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小青第一眼看见林小刚时,是有几分心动的。毕竟,林小刚海拔超过一米八,五官俊朗,谈吐不俗,正是她喜欢的那类男人。但两分钟过后,丁小青就将自己的心动扼杀在摇篮中,原因很简单,林小刚只是技术部新招来的员工,没有人会因为他长得好看就给他发红包。作为公司的会计,丁小青很清楚技术部门的薪水,她粗略地估计,林小刚的月薪最多不超过八千块。
八千块能干什么啊?八千块只够买一只LV包包,款式还不能是限量版的:只够买半平米的房子,地段还不能选在四环以内。联想到LV和房子,丁小青-下子就对眼前的英俊男人没了兴趣。
但是,丁小青没有兴趣,并不代表别的女孩子没有兴趣,英俊的男人总是引人注目的。林小刚上班当天,就成了女孩子们中午聚餐时的谈资,尤其是那两个刚毕业的年轻女孩,提到林小刚的名字时,眼睛里便闪着熠熠的光,一个说他长得像古天乐,另一个说他长得像吴彦祖,两个人为此争论不休。丁小青懒得插话,古天乐也好,吴彦祖也好,跟她有什么关系?对于她来讲,这两个可望而不可即的男人加起来,也比不上面前的一盘红烧排骨。不过,当一个女孩子说到林小刚是从芝加哥回来的“海龟”时,丁小青的筷子稍稍停顿了-下。她的眼睛看向窗外,想起一件事情来。
丁小青想起的,是她大学时最要好的女朋友,她也是在芝加哥读的硕士,不久前在当地嫁了,人,然后便不停地在Email里跟她说芝加哥这样,芝加哥那样。说来说去,都是说资本主义好。为此,丁小青给她回信时称呼总是写成“亲爱的卖国贼”。那个“卖国贼”,其实是个相貌平平的女孩,论姿色,还不及丁小青,但现在她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中了,因为嫁了个中产阶级老公,有车开有房住,不像丁小青,二十五岁了还挤地铁,住单身宿舍,生活就像她每天做的流水账一样枯燥无比。
当然,丁小青不会因为自己过得不如意,就整天抱怨命运不公,因为她知道,抱怨起不到任何作用,它只会让女人变成人见人烦的怨妇。她必须提升自己,她只能提升自己。
知道林小刚是海归之后,丁小青开始有意地接近他。于是,在等电梯时,在喝下午茶时,在许许多多的时光罅隙里,林小刚总是能与丁小青不期而遇。丁小青表情淡然地跟他聊天,她只对他在芝加哥的读书经历感兴趣,有时也会跟他请教一些英语问题,这让林小刚觉得,丁小青跟那些见到他就咋咋呼呼喊帅哥的女孩子不-样。
丁小青的不一样,渐渐地让林小刚着迷。他跟她说起以前边读书边打工的艰辛,说起对于新工作环境的迷茫,也说起将来要如何按揭买房买车的打算。很多很多话,他都想跟她说。喜欢一个人,才会跟她有说不完的话。
丁小青不是不知道林小刚喜欢她,只是,她太忙了,忙得没有时间谈恋爱,尤其是跟一个未来很光明道路却很曲折的男人谈恋爱。她在学习新的财务软件,还打算考国际注册会计师,为了啃下那几十本外文专业书,她不得不恶补英语。于是,不论在周末还是在晚上,每次林小刚打电话约丁小青时,都会听见她一边哗啦啦地翻书,一边说:“不好意思啊,我现在有点忙。”林小刚便讪讪地说:“那下一次好了。”可是,下一次,再下一次,丁小青永远都在忙。
若不是林小刚跟顶头上司吵架,丁小青可能永远都不会主动去牵他的手。
林小刚早就说过,他对部门经理非常不满,那个四十来岁的胖子,大概是觉得他后生可畏,从他上班第一天起,就想方设法排挤他。丁小青以过来人的身份劝他,新人都这样,忍一忍就过去了。可是,不到半年,林小刚就忍不下去了。
那天中午,离下班大约还有半个小时,林小刚和胖子在紧邻财务部的经理室里吵翻了天。一开始是用汉语吵,后来越吵越凶,用汉语吵觉得不过瘾,又换成用英语吵,一直吵到下班还不罢休。他们的争吵,让那些逗留在门外的同事觉得有意思,他们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说:“海归吵架,真是两个黄鹂鸣翠柳,叽里呱啦上青天啊!”
丁小青先是惊讶于林小刚的英语讲得如此流畅,继而便开始担忧他的处境。想了几秒钟,她终于敲响了那扇被十几双眼睛盯着的门,她说:“林小刚,有人找。”
林小刚怒气冲冲地出来,红着眼睛问:“谁找我?”
丁小青拉起他就走,边走边说:“人在楼下等着呢。”到了楼下,丁小青却说:“是我找你。”然后,不等林小刚说话,丁小青就招手拦了一辆出租,说,“我请客。”
吃的是火锅。两个人隔着氤氲的热气,看不清楚彼此的脸。丁小青柔声细语地安慰林小刚,甚至还主动握住了他的手。林小刚一时激动得语无伦次,反反复复地说谢谢。丁小青说:“我们之间,不要说谢谢。”
林小刚想了想,又说:“这一次我的工作怕是要丢了,你不介意吗?”
