊重他的意见,甚至有些时候对一件事争执不休时,还会异口同声地说:“不然找田宇来问问!”
“他们为什么都想听你的看法?”后来的一次自习课上,我忍不住问他。
“习惯吧。”他淡淡地说。
他曾经是小学的大队长兼班长,据说是民众选举的结果,而现在这所中学,百分之九十的学生都来自那所小学,所以即便他自动申请不再担任任何职务,依旧是那些人心中一言九鼎、值得信赖的人。
“就没有人故意跟你作对吗?”我好奇地问,“你看上去也没什么出彩的地方,总该有不服你的人吧!”
“哎,你的想法怎么就这么黑暗呢?”他终于微微露出窘态。
是啊,我当然内心黑暗,因为我既没见识过他小学时的威风,也没体会过这个学校的温暖人情——
我是后转到这所中学的外来户,也是这学校里有名的神经病、大话精。
起初是我不对,火急火燎地想加入女生的团体,那时她们都已有了自己的小帮派、小联盟,个个冷眼旁观着我的属性,我于是竭力表现自己,编了许多没有的事,谁知道她们非但没信,反倒拿那些作为闲来打趣的笑话。
我当然也成了众人眼中的笑柄。
可就算如此,我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半个月以前,邓莉莉的计算器外壳会自己跑到我的书包里,特别是在她向老师报失,并要求全班查找的时候,我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翻出贴有邓莉莉名字的计算器外壳。那一瞬,我整个人都快被射来的目光冻成冰了。
“不是我……我自己有计算器。”
“别废话,外壳都在你这儿还狡辩,计算器呢?”
“……”
于是,与邓莉莉不翼而飞的计算器一起丢失的是我的清白,而我又多了个称号:小偷。
田宇也是因为这个,才被老师派来与我同桌的,换座位的那一刻,老师义正词严地叮嘱他,要严格监督我“不再犯案”。
“天地良心,我真没偷……”同桌了几周之后,想起其中的因由,我仍是咽不下那口闷气,每次和田宇说话时,总会兜兜转转,绕回到这个话题,“上次卖给你的卡就能说明问题,你也用了吧,好使不?我就说过,我是好人,是被冤枉的……”
“行了,知道了。”看样子,我这絮絮叨叨的架势,终于是把好脾气的人给惹烦了。
我于是闭上了嘴,撇过脸去看书,这时,我听到他静静地说:“会清楚的,不要急。”
那句话意味着什么?我仿佛长久站在冰天雪地,猛然触到从背后搭来的毛衣,送衣服的人不动声色地说:“别难过,我相信你。”
还需要什么呢?这陌生而微薄的暖流,无论从什么角度认定,都已足够了。
3.那个秘密使他变得沉默,与世界疏离
确定了田宇在盗窃事件上的立场之后,我开始信任他,并陆续说了些对这事的看法。
我觉得是有人栽赃陷害,很可能是班里的苏鹏那一伙人。“他们几个整天泡在一起,不是去网吧就是去电玩城,苏鹏家是有钱,可剩下几个好像都挺困难似的,总不能次次都让苏鹏请客吧……”
“所以他们就合伙偷了一个计算器?”田宇一脸匪夷所思地望着我,“能卖几个钱?”
“也许不止一个呢,他们很可能偷了一堆,要集体销赃。只不过是邓莉莉提前报了案,所以比较麻烦——对了,当时苏鹏就坐在我身后,他肯定是趁乱把计算器的外壳塞进我的书包了,那上头有名字,最容易辨认,倒是计算器本身,都长一个样。”
田宇默默地看了我一眼,接着低下头去看书,我见他一直不吭气,心里有些没底,就用胳膊碰了碰他:“你看这事怎么办?我一个女生,跟踪他们会很危险的,要不你帮我吧?”
“啊?”
看他不耐烦的架势,我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没想到看似心不在焉的他,居然真的连续数日跟踪了苏鹏那些人,并且一不小心被他们发现,反被设计围堵在校门旁边的胡同里。
要不是我放学正好走那条路,也不会发现那一幕。那些人笑嘻嘻地围住田宇,苏鹏走过来轻蔑地拍打他的肩膀:“大班长,你不是什么都不再插手了吗?现在又唱的哪出啊?”
