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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炎热的午后,马小屏穿着藕荷色的连衣裙,撑着一把淡紫色遮阳伞,袅袅婷婷地走在北京北四环的某条街道上。路上行人不多,一栋栋高楼在热辣辣的太阳光里静立着。有点儿风,因为蝉噪,这丝丝若有若无的风被编织进了枯燥的叫声里,仿佛在寻找着什么。马小屏的小腿肚儿有点儿软,两条腿时不时逃脱大脑指定的轨道,但心底里还是隐隐约约残存着某种欲望,干燥、饥饿,使马小屏眼里的高楼以及北京城变成了一块风干的蛋糕。马小屏喜欢奶油味儿,细腻香甜;喜欢植物,沉默芬芳;喜欢唱歌,一个人浅浅地唱;喜欢被岁月漂白了的一类东西,就像手中那把淡紫色的遮阳伞,不需要那样鲜翠和铆足了劲儿,淡然安静就好。就像此刻,天气这般炎热,马小屏仍能心平气和地出门。她不是去看电影、约会,也不是去逛精品店,而是,去看出租房。
昨天下午,与海淀区A中一签完合同,马小屏就在北京赶集网上发布了一条求租信息,帖子里,她说自己是一位中学女教师,想在A中附近与人合租一处住房,她出500元左右月租,合租对象不限。就因为加了一句合租对象不限,帖子发布半小时后,手机就一直没有消停过,先后有几十个电话打进来。除极个别女的外,基本是男的。
一个男孩说:“我是大学生,我喜欢姐姐,能否有缘同在一个屋檐下?”马小屏生气,语气生硬,说:“无缘。”
一个男人说:“我今年30岁,未婚,很欣赏老师,特别是女老师,请问小姐芳龄?”马小屏在心里呸了一句,冷冷地说:“无可奉告。”
一个老头子说:“我很会做饭,你和我女儿一样大,到时候我给你做菜吃,喜欢吃东北菜吗?”马小屏的一张嘴回答道:“我更喜欢法国菜,抱歉,再见。”心里的那张嘴狠狠骂了一句,“老东西,什么玩意儿!”
诸如此类的电话令马小屏很是气恼。其实,她所说的合租对象不限指的是职业,性别方面她压根儿就没有想过和男性合租。她正考虑要不要重新发一条求租信息并且注明只和女性合租的时候,接到了一个自称刘星雨的电话,他说:“某老师,您好!我是刘星雨,也是个老师,如果您不嫌弃的话,我这里有间空房,可以来看看。”
当听到刘星雨的第一句话第一个字时,马小屏就笑了起来。在发布求租信息时,马小屏没有写自己的姓,所以,对方就称她为“某老师”。再听到刘星雨这个名字,马小屏觉得有点儿诗意,有点儿意思;最关键的,她对他的声音很有好感。马小屏动摇了,说:“你自己的房子吗?”刘星雨说:“不是,也是租的。一个小两居。父母从老家来住了段时间,上个月刚走,所以,想租出去。”马小屏继续问:“你也是老师?小学还是中学?”刘星雨说:“大学。”
有点出乎马小屏的意料,她猜想对方肯定和她年纪差不多,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心理,她几乎完全动心了,问:“多少钱?”
刘星雨说:“随便,你看着给吧。”
马小屏愣了一下,这回答让她觉得新鲜。就凭这句“随便”,马小屏瞬间作出了一个决定:合租对象非刘星雨莫属。
马小屏问什么时候去看房。刘星雨说明天下午吧,今天有点事儿,要去女朋友家,明天我回来后给您电话。马小屏说好吧。挂了电话的马小屏又愣了好半天,她从刘星雨慵懒随意的声音里捕捉到了某种东西,是什么呢?马小屏说不清。对,穿透力,刘星雨的声音有某种穿透力,真实,一种无垠的、潜伏着某种爆发力量的因子,而这一切,都是下意识流露出来的。
马小屏刚来北京没多长时间。求职表上的资料信息是这样的:马小屏,女,现年28岁。本科毕业于某师范大学中文系,研究生毕业于某师范大学中文系。英语六级。兴趣爱好:写作书法唱歌。云云。其实,两年前,本科毕业的马小屏来北京求职时应聘的就是现在即将任教的这所A中,当时,也不是没有希望留下来,只是,从学校人事处老师的目光里,她觉出了本科学历的“分量”。她一咬牙,放弃了,并且下决心,卧薪尝胆,吃两年苦,到时候再杀个回马枪。马小屏不信自己在北京城、在这所A中里就站不稳脚跟。
现在一切如愿以偿。
熬过这段假期,她就是A中的一名走上讲台的语文教师了。虽然学校没住房,需要自己解决,但在目前就业形势如此严峻的情况下,她能够满足自己的心愿,成为北京市民,成为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真的很幸运了。想到这里,马小屏不自觉地把手心里的伞把转了一圈,面颊掠过一阵清凉的风,歇在紫色伞面上的阳光也在空中旋转跳跃起来。
旅馆是不能再住了,即使是50元一晚。看过刘星雨的房,合适的话,马小屏决定当天就搬过去。
在南方某师范大学读研的时候,马小屏就在校外租房,和男朋友曾子剑。曾子剑不是马小屏的同学,从来就不是,他只是马小屏大学所在城市某个辖区的一名城管队员。他们这段恋情在很多人看来都不可思议。曾子剑大概初中毕业后去了部队,转业后托关系在城管队里安定下来,从队员,科员,副队长,一直干到队长。如果不是一个偶然事件,马小屏与曾子剑,将会是两条平行的线条,永远没有认识的可能。现在重新回到那个故事里去,马小屏没有别的词形容,就一个字:俗。一个俗而且烂的故事,每当回想起这个故事,马小屏禁不住大口大口地呕吐。
那是一个夏夜,暴雨。闪电把天撕裂一个个的大口子,马小屏家教回校的路上,下了公汽刚拐进通往校园的小巷口,就被一高一矮两个男的拦住了。马小屏知道自己遇上了什么。她以一个穷人家孩子特有的镇静盯着眼前的两个男人,任雨水从刘海滑落到脸颊上。
“丫头,陪哥们唱歌去怎么样?”高男人一副鸭公嗓子,他把伞朝马小屏这边举过来,试图给她遮雨。
“马小屏同志,久闻大名,校园十大歌手啊。”矮男人尖嘴猴腮,说出的话叫马小屏大吃一惊。原来,人家是守株待兔,盯住她有些时日了。马小屏现在有些悔恨自己和校园歌手一起搞什么支援西部扶贫路演了,抛头露面,硬是给人家盯上了。马小屏说:“你们让开,我喊人啦!”
