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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着我吧

老李是30年前《为了孩子》杂志创办时的老编辑,已退休多年。先是常和丈夫老杨一起去原籍昆明小住,那里四季如春的气候和便宜的物价,使老李夫妇在几次来来往往后干脆住了下来,不折腾了。在昆明安住的老李有时和上海原单位联系,跟后辈同事说,你们来昆明吧。同事听着,觉得山高水远的,怎么去啊。一些和老李共过事的,就在心里存了这个念想,或许什么时候,就去了。不久前有旅行社推出年末优惠,真是便宜,单位里几个还有假期没用完的一商量,就去了昆明。临行前自然给老李电话报告。听她们回来说,老李那个高兴啊,80多岁的人了,站在路边等着,手搭凉棚,等着。

   我听着,眼前浮现老李的模样。我和老李认识的时候,她已过了知天命的年纪,修长的体形,依然有着年轻时漂亮的身影。有一段时间我们跳舞,在嵩山路三楼会议室,音乐响起来的时候,老李喜欢跳快三,她的一条腿曾因故比另一条略短,但这不妨碍她快速地旋转,而且她的旋转和我们刚学的正好方向相反,因此没人能胜任搭档。但老孙可以,他们是同时代人,可以和谐地向一个方向旋转。所以他们总是能配合好,跳完一支曲子还能再来一次,在优美中捡拾岁月长河中的欢乐和涟漪。那时我看着他们,想,在过去几十年的阶级斗争中,他们想过这一天吗?等待过吗?

   公公近来病重,一周未进水米,几乎已到最后关头。90多了,虽知是自然规律,但因为公公意识非常清醒,被疾病折磨得痛苦不堪,令儿女们看着神伤。常年照顾公婆的阿姨小周,已届中年,原是江苏来上海打工的,努力给自己挣点钱将来养老。小周勤快爱干净,一天手脚不停地把老人照顾得十分周到。自公公卧床不起,小周更成了家里的主力军。偏偏在这个时候,她家里来电说,母亲病逝。小周母亲和公公同岁,也已久病,走在又一个冬至将临的时节。小周要回家奔丧,她不识字,出门不认路,每次回家都是这里替她买好车票送她上车。小周泪眼婆娑,临走大声对耳背的公公喊叫:爷爷,你要等我回来……我听到这些,不禁深心震颤。你要等我回来,老人听见了吗?他能等吗?那声声呼唤,能成为老人最后的安慰和牵绊吗?

   西蒙诺夫的《等着我吧》,曾是二战时期苏联流传最广的诗。1941年,希特勒背信弃义进攻苏联,斯大林仓促应战接连失利,大片领土沦丧,一时人心惶惶。正在此时,真理报发表了西蒙诺夫的《等着我吧……》,这首诗的影响之广,竟远远超出了当时慷慨激昂的政论和战地口号,一时间,凡有红军战士的地方都在吟诵——

   等着我吧……我会回来的,只是你要苦苦地等待,等到那愁煞人的阴雨,勾起你的忧伤满怀,等到那酷暑难捱,等到别人不再把亲人盼望,往昔的一切一古脑儿抛开。等到那遥远的他乡,不再家书传来,等到一起等待的人,心灰意懒……都已倦怠……等着我吧……我会回来的。死神一次次被我击败!在战火连天的战场上,从死神手中,是你把我救了出来。我是怎样死里逃生的,只有你我两个人将会明白,全因为同别人不一样,你善于苦苦地等待。

   前线的士兵和后方的亲人,都把这首诗当成护身符放在贴心的口袋里。丈夫一想到忠贞的妻子正在倚门等待,斗志倍增。妻子则相信自己的等待能使丈夫避开死神平安归来,又有什么困难不能克服呢?一首短诗能产生如此巨大的社会功能,在世界文学史上也是罕见的。西蒙诺夫说当时自己在西部战场,在行军的战车中,在掩蔽所里写了许多诗,其中包括献给远方爱人的这一首。它表达了千千万万战士内心深处的思想感情,亲人朋友在等待他们,他们又理当被等待。这种等待可以减轻战争对他们的重压,这种等待有时会挽救他们的生命。

   然而,令别人想不到又令诗人难以启齿的是,西蒙诺夫写给妻子这首诗的真正原因,是想祈求妻子等待着他,别把他忘掉,或者迫使自己相信妻子在家等待着他,因为他已预感到她不会等待。他的妻子瓦利亚.谢罗娃,40年代苏联红极一时的女影星,在情感和生活中常有别的选择,她确实没有等待,即便这样一首专为她写下又打动了所有人的诗,依然没能改变她!

   等着我吧,等着我吧!无论是对生命、对亲人、对友人,这样的等待,多少热望和无奈,多少焦灼和祈盼,等待的执着如一束集聚的追光,就把前面的路照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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