田宇脸色微紫,却依旧静静站着,没有说话,那些人见状都笑起来:“这是要尿裤子了吗?你这胆子啊……是不是要哥儿几个帮你训练训练?”
这架势不对啊!我看情况不好,赶紧捡了块石头冲过去:“你……你们要是敢对他做什么,我就……我就……”
“你就用小石子抽死我们!”苏鹏撇着嘴走过来,用手比了比我的个子,“你给我舔鞋刚够高,显哪门子大个儿啊!”
那些人哈哈大笑,似乎连打我都懒得动手,骂骂咧咧地说了几句,就聚在一起往远处走了,我见状松了口气,转头去安慰田宇:“今天挺走运,不然要真打起来……”
“闭嘴!”田宇的脸涨得通红,一只手还在微微地颤抖,他闭上眼睛待了好一会儿,才在我的注视下慢慢地离开了胡同。
望着一贯冷静的他如此反常的样子,我实在想不出其中的道理。不过从那天开始,所有人都将我和田宇的名字捆绑在一起,这导致他的人缘急转直下,再没有人来找他商量评理,几个嘴碎的还特地跑来和田宇打趣:“听说你俩是一伙儿的,一起作案的感觉怎么样?”
“不错。”他不置可否,浅浅回应,完全不像我张牙舞爪反抗的熊样。
这样过了几周,那些人自觉无聊,于是将我们做冷处理隔离,就连曾经和他相熟的几个男生,也慢慢地不再来找他玩,那些人每天欢天喜地地凑在一起,也不见他过去搭腔——
“他们都不来找你玩了呢!”说出这话我有点儿后悔,毕竟怎么听都像是挑拨离间。
“挺好,清净。”
什么情况?两个月后,从抱歉中慢慢醒过来的我,恍惚地意识到:他似乎真的有些与众不同,或者说是藏着什么秘密,那个秘密使他变得沉默,与世界疏离。
也许在这学校里,他和我一样,根本没什么真正要好的人,更没有放在心上的朋友。
可即便这样,我还是想跟他好好相处,我坚持每天给他带早饭,看到他吃完就很开心,他心情好的时候也会从包里掏出漫画借给我,作为答礼。
他每月按时买五六份不同的漫画杂志,只不过从没见他翻过。
“光收藏的?”我探头探脑地问。“这么有意思,不看多可惜。”
“你不是在看吗?”说完,他将我还回的杂志精心地重新装回到塑封袋里,压平,之后小心地放进书包,像在精心准备一份美好的礼物。
也许是要集齐个特殊数,统一送给谁吧!想着,我忽然很羡慕那个被他装在心里的人。
不管那人是男还是女。
4.他承认我们是朋友的一刻,整个世界忽然全部亮了起来
可能因为都没人搭理,也可能是同桌日子久了,我和田宇之间的话题渐渐多了起来。
有时候是讨论题目。面对冗繁混乱的图形,他总能找出最简洁有力的辅助线,让我着实佩服,而他总是憋着笑,轻轻地说:“是你太心急了,才看不出。”
是啊,我总是心太急,才会弄巧成拙,至今让所有女生嫌弃。我给他讲当初自己对那些女生说过的大话,他听着也轻轻摇头:“谁都不喜欢不负责任的承诺。你说请所有人吃哈根达斯,就算没钱,请吃冰棒也罢,但总不能说完就装作忘了吧。”
“所以,你没做到的事从不承诺,比如帮我跟踪苏鹏?一切做了再说?”
“也不是。”他的脸僵了一下。
“什么?”
他低下头,不再吭声,我于是赶紧转移了话题:“苏鹏这个王八蛋,那次真被他吓死了,不明白那种混蛋怎么会有弟兄,都是些乌合之众……”
“别这么说,他有他的优点。”
“啊?不可能!”
“讲义气吧!他是很讲义气的,而只有讲义气的人,才配拥有很多很多的朋友啊。”
他好像心生感慨,慢慢地抬起头,吐出这句话,我看着,心里一动:“朋友……那我们是朋友吗?”
“啊!”他怔了一下,脸似乎慢慢红了起来,接着缓缓转过头,抿起嘴唇,许久,才又慢慢看向了我,“你说呢?”