高男人嬉皮笑脸的:“又不是叫你上刀山下火海,是请你去唱歌。”
马小屏说:“我不去。”
正僵持着,巷子口闪进来一个人,正是马小屏后来的男朋友曾子剑。他在高个子男人与马小屏之间站住了,说:“干吗呢,哥们儿?”
这两男人竟然认识曾子剑,说:“曾哥,这么晚还没下班休息呢?”
曾子剑说:“能休息得了吗?比如你们现在占道,就在我管辖之列。”
两男人愣了愣,矮子用食指指了指马小屏,问曾子剑,说:“你……你认识?”
曾子剑说:“这叫什么话?何止是认识,她是我女朋友!”
在高矮两男人尴尬离去后,马小屏想对曾子剑说几句感谢的话,但嗓子眼仿佛被什么堵住了,说不出来。曾子剑说:“那天路演我听见你唱歌了,梁咏琪的,很好听。”
马小屏说:“谢谢你。”
曾子剑就这样走进了马小屏的生活。
后来马小屏才知道这个英雄救美是曾子剑精心设计的,他的高明之处在于他没有装作不认识那两个一高一矮的男人,所以,这个英雄救美,救得自然,救得顺理成章,救得没有血腥味儿。曾子剑把找女朋友的成本降低到最低限度,不战而屈人之兵,就这么兵不血刃地拿下了马小屏。
2
第二天下午,刘星雨的电话果然打来了。
“某老师,我是刘星雨,回家了。您可以来看房了。”
马小屏笑起来,觉得一直让刘星雨称自己为“某老师”真有点为难他了,说:“刘老师,我姓马,马小屏。”
“哦,知道了,抱歉。马老师,您现在说您的位置,我告诉您怎么到我这里来。”
马小屏说了自己的位置。刘星雨脑子里好像储存着线路图,他说了几种方式叫马小屏选择,其中,有一种是步行,到他那里需要花10分钟左右。马小屏心想这人真是的,也太死板了,就说:“刘老师,您早说不就行了?我步行,走路去。方便些。”
所以,就出现了我们小说开头的一幕:马小屏穿着一件藕荷色的连衣裙,撑着一把紫色遮阳伞,袅袅婷婷地走在北四环的某条街道上。
路上,马小屏的脑子里一直在勾勒刘星雨的形象。从他迷人的声音里,马小屏判断刘星雨是一位细腻智慧的男人,戴一副眼镜,白皙,双眼皮,30岁左右,肯定1.75米以上。理科老师。特别是他说房租随便,由此可见,他租房的目的并不是为了钱,而是,他有某种需要或者说需求。他需要什么呢?难道是因为孤独?不,他在电话里已经表明自己有女朋友,难道他就不希望有个与女朋友单独相处的私人空间吗?是的,或许他是孤独的,但是,他把房间租给马小屏后,在解决孤单的同时,可能也失去了某种自由。比如,夏天裸身在客厅里的漫步,洗澡后走向卧室再穿三角短裤等等,这都是一个人的自由。现在他偏偏招惹一个女孩子来,而且是一个年轻陌生的女孩子,那他的用意乃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三楼,306室。对的。马小屏站在门外,小心地把伞卷起来,用伞扣系好。
马小屏犹豫了。
她右手中指的第二个骨节从空拳里突起,快挨到门上那凸起的木雕花瓣了。门后面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呢?真的如他所说是一个大学教师吗?即使真的是大学教师,难道所有的大学教师都是好的吗?就没有变态狂或者色狼之类的?如果是这样,那马小屏等于羊入虎口自投罗网了。不行,不能这么仓促,不能这么对自己不负责任。要知道这可不是与某个陌生男人在餐厅吃顿饭那么简单,这是同在一个屋檐下。虽然不是同床共枕的夫妻,但拿的是相同的钥匙开的是同一把锁。如果哪天这个男人兽心大发,在这个两居室里,她马小屏始终处于弱者的地位,这是不公平的。
那把淡紫色的伞在马小屏手里一圈圈转着,马小屏手心里拿捏的伞骨仿佛就是刘星雨的心思。她觉得她对这个刘星雨完全了如指掌了。她折转身,准备离开,离开这个危险地带。
门,就是在马小屏还没有完全转过身去的时候打开的。
如果说马小屏果断地离开曾子剑以前那段导演的“爱情”是离开某个空间的话,现在,她的邂逅又与时间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假如她转身的速度再快一点,就不会有后面的故事了。
马小屏定住了。她扭转头。那扇门就像一本书的封面被风吹翻开,出现了扉页,马小屏的视线不得不往下:男人,一个胡子邋遢的男人,40岁左右,没戴眼镜。