丁小青摇摇头,她说:“我相信你。”
患难中的情意显得尤为可贵,林小刚的眼睛又酸又涩,他被丁小青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便解释说:“我是一吃辣椒就流泪。”
丁小青低下头说:“我是一吃辣椒就脸红。”
没过几天,林小刚果然丢了工作。而丁小青,她果然相信他,对于他的赋闲没有半句怨言。在林小刚抱怨好工作难求时,丁小青就安慰他不要着急,还开玩笑说,做一段时间的家庭妇男有什么不好?有这样心胸开阔的女友,林小刚哼着歌,在家里煮饭烧菜打扫卫生,把家庭妇男的角色演绎得有声有色。
当然,林小刚不止是家庭妇男,他还是丁小青的英语老师。是的,为了提高自己的口语水平,丁小青下狠心,要林小刚完全用英语跟自己对话。为了方便记忆,屋子里的种种物件,大到冰箱,小到手纸,都被丁小青贴上写着单词的便条。林小刚说:“考国际注册会计师又不用考口语,你何必费这个力气?”丁小青的理由是,技多不压身。
不得不承认,对于语言,有些人可以一点就通,而有些人就像朽木,怎么雕琢都成不了型。很不幸,丁小青属于后者。
大学里,她整整考了四年,才勉强通过英语四级,险些没有拿到学位证。之前,她把自己的失败归结到没有语言环境这一点上,但现在,林小刚给了她环境,她的脑子依然不开窍。这让她又急又气,每隔一段时间,丁小青对英语的憎恶就会周期性爆发,她把书本和磁带扔得满地都是,把那些写着单词的便条全都撕下来,只留下一张写着笨蛋的字条贴在自己的鼻子上,她说:“English,English,你真的能把老娘累死。”
这种时候,林小刚就劝她不要太为难自己。丁小青说:“你不为难自己,世界就会为难你。”
丁小青的话很有哲理,让林小刚无话可说。他对她的疼惜,只能埋在心里。
直到半年后,丁小青再次坐在一堆英语书里抓狂,林小刚终于忍不住了。他拥住她的肩膀说:“不要再逼自己了,托福考不过有什么关系,出不了国有什么关系,你有一份收入稳定的工作,还有一个愿意一辈子陪着你的恋人,你什么都不缺。”
丁小青-下子愣住。原来他知道。
不错,丁小青最初接近林小刚,不过是想了解一些国外留学的情况,她看不上一穷二白的他。但那天听到他跟胖子经理吵架,她忽然改变了主意。她偷偷算了一笔账,上新东方的培训班学费要两万多,请家教每个小时至少也要五十块,对于一个收入不高花费很大的小白领来说,这两项都是不小的开支,可是,如果有了林小刚这个英语一级棒的大海龟,问题就会迎刃而解。既找到一个英俊的男友,又有了一个体贴的英语老师,丁小青觉得,这件事很划算。至于未来,她当然没打算陪他细水长流,别看丁小青表面安静,可是内心汹涌着呢。虽然她生得眼睛小,颧骨高,用东方的审美标准来评判,不是那种让人惊艳的美女,可是,她并不觉得自己因此就该过碌碌无为的生活。她觉得自己只是缺少机会。远的如名模吕燕,近的如那个跟自己关系要好的女朋友,她们跟她都是一种类型的女人,既然她们在资本主义国家可以活得如鱼得水,那么她为什么不能?所以,考国际注册会计师只是个幌子,丁小青在不屈不挠地考托福,她套用宋丹丹大姐的经典台词对自己说,拔不到社会主义的羊毛,那就去挖资本主义的墙脚。
可是,丁小青的托福成绩从来没有超过三百分。这让她非常崩溃。她的那些周期性发作,都是在查询到托福成绩的当天。更崩溃的是,林小刚居然知道真相了。他说:“有一次你忘了关电脑,我无意中看到你跟大洋彼岸那个女孩的聊天记录,你说你在考托福,为了学好英语还找了个临时的海归男友。”
丁小青红了脸说:“既然知道了,你为什么还对我好?”
林小刚说:“因为我爱你,所以不怕被你利用。再说了,我觉得,当你发现我的使用价值足够多时,你也就离不开我了。”
丁小青捂住脸,眼泪从指缝里滴滴答答落了下来。
丁小青不打算去挖资本主义的墙脚了。她不再羡慕那个住在花园别墅里的女朋友,事实上,过了蜜月期,那个女孩Email里的甜蜜就被抱怨所取代,因为文化冲突,她和大鼻子老公的婚姻就像战后的伊拉克,处处潜藏着危机。丁小青觉得,还是自己活得踏实。
现在,林小刚在一家大型外企找到了新工作,她也升职成了财务主管,他们在四环买了房子,日子过得既波澜不惊又欣欣向荣。听说了她那个拔羊毛挖墙脚的理论,林小刚笑得不行,笑完了,又深情款款地说:“我就是一只羊,你可以一辈子在我身上拔羊毛。”
丁小青也跟着笑。是的,既然能拔到羊毛,还是不要去挖墙脚了,因为,拔羊毛轻松有趣,而挖墙脚却是又危险又费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