在这所学校里,我终于有了第一个朋友!
“其实,是狼和狈一样的关系吧!”他笑了下,淡淡地补充,“在他们看来,我们才是乌合之众。”
那有什么?我不管!我只觉得他承认我们是朋友的一刻,整个世界忽然全部亮了起来,也安静下来。
只有窗外七月的风,吹过浓绿的杨树,沙沙作响。
5.你还是趁早离他远点儿
可转眼的暑假,田宇却一次都没找我出去玩,连电话都只有我打给他,每次都是千篇一律的“在干吗?玩什么呢?上网吗?看漫画呢?大蛇丸居然又复活了你知道吗……”
日子久了连自己都觉得没趣。也许我对田宇来说,跟那些人一样,不过是坐在一起闲聊的同学罢了,他甚至在我面前连一次爽快的笑都没有,这样的两个人怎么算得上是朋友?
如此想着,我就不再给田宇打电话了,只在追漫画和看动画片时,偶然想起他珍藏的那些杂志,心头才会忽然萌生难过的念头。
不过次数不多,寥寥几回罢了。
这样过了近一个月,八月底的一天傍晚,我的手机忽然毫无预兆地响起来,竟是田宇:“有空吗,一起去市郊的河边……转转啊?”
该做出很忙的姿态,但我却听到自己慌乱而轻快地答应着:“没问题,什么时候集合?”
“就现在,学校门口见。”
于是,我兴高采烈地跟着他在校门口会面,一同往城郊的河堤走去,一路上我絮絮叨叨地说着漫画的更新和网上的趣事,但他似乎兴致不高,这时,我看到他背着的书包里头鼓鼓的,似乎装满了东西。
“是要去河堤野炊吗?”我乐呵呵地问。
“不是。”他的声音有些闷,“到了就知道。”
“哦……”
到了河堤,又沿着小路往下走了一段才停下,这时我看到他放下书包,从里头拿出香蕉、樱桃和杨桃,还有整整一摞漫画杂志,是他这么久以来,一直收藏的宝贝。
夕阳映在河面上,泛出莹莹的光,他在星星点点的光中,默默地冲着河跪下,并掏出打火机,将火苗对准那摞杂志。
“田宇,你这是干吗呀?”我听到自己大叫着他的名字。
“田宇,真没想到你这么厚颜无耻,还好意思来祭拜啊?”
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不知什么时候,邓莉莉和苏鹏竟出现在我们面前,他们手里也拿着鲜花和水果,他们的脸色和田宇一样不好,苏鹏冷冷地看了我们一眼,露出轻蔑的笑。
田宇什么都没说,继续点燃那摞杂志,邓莉莉好像忽然生了气:“别给我哥烧那堆破烂!”
这让我觉得很恼火,伸出手拦在田宇身前:“我说你们是不太过分了?就算有什么过节,这河堤也不是你们家的吧?我们乐意在这你管得着吗?特别是你,姓苏的,真没看出来你不仅喜欢偷计算器,还爱抽风……”
“别诬陷好人。”邓莉莉冷笑着对我说,“计算器外壳是我扔进你书包的,案也是我报的,当时计算器让我藏到外班了,哈,大话精,神经病!我就是看你不顺眼,想整你,怎么地吧?”
“擦!”我听到这样的话,想到这几个月来同学们对我的态度,恨不能上前撕烂她的嘴。
这时,田宇却拉住了我:“算了,我们回去吧。”
“凭什么?”
“别闹了行吗?”他竟冲我急了,见我恶狠狠地瞪着他,又抿起嘴说了句更荒唐的话:“邓莉莉,她性格就那样,所以……你原谅她好了。”
“你向着她说话!你们是一伙儿的?”
“谁跟他一伙儿!”苏鹏哼了一声,朝我上下打量了一下,“我看你也是个笨蛋,跟这种人做朋友,还是趁早离他远点儿的好。”
“别血口喷人。不就是因为他帮我查案,惹到了你,你才怀恨在心……”
“少胡扯了。”邓莉莉拉过苏鹏的胳膊,冷冷地看着我,“他当初被苏鹏的人围在胡同,是警告他别再恬不知耻地假装好人,收集漫画,可不是因为他帮你查狗屁案子——再说田宇这种人,这辈子也干不出那么崇高的事来。”
“是啊!”苏鹏挑衅样儿地笑道,“他可是你想象不到的自私者,而不是什么够意思的铁哥们!”