有些意外,马小屏以为自己走错了,回头又看了看门牌号码,没错儿。难道他就是刘星雨?马小屏绝没有料到刘星雨是个中年男人。按照她的判断,一个女人的简单判断,中年男人,特别是北京的中年男人,而且是大学老师,应该是有自己的房子和家的。难道刘星雨现在还是未婚?或者已经离婚?马小屏觉得这样猜下去很累,她想扭头就走。
中年男人愣了几秒,很快就笑起来。马小屏观察了一下他的眼睛,眼里也是笑意,那种笑意怎么讲呢,就好像月光泼在了小河里。脑子里闪过这么一幅美好画面后,马小屏想,事情并不是自己预想的那么恶劣、糟糕,自己可以暂时站在门外和他聊聊,然后见机行事。
“我是刘星雨,你是马老师?”中年男人把以前电话中的“您”改为了“你”,毕竟,马小屏比他年轻。
“哦,您就是刘老师?您好!”马小屏尊敬有加。
“马老师,天很热,您进来坐坐。”刘星雨在门口侧过身,说,“进来吧,不管租不租房,权当朋友,坐坐,喝口水。”
马小屏想,也是,别显得那么小气。坐坐就坐坐,量他也不敢把自己怎么样。
走进去的马小屏才知道刘星雨屋子的实际情形。如果有一天这也可以成为她自杀的理由,马小屏想,也是可能的。屋子不能简单地用一个“乱”字形容,也不能用“东西摆放没有规则”去懒惰地概括,这些,都不是问题的实质。那简直是,唉,怎么说呢,简直是一场浩劫,是一个腐朽的需要打破并重新建立的旧时代。里面找不到温馨,找不到宁静,找不到家,总而言之,如果某个人需要心情立即变得恶劣需要立即崩溃,马小屏建议他进入刘星雨的屋子试试。马小屏无法忍受自己生活在这样的空间,更猜测不到假如每天呆在这样的空间里该是何种心情。她叹了口气,扫视了一圈,最后,视线落在了一张木椅上。它在客厅中间突兀地站立着,上面“坐”着一只蒙尘的皮鞋。这可能是屋里唯一可坐的板凳了。
刘星雨好像也找到可以供马小屏坐的板凳了,他吁了一口气,弯腰上前,把那只皮鞋“请”下来,然后在上面垫了一张旧报纸,对马小屏说:“马老师,请坐。”
毕竟不是相亲,所以,即使如此乱的屋子,刘星雨脸上的表情也是相当自然,没有一丝慌乱。事实也是这样的,他用不着讨好和适应任何人,这就是他生活的常态,马小屏又怎么样呢?她不过是一个来看出租屋的客人。
马小屏的连衣裙是她来北京面试前特意在学校附近的微微精品店买的,花了150。以前,马小屏买衣服从来不超过一百元,这是她的原则。可在微微精品店,看见这条藕荷色的连衣裙,她妥协了。标价是350,马小屏为了把价钱打压到100元以下,和店老板微微姑娘整整磨了3个小时。最后微微说:“马小屏,不是我不给你面子,你也总在我这里买衣服,知道行情。以前,我是卖过一些名牌仿制品,可是,这一件,天地良心,真的是正品,我是140拿回的,这是进货单,你看,你看,我骗你没?我总要坐车吧?总要吃饭吧?总要门面钱吧?10元钱你让不让我赚?150是最低的,你不要我也没办法了。”马小屏把连衣裙用衣架挂好,看着微微边唠叨边把它重新挂在最上面,心里有了不舍,一咬牙,说:“好,你拿下来,我买。”微微笑起来,说:“当然应该买呀,你不知道你穿着有多漂亮。说心里话,看见你穿它,我忌妒得要命,还真不想卖给你。”马小屏说:“真的吗,这么夸张?是不是有点透?”微微说:“这叫性感,懂吗?现在什么年代了!唉!”
所以,当此刻刘星雨诚挚邀请马小屏在他那张有着“光灰”历史的木椅上坐下来时,因为所钟爱的连衣裙,马小屏是有心理障碍的,她礼貌地笑了笑,说:“不了,刘老师,您忙,打扰您了。”
一边说,马小屏一边寻找大门。刘星雨绅士地忙跑到前面引路,说:“没关系,如果你需要租,再给我电话。”
突然,马小屏感觉自己的脚踝边,有毛发一样的东西摩擦着自己,她低头一看,竟然是一只猫。灰白色,但毛发绝对是蓬松干爽。马小屏的视线又落在刘星雨脚上:人字拖鞋,穿着一双洁白的棉袜,纤长的脚趾包裹在里面被分成了两部分。刹那间马小屏有点喘不过气来。太意外了,这只猫,这个刘星雨。他脚上出现的应该是一双黑乎乎的袜子或者赤脚才对,他凭什么穿着这么一双洁白得耀眼的白袜?还有他的猫,也不应该这么干净漂亮,这太不合常理了。马小屏的脚底仿佛粘了一块口香糖,她自己也弄不明白为何刘星雨的洁白棉袜以及他不算洁白但绝对干净的猫如此重重击中了她的神经。这本来是与租不租房毫不相干的两个细节。可是,可是,马小屏还是作出了一个重大决定,她说:“刘老师,今天下午……7点之前我搬来,可以吗?”
刘星雨好像没反应过来,看了看马小屏,拍拍头,说:“哦,没问题,没问题,你搬吧,我在家。”
“那……房租?”马小屏说。
“随便,随便给。”刘星雨还是那句话。
3
马小屏养了一盆茉莉花,这盆花一直跟随着她,她走到哪里,花就跟到哪里。从大学期间放在宿舍的窗台上,再到出租屋的阳台,现在,又到北京。马小屏喜欢茉莉花的洁白清香,当花快要开败的时候,她就把花采摘下来,收集到一个小玻璃瓶里。马小屏没有香水,没有花瓶来插大把大把的玫瑰,可是,她有这个小香瓶。暑热天里,头晕脑胀时,她把瓶盖拧开,把鼻子凑到玻璃瓶边,一个精灵就缓缓从瓶底里飘出,在马小屏的面颊边缭绕。马小屏就忘却了所有烦恼。大学毕业前夕,马小屏与曾子剑的关系基本确定下来。为了考研有个好的学习环境,曾子剑建议她在校外租间房。马小屏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后来在房屋中介打听了一下,一个月200元左右的样子,在这个小城市,也不算贵,就听从了曾子剑的建议。起初是马小屏一个人住,曾子剑偶尔白天或者黄昏来出租屋里坐坐,三五十分钟就走。有天半夜,外面有人敲门,马小屏的电话同时也响了,外面站着的是曾子剑,他说他遇到麻烦了,今晚要在这儿躲一躲。马小屏问他遇到什么麻烦,曾子剑说,上个月因为管理集贸市场摊位,得罪了黑道上的人物,有小道消息说黑道上的要在他集体宿舍楼下候他,给他点颜色瞧瞧。马小屏当时有点不悦,没想到曾子剑也是个俗人,不经意间,胆小怯弱的一面就露出来了。也不好赶他走,于是,从那晚开始,曾子剑就那么住下来了,从此,他也不再提黑道的事儿。时间一长,马小屏就疑惑了。也是巧,有天买菜在集贸市场碰到了那个雨夜调戏她的矮子,矮子围了皮围裙,在卖鱼,见塑料盆前有双高跟鞋,抬头一看,认出是马小屏,不怀好意地笑了,说:“曾哥哥今天没一起出来?”马小屏的好奇心有点重,她对矮子招了招手,说:“你过来一下。”其实,马小屏心里已经有底了,那个所谓的雨夜英雄救美,不过是曾子剑玩的泡妞的把戏,这伙人,沆瀣一气,不是什么好玩意儿。虽然曾子剑对她是真诚的,但这种建立在欺骗基础上的感情是马小屏所不能容忍的,也是不能继续下去的。
矮子从摊位绕过来,向同伴交代了几句,随马小屏来到市场边的一个小巷子里。他边走边问:“什么事,快点说,我还要做生意。”
马小屏掏出100元钱,在矮子面前晃了晃,说:“赔你的误工费,够不够?”
矮子笑起来:“够了,够了,说吧,什么事?”
马小屏说:“那你发誓,不能骗我。”
矮子摸了摸头,说:“我什么时候骗过人?如果我骗人我是他妈的王八蛋!”
马小屏说:“好了好了,我相信你。我问你一件事,回答完了,这钱归你。如何?当然,我会为你保密的,不会出卖你。我问你:那天晚上,是不是曾子剑指使你们在路上拦截我的?你只需要回答是或者不是。”
矮子的眼珠转了转,假装咳嗽两声,说:“是……是。不是他说,我们哪里知道什么马小屏?学校那么多学生,我们操心操得过来吗?”
“好的,谢谢你。这是你的,再见。”马小屏把钱递给矮子,转身走了,身后还传来矮子的声音:“回去别和曾哥吵架啊,别说是我说的,我怕他给我穿小鞋。”
当天晚上当下班的曾子剑来到马小屏的出租屋的时候,房东交给他一包东西,他打开一看,是自己的日用品,还有几件换洗衣服。房东说马小屏退了房子,不在这里住了。曾子剑发现阳台上的茉莉花也已经不在了,这才确信马小屏真的搬走了;后来去学校打听,说是到北京求职去了。至于后来马小屏又从北京回来继续闭门潜心考研,曾子剑不是太清楚,也就没有继续纠缠下去。
所以,马小屏觉得有好奇心对她来说从来就不是一件坏事,至少可以让她认清不该继续交往的人。现在,原本打消租房念头的马小屏,因为邋遢房主刘星雨脚上一双洁白的袜子以及脚边突如其来的一只乖巧小猫,激发了她又一轮强烈的好奇心,她改变主意,准备就在这里住下去。
两个大行李箱,加上一个装了日用品的购物袋,还有一盆茉莉花,这就是马小屏的全部家当。当马小屏拖着行李箱从那个50元一晚的小旅馆里出来时,她站住,抬头看了看天空,天上没有一丝云彩。在这种空空落落了无牵挂的迁徙里,马小屏感觉到对未来生活的某种未知期盼。
学中文出身的马小屏曾经写过一篇文章,题目是:带着一盆花去流浪。文中,马小屏这么写道——花的根儿,埋在泥土里;泥土,蜷缩在花盆里;花盆,在我的手心里……带着一盆花去流浪。别以为我无根无土,它们,都在我的身旁,在我的心坎上……当时,马小屏随手涂抹的这篇文章还发表在晚报上,为她赚了50元稿费。