说着,他再次走到田宇面前,抬腿踢飞了他放在河边的书包,又上前拉扯他的衣领:“快滚,你这没义气的混蛋!”
6.关于他们我所不知道的曾经
“少挑拨离间!该滚的是你!”
怒气上头,使我猛地冲到他们面前,用尽全力将苏鹏推到了一边,同时急匆匆地转头问僵在一旁的田宇:“你没事儿吧?”
可是田宇似乎吓坏了,他的眼睛根本没有看我,正在疑惑之际,随着邓莉莉惨烈的尖叫,我看到苏鹏的身体轻飘飘地掉下了河,邓莉莉的声音跟着传来:“苏鹏!苏鹏!”
与此同时,田宇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他呆愣愣地缓缓蹲了下去:“我……我不能下水……我再也不敢下水了……”
邓莉莉跑向我们,一边哭,一边拉扯田宇:“他不会游泳!又想让一个人死在你面前吗!”
什么?来不及多想,我见这情形忙扭头跳下了水,向苏鹏游去,他好像被水呛晕了,并没拼命地折腾,这倒是好事,而我们所在的位置地势较低,离岸边较近,于是我没太费力,便拉着他游了回来。
“过来帮我抬一下!”终于到了岸,我再没力气多走一步,也没力气搬动苏鹏的身体。
这时,高处的田宇和邓莉莉跑了过来,田宇拼命挤压苏鹏的胸腔,邓莉莉则在一旁不停地呼喊他的名字,我在一旁抱着颤抖的肩膀看着这一切,仿佛看到了他们曾经要好的时光。
可是当苏鹏醒来,他做的第一件事却是挣扎着拍打田宇:“你终于敢下水了?邓理那次你为什么说不敢?你就是想害死他是不是……”
邓莉莉忙拦住他们中间,抓住苏鹏的手腕:“苏鹏!够了!田宇那次终究是救了你啊!”
“可是……”苏鹏说着,捂起了脸,“我多希望被救的是邓理……”
望着他们或悲伤或愤怒的样子,我忽然觉得自己是那么多余,所有的故事都与我无关。
“不是我,是她救了你。”忽然,田宇站起来指着我,平静地对苏鹏说,“你说的没错,我永远都是个不够义气的懦夫。”
说着,他静静地向河堤走去,连书包也忘在了一旁,我见状挣扎着站起身,把那些东西收拾了一下,喊着他的名字追了上去。
可是田宇一路都在疯跑,好不容易追到他家门口却只听到“砰”的一声响,之后就是长久的闭门羹,任我在外头说什么都没有回响。
我只好带着满头大汗和一身酸气回到了家,刚进家门,就听到妈妈说有人来找,而那个人,正是刚刚对我冷嘲热讽的邓莉莉。
她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僵硬地问:“能跟你聊聊吗?”
“好啊。出去说吧。”
于是,我们坐在花园里说起了我所不知道的曾经,从她的讲述里,我看到了四个好友的过去,田宇、苏鹏、邓莉莉还有我从没见过的邓理,他们之间充满了欢笑的友谊,只是这一切都在一年前的今天,发生了变化。
那是小学毕业的暑假最后一天,他们在田宇的带领下,到河堤野餐,一直玩到傍晚,几个人仍没有尽兴,这时有人提议去河里游泳,虽然知道野浴有危险,但对开心的人来讲,危险的东西才更刺激。
“所以田宇和邓理就下了水,都约好了不往远处游的,可邓理还是……结果就出了事,苏鹏先看到的,什么都没想就下了水,可他根本就不会游泳!”