在马小屏进门前,显然,刘星雨已经忙活了大半天。他把准备租给马小屏的那间小房间清理了一下。乡下父亲抽烟弹下的烟灰,透了花的破棉絮,散落的废报纸,厚重的棉拖鞋,还包括以前没吃完扔在桌上的黄瓜头儿。小房间里除了一张木板床一张旧书桌再没有别的。房门上不知被谁贴了张烟标,上面写着“中南海”。行,规格也不错了,住进了中南海。刘星雨刚坐下来喘口气,门就响了。马小屏站在门口,脸上红扑扑的。刘星雨接过马小屏手里的花盆,说:“还有这个闲情逸致,真有你的。”放下茉莉花后,又帮她把行李拿进来,说:“马老师,已经帮你清理好了,你看怎么样?”马小屏进房间一看,眼前亮堂了许多,说:“谢谢你,刘老师。”刘星雨已经背对她了,说:“钥匙在桌上,我出去有点事儿。”
床铺好后,马小屏把茉莉花安顿在房间的窗台上,浇了几杯水。忙活半天后,在卫生间洗了一把脸。刘星雨的洗漱台上除了一个粉红塑料漱口杯和一支牙刷,再没有别的。看不出这间屋子来过女人,毛巾有两条。当马小屏看见墙壁边挂着的毛巾时,又吃了一惊:雪白雪白的毛巾,不是新的,上面有时光流过的痕迹,但每一丝纤维都被男主人揉搓得干干净净,柔软,甚至芳香。站在卫生间里,马小屏看着镜子,发呆。她弄不懂刘星雨,她觉得他充满了神秘的诱惑。
刘星雨的房门没有锁,开得大大的。那只猫蹲在床头,眼睛看着房门口,眼波里不时有闪电般的亮光掠过。马小屏觉得猫的眼神有些怪异,忙收回了视线,见房门上也贴着一张烟标:白沙。马小屏站了一会儿,虽然心里有一丝想进去看看的念头,但她还是遏制住了。马小屏的好奇心就是这样,越是藏着掖着,马小屏越是想看;而现在,刘星雨城门大开,她反倒没有了追根究底的兴致。
马小屏回到“中南海”,在床上躺了下来。
这个暂时安身立命的空间给了她一种前所未有的舒适感。她很放松,觉得自己像回到了家一样。她的家,远在千里之外的大山里。父亲去世得早。马小屏10岁那年,村里来了个木匠,母亲留下了一个修好的木桶及几千元的债务后再也没有出现在她的生活中,村里人说她母亲和那个木匠私奔了。马小屏能有今天,全亏了她的姑姑马玉林,马玉林靠在外打工供她读书,出嫁后也一直没有中断经济援助,给了她家的安全感。
或许是因为搬家太累,马小屏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当她醒来的时候,听到房门外有动静。大概是刘星雨回来了。马小屏连忙爬起来,从书包里找出梳子梳好头,看了看时间,已经8点了。
这才知道,到晚上了。
马小屏饿了。她想出去吃点东西。当然,她还需要吃饱后来给自己增添今晚与一个陌生男人同在一间屋子里度过漫漫长夜的勇气。虽然这是她自己选择的,但生活很多时候是别无选择。
出门时必须经过刘星雨的房门口。马小屏扫了一眼,刘星雨靠在床上看书。白棉袜还在脚上,面色恬静,看不出有丝毫的攻击性。猫伸着脖子在房间一角吃着什么,好像有只碗。马小屏放下心来,收回视线,说:“我出去吃点东西,马上回来。”刘星雨说:“好的。”
走出门的马小屏骂了一句贱。凭什么要向刘星雨请示汇报?他是她什么人?就因为他租了房子给她?以后不允许自己这么贱。马小屏一边走一边告诫自己。
吃完凉皮的马小屏回到中南海时,发现刘星雨已经不在家了,再后来,一直到天亮,也没回来。半夜,偶尔听到他的猫叫几声。隐隐的,马小屏觉得有点失望,在这个好似客栈的出租屋里,她和刘星雨其实都不是主人,猫,才是。
刘星雨的房门仍然大开着,床边的桌上有个台式电脑,地板上横七竖八丢满了书。马小屏想去刘星雨房间里上上网,看看新闻什么的,但她在“白沙”门口,最终没有踏进半步。
“你刚才不是说你刚理完发么,在A中门口?”马小屏冷笑。
“不是,我是特意去接你的,知道你们的车回来的话,肯定先停在学校。”刘星雨说。
马小屏说:“你怎么知道我是A中的?”不过,在问完这个问题后,马小屏觉得自己很弱智,因为那个求助房屋的帖子上写着A中附近的要求。
马小屏心里掠过一丝暖流,但这丝热度很快就被其他情绪冲散开来,她说:“你到底还有多少谎言,都说出来。我最讨厌撒谎的人。”
刘星雨的脸红了。他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困窘,无助,沉默。空气里弥漫着紧张的气氛。马小屏心里有了怜惜,她叹了口气,说:“算了,不说这些了。你把桃洗洗,吃了吧,天热,小心放坏了。”顿了顿,又说,“谢谢你。”马小屏站起身,准备离开客厅,接着,她听到刘星雨在她身后说:“对不起,马小屏,我不该骗你。我告诉你,把一切都告诉你。我从来就没有过女朋友,那天我说我去女朋友那里,是害怕你不租我的房子;我也没有结过婚,更谈不上离婚。我不想让你知道我没结过婚。还有,这房子也是我自己的,不是我租的。”
马小屏吃了一惊,这些是她完全没有料到的答案,她说:“那你为什么要骗我呢?”
刘星雨说:“我其实是个独身主义者,自卑,还有20年前的失败初恋。我原以为这辈子能和小灰在一起就够了。我出租房子的最初用意是因为我的小灰,我不想让它独自在家。我从来没有过和女孩子一起生活的经历,至于你住进来之后我为什么不在家过夜,我真的是害怕,非常害怕和女孩子在一间屋子里。可是,你走后的十天里,我突然觉得我的生活完全变了样,我是那么盼望你回来,出现在我眼前。我说不清为什么。马小屏,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爱情吗?”
马小屏想笑,但忍住了:“那你说的那个赌,是怎么回事?”
“其实,那是我自己和自己打赌。在你出现在我面前的那天,我就在心里给了自己一个期限。一百天,如果一百天之内,我喜欢上了你,那么,我就打算走进婚姻。可是,根本就不需要一百天,只需要……一秒。”刘星雨的眼睛大胆起来,他专注地看着马小屏,接着说,“我喜欢看你穿那件藕荷色连衣裙。”
马小屏甩了甩马尾,微微一笑,说:“是吗?可是,我仅仅只是你的一个房客,一个可以随时搬出去的房客而已。”猛然间,马小屏想到自己心里还有一个疑团没有解开,那就是,刘星雨的房间那么乱的同时,他的袜子和毛巾为什么那么白,是不是他有心理上的洁癖呢?马小屏下意识地低下头,发现刘星雨并没穿袜子,还是人字拖,脚趾完完全全暴露在外面。食指很长,像一面旗帜的旗杆,突兀有力。突然,马小屏张大嘴巴,她惊讶地发现:刘星雨的右脚脚趾不是五个,而是六个!
发现这个秘密的瞬间,马小屏有了一丝感动。此时,她完全相信刘星雨所说的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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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中来了电话通知,说下周新老师要去门头沟封闭培训十天,以便于开学后能迅速适应教师岗位。马小屏犯了愁。她首先想到的是她的茉莉花,出门十天,花不能不喝水,否则,会渴死的,在这大热天。然后,马小屏又想:眼看着这个漫长的暑假就要过去了,无论如何,她要弄清楚刘星雨的某些秘密。比如,他说他有女朋友,为什么从来就没看见过他的女朋友来?比如,为什么他的袜子那么白而屋子那么乱?比如,他到底结过婚没有?或者,为什么离婚?有没有孩子?甚至,他到底是不是大学老师?
但是,怎样才能弄清这些秘密呢?弄清这些秘密对她马小屏又有什么意义呢?马小屏呆在“中南海”里,闷闷地想。安静的空间就像一把利刃,直直地刺向她,让她无处可逃。马小屏觉得突然间有了大把大把的时间,还有这个仅供她一人居住的二居室,原来的主人找到她这个替身后逃掉了。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她需要弄明白。本来,刘星雨,是个和她毫不相干的陌生人,就因为一个电话而进入了她的生活,而现在,她竟然对这个陌生的男人有了探究的兴趣,或者说欲望。马小屏想,等刘星雨出现在她眼里的时候,无论如何,她要找他谈谈,要有个起码的了解,还有,她要提出他为她的茉莉花浇水的要求。
培训前的一天晚上,大概是深夜一点,刘星雨果然回了。
马小屏出了“中南海”,开了客厅的日光灯,在那张木椅上坐下来。刘星雨一身酒气,直奔卫生间。马小屏想,喝酒了,酒后吐真言,至少不会有太多谎言。还真是个机会。
卫生间里传来食物从喉管“哇哇”倾倒出来的声音,马小屏站起身,在卫生间旁边问:“不要紧吧?喝醉了,刘老师?”
继续“哇哇”之后,刘星雨直起身子,用那方洁白的毛巾擦了擦嘴,说:“谢谢,没事儿,喝多了。”
马小屏让刘星雨在木椅上坐下来,她递给他一杯水,说:“喝点水吧。”
刘星雨接过,一仰头,喝光了。
再接下来,马小屏不知道说什么了。其实她内心里最想说的就是前面那些问题,但是,很明显,现在,刘星雨这个状况非常不适合聊天,从气色看,他有些虚弱。他需要休息。但一想到这次放过他让他躺下休息,这以后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和他面对面交谈,马小屏就有一种失落。她靠在墙边,脑子里搜索半天,最后出现的是这句话:“刘老师,您的猫我已经给它吃过了。”
刘星雨脸上灿烂起来,说:“谢……谢谢,我就知道你会喂她的。”
“我还给它洗了个澡,它一动不动,闭眼享受,哈哈,真是可爱。”想起给猫洗澡的事儿,马小屏无端地快乐起来,竟然情不自禁地笑了。
刘星雨闭着眼,就像他的猫一样。马小屏说:“为什么要喝这么多酒?”
刘星雨的眼睛先开了一条细缝,慢慢再完全张开,说:“多吗?不多。才一斤。你以为我醉了?没醉呢,醉了我还能回来?”
马小屏切切地笑起来,说:“哈,真的没醉?那我们聊聊天吧!”
刘星雨说:“我也正想和你聊聊呢。”
卫生间里传来一阵酒味儿,大概是刘星雨的呕吐物还在作怪。马小屏去卫生间冲洗了一番,重新回到客厅。
刘星雨还是原来的样子,靠在木椅上,没有看她,眼睛盯着对面的墙壁,但从说话的语气,他好像完全清醒过来,说:“想聊点儿什么,马小屏?”
马小屏将心中的疑问排个顺序,她最想问刘星雨的第一个问题是:为什么将房子租出去,而房租随便给?换一个说法,也就是,他为什么要出租房子?出租房子的动机是什么?因为这个问题与她息息相关。别的,至于他有没有女朋友,结过婚没,或者是不是离过婚,有没有过孩子,那都与马小屏没有太大关系,不是马小屏最想了解的。于是,马小屏问:“刘老师,您为什么要出租房子?”