而这时,田宇的脸冲着河岸,他首先看到在河边扑腾的苏鹏,于是赶忙游过去救他,结果苏鹏的挣扎让两个人都呛了水,好不容易上了岸,才发现邓理已不知所踪。
“田宇之前是要再下水一次的,可后来他又叫喊自己特别害怕,说什么都不再去了,等到大人们赶来,已经晚了……”说着,邓莉莉捂住了脸,“邓理是我哥哥啊!我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亲哥哥死了,什么办法都没有。他说过要去救人的,可什么都不算数……”
我忽然明白了苏鹏对田宇的讽刺和恨意,也明白了邓莉莉为什么那么讨厌说大话的我。
“不,你不明白。”她抬起头看着我,“我其实并不那么恨田宇,维普想苏鹏也是,虽然我们开始都觉得他是装的,怕死才不想下去救人,但后来也都想通了——我们回避他,讥讽他,显得讨厌他,是因为一看到他,就能想到那次的事,那次……是我和苏鹏提议他们比赛的!”
原来如此。
“我想田宇也正是因为这样,才拒绝再担任领导性的职务,毕竟如果那次不是他的带领,你们也不会去野餐,更不会出现这些事。”我想着那个表情淡漠的家伙,心里生生疼了一下,断断续续地说,“他这么久以来,从没好好笑过,更不敢再敞开心交什么朋友,他的胸口一定挤压了很多阴影。说不定,他比你们都要更恨自己。”
“可是,就算如此,在我经历的种种看来,田宇依旧是个不折不扣的好人,他温柔、善良,虽然有些犹豫和胆怯,但也是值得一交的朋友,不管怎样,我永远都相信他,喜欢他!”
我坚定的样子一定很搞笑,连忧伤的邓莉莉看后,都扑哧地笑了。
“不管怎样,我赶来是为了说,今天的事……”她想了一会儿,才吞吞吐吐地说,“谢谢。还有之前的……对不起。”
“没啥啊,都过去了。”我拼命眨了眨眼,生怕眼圈里的泪水流出来,但嘴上依旧大大咧咧地。“救人是应该的嘛,就是那水太臭了,真要命。”
“哈哈!”她笑了笑,之后轻轻地抱住了我的肩膀。
我的身体猛然抖了一下,随即抬起头,才发现今晚的天色真好,漫天的星斗亮闪闪的。
难道……这是泪水在眼眶里待久了,凝结的缘故吗?
7.时间能够证明一切,也能治疗一切
新学期开学的时候,也许是因为邓莉莉主动和我交好的姿态,也许是同学们早忘了陈年的段子,女生们对我的态度逐渐好转起来,我也慢慢地有了几个可以闲聊的朋友。
只是每当面对田宇,我总有说不出的滋味,安慰不是,不劝也不是,所以我尽量不和他正面接触,不说话,连暑假时候他遗忘在河边的书包也没有还。
想必苏鹏他们也有同样的感觉,那些人无论和田宇说什么都是碰钉子,据说苏鹏还私下找过他几次,可都没用,他从不理会,就好像一门心思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这世界也许真的没有神奇的良药,或者突如其来的美事,能让一个人轻快地甩掉过去,厚着脸皮朝幸福走去。
我自然也不能忘记被邓莉莉恶搞的故事,但幸好那只是来自外界的一场误会,解开就好,而田宇的苦,在于他自己。
所有人只能站在外面,无能为力。
我以为会一直那样,可是在十一月的一天,S市下了第一场大雪,晚自习的时候,田宇忽然看着课本自说自话,好像问我,又好像没问:“你相信梦境吗?”
“什么?”
“那天我终于梦到邓理。”田宇转过头看我,“他说他很好,让我也好好的。”
说着,他笑起来,淡淡地,却充满了释然。
那是我看过他笑得最舒服的一次,却也不知再说什么,只跟着静静地点头,因为他根本不需要什么回应,那个陷在回忆里的人,已经打败了懦弱,坚强地走出来了。
那年过后,班委会再次改选的时候,田宇和前几年一样,依旧是全票当选班长职务,这次他没像往常那样推托,而是走上讲台,和大家畅谈对班级工作的设想,我坐在座位上远远地看着,怎么也无法跟从前的他联系在一起,那感觉有点好笑,但更多的是开心。
田宇自信地说着什么,并没看我或在座的其他人,和往常开班会的情形一样,大家也都没认真听,我只记得其中有一句,他说:“时间能够证明一切,也能治疗一切,所以学习也是一样需要时间……”
后面的话,我并不以为意,只是那句关于时间的话,听得人感慨万千,又十足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