刘星雨有些意外,大概没想到马小屏会问这个问题。仍然靠着,沉默了半晌,说:“马小屏,别喊刘老师刘老师的,让我总觉得自己在课堂上。你就喊我刘星雨好了。”
马小屏说:“好的。刘星雨,你为什么要出租房子?你总说随便随便,那一个月我到底该给你多少房租?”
刘星雨歪着头,有点坏笑,说:“说了你不许生气。”
马小屏说:“不生气,那有什么好生气的。你说吧。”
刘星雨说:“我总出门,玩性大,所以,小灰在家里……”
马小屏知道他所说的小灰是谁,是他的那只猫。这能不生气吗?原来他刘星雨把房子租给她竟然是让她给他的猫作伴?马小屏听刘星雨接着说:“大概是想让屋里有点烟火气吧。对了,你可以在家里做饭的,锅碗瓢盆都齐全,你可以用。”
马小屏明白了,知道他是单身。但她觉得刘星雨的答案还不能完全使自己信服,她总觉得他的内心深处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马小屏想,无论如何,自己一定要问下去,否则,今后住在他这里不踏实。马小屏装作恍然大悟,说:“原来是这样啊,可是,刘老师,自从我搬来,也没见你在家里住啊。”
刘星雨奇怪地笑笑,说:“这不是暑假么?和几个哥们儿打牌呢。”
“打通宵吗?”马小屏问。
刘星雨说:“嗯。打完了就是大白天了,然后喝酒,喝完酒打个盹天又黑了,再继续打。”
马小屏越发弄不明白刘星雨了,于是她接着说:“刘老师,你为什么这么没日没夜地打牌呢,不伤身体吗?还有,问个非常冒昧的问题,你没有结婚吗?你上次说起过女朋友,女朋友怎么从来没来过?”
刘星雨长吁一口气,喝了口水,说:“我在师范大学历史系教书,今年40岁,怎么可能没结过婚呢?离了。女朋友倒是有人介绍了一个,但是,没什么感觉。所以,在女朋友催我结婚之前,在我的提议下,我们打了一个赌。”
“一个赌?什么赌?”马小屏的好奇心来了,声音有点儿颤抖。
刘星雨的眼神怪怪的,调皮地笑起来,他正了正身子,望着马小屏,说:“说出来你别见怪,也不许生气。”
马小屏切切地笑,说:“我生什么气?与我又没有关系!这是你和你女朋友之间的事。”
“不,与你有关系。我和女朋友的赌是这样的:我将自己的另一间小房间出租出去,而且,是租给一个陌生的漂亮的女孩子住。如果,一百天之内,我和女孩子没有发生任何故事,那我和女朋友就结婚。”
马小屏小嘴微张,脸颊有点发烧。幸好是晚上,日光灯漂白了马小屏脸上的粉红。她仿佛受到了莫名的侮辱,恼羞成怒,指着刘星雨,说:“你……你,你们把我当什么人了!卑鄙!无耻!我是你们的试验品?”
刘星雨也缓缓站起来,他慢慢靠近马小屏,说:“叫你别生气,你还是要生气。我是坦诚的。你心里没鬼,怕什么?”
“我怕?哈哈,笑话!我看,是你怕!你害怕,所以才彻夜不归,在外面打牌。我只是担心,一百天之后,你要和你女朋友结婚,那是不是我要搬出去?”
“不,不会让你搬出去,你可以一直住。”刘星雨肯定地说。
外面阳台上传来一声猫叫,不是小灰,大概是想认识小灰的猫。整个夜晚仿佛被这陌生的叫声撕裂了一个口子,有些新鲜的流水进入到静谧的空气里。马小屏感觉有点儿累了,她用手捋了捋马尾,说:“刘星雨,早点休息吧,不早了。对了,从明天开始你可以回家来睡了,我要走了。”
“去哪里?”刘星雨有点紧张。
马小屏顿了顿,说:“去门头沟,培训十天。还有,有件事我想拜托你,我窗台上的茉莉花需要每天浇水,麻烦你帮我给它喝点水,否则,会干死的。”
刘星雨说:“好像用不着天天浇水吧?”
马小屏的茉莉花并没有那么娇贵,隔几天浇一次水也是可以的,但马小屏此时偏偏准备为难一下这个不归家的野人,她说:“不仅需要每天浇水,而且早中晚都需要浇,每天三次。这盆茉莉花是名贵品种,陪我已经三年了。”
刘星雨大概想到自己的猫总麻烦马小屏施舍吃的,答应下来,他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说:“好的,一定办到,马小屏。晚安。”
于是,马小屏回到了中南海,刘星雨回到了白沙。
这是两个人同屋的初夜。马小屏锁了门,重新躺在了那张小床上。她在脑子里把从刘星雨打电话到刚才的聊天又细细过滤了一遍,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刘星雨是一个十足的大骗子。他的许多说法是站不住脚的。什么和猫作伴,什么打赌?屁!他把她当什么了?不懂事的三岁小孩子?还有,他通宵在外面打牌的说法也是根本不成立的。那他在哪里过夜呢?女朋友那儿?也不可能。如果真有女朋友,那么,这个女朋友也是不称职的。至少,应该来帮他把屋子打扫一下。可这么长时间,为什么连个人影也不见?
马小屏就这么胡思乱想着,在床上。她爬起来想上卫生间,开了门,见刘星雨房间里射出刺眼的光亮来。经过他敞开的门,瞥一眼,发现他仍然以往常的姿势,靠在床上看书。猫睡在他脚边。这个怪人!马小屏匆匆完事后,赶紧进屋关灯睡觉。
5
马小屏在门头沟培训的十天内,曾收到刘星雨发来的三条短信。第一条是第一周后的晚上发来的,刘星雨说,北京城下了一场暴雨,他帮她把房间的窗户关好了。茉莉花也浇了三次水了。马小屏收到刘星雨这样的短信,觉得非常新鲜可笑。又想到自己的茉莉花在雨天被他浇了三次水,该是什么样子。不过,难得他如此细心,还知道帮人关窗。于是说:“知道了,谢谢。”不过,马小屏故意冷淡了他一下,短信是第二天才回复的。刘星雨的第二条短信是第八天,他说:“马小屏,我一直在家,每天把茉莉花浇水三次。没出去打牌,和小灰在一起,感觉还不错。”马小屏回复说:“知道了。”第三条短信是马小屏结束培训的前一天晚上,刘星雨说:“马小屏,茉莉花长得很好,开了满满一大盆,真漂亮。你明天就要回来了吧?”马小屏的短信只有两个字:“是的。”
十天的教师岗前培训,让马小屏有了十足的心理准备,她有信心做一个合格的老师、好老师。回北京城之前,培训班的同学在班主任的带领下,在果园采摘桃子。不知道是天热,还是因为兴奋,马小屏的脸比桃子还红。在返回的大巴上,马小屏手上拿着手机,翻看收件箱里的短信,将刘星雨的三条短信看了几次之后,她感觉到字里行间有种异常的气息,传递出这样的信息,那就是:刘星雨在关心她,在讨好她,在按照她所说的修正自己,并且,他在盼望她回来!
这么一想,马小屏的心里有些异样。她摸摸兜里的桃儿,硬硬的,三个,是她精心挑选的。这是她准备带给刘星雨的。说不出为什么,在北京,她没亲戚,也没朋友,现在,好像只有刘星雨才是离她最近的,也是正在关心着她的人,虽然他还很陌生。但这种陌生在马小屏看来,却显得舒适、安全、亲切。他是一个单身男人,她是一个单身女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开同一把锁。他们没有爱恋,也没有憎恨。但他们需要在一起,不是为金钱,也不是为感情。就因为他有一只叫小灰的猫,她有一盆需要人浇水的茉莉花。这样真的很好。想着想着,马小屏还真的牵挂起小灰来。想着想着,她的身子慢慢涣散,疲惫地睡着了。
大巴在A中门口停下来时,马小屏醒了过来。下车时,她看见一个人:刘星雨。初一眼,马小屏差点认不出来他。刘星雨的头发剃过了,胡子也刮得干干净净的,整个人看上去有模有样。刘星雨迎面走来,就差点和马小屏擦肩而过了。马小屏忍不住哎了一声。刘星雨的视线落在马小屏的脸上,惊喜地叫起来:“马小屏,是你呀!回来了?”
“是啊,这不是刚下车吗?你怎么在这儿?”马小屏说。
“哦,这么巧。我刚理完发,从这儿路过,正准备回家呢。”刘星雨说,“要不要我帮你拿东西?”
“不用,很轻,没什么东西。”马小屏有些不好意思,她看看陆续下车的新同事,说,“走吧!”
一路上无话。马小屏在前面紧紧地走,刘星雨在后面紧紧地跟着。回到楼栋,电梯里新来的值班师傅笑着和他们打招呼,说:“回来啦?”大概把马小屏和刘星雨当做了夫妻。马小屏笑了笑,眼望着头顶上的铁板,没吭声。刘星雨回答电梯师傅,说:“回来啦。”
直到进屋,马小屏的心里还没有完全平静下来,总有点怪怪的,而又甜蜜的感觉。她甚至有点不敢看他。原来空旷荒凉零乱的屋子在她眼里逼仄起来。马小屏的呼吸不够均匀。她来到房间,在窗台边,看到了她的茉莉花。茉莉花的叶片仿佛比以前增厚了几分,一朵朵小花举着饱满的酒杯,好像对马小屏说:来,干杯!马小屏双眼微闭,让这封闭已久的浓香包裹自己,哪怕片刻,只需要片刻,她就能让自己安静下来。
刘星雨已经坐在客厅里了,小灰在他腿上。他还搬出了一个板凳,他房间里的。马小屏脸上的红晕已经消失,她很自然地坐下,从兜里拿出桃儿,说:“吃吧,味道不错。”
“谢谢。”刘星雨接过,并不看她,说。
空气又沉默下来。
刘星雨说:“马小屏,你知道吗?这十天里发生了什么事?”
马小屏面无表情,说:“什么事?”
刘星雨说:“我和女朋友的打赌输了。我和她分手了。”
“输了?怎么输的?”马小屏莫名其妙。继而回过神来,感觉他是在说她与他,脸上飞过一朵红云,“我不明白。”
“马小屏,故事已经发生了。你还没明白吗?”
马小屏低着头,没说话,然后,抬起头,眼睛直视着刘星雨,说:“我觉得什么也没发生。抱歉,我要去洗澡,太累了。”
“马小屏,只有我知道,故事真的发生了。这十天,你离开的十天,我每天都在家里,看书,睡觉,清理房间,还有,为你的茉莉花浇三次水。我没有出去打牌,一次也没有。昨天我还理了发,刮了胡子。昨天晚上我失眠,我就知道我完了。我想着你就要回来了。我发现我突然变成了一个多愁善感的女人,这十天里,我心神不安又格外平静,我每天都在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