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夏季的一天,我决定离开工作两年的国有单位。
因为我实在已无法忍受这种平静、安逸却如白开水一般的生活,这日复一日重复的单调使我27岁的青春过早地感到了衰老。
我把想法告诉了我的未婚妻琳,并说自己想去北京发展。琳无语,只默默地收拾着行装,她用沉默来表明她的反对和担心,终于她说:“我们什么时候结婚!”我心中一震,知道这样做对琳会有伤害。数年来,她默默地为我承担了一切,但我始终没有给她一个承诺。我说:“等我挣足了钱,就回来娶你。”
琳流着泪说:“我相信你,我会等你的,尽管你有很多不安分的因素,但我想你会记得归程的。”
第二天走的时候,琳送我一个小纸包,悄悄地对我说:“到了北京再打开,会有用的。”
一下飞机,我便打电话给丹,告诉她我已到北京。丹惊喜之余驱车前来接我,一见面就责怪我不早些告诉她。我说一切尽在不言中,何必早做安排呢。丹忽然问:“琳呢?她好吗?”几年前,丹、琳和我是大学同学,丹和我同班,琳和我同系不同班,当时丹喜欢我,而我喜欢琳。虽然我早已知道丹的父亲是一位富翁,且有权有势,但当时颇以为有些才气的我傲气十足,偏偏不喜欢丹的直白与大胆,而单单欣赏琳的含蓄与文静,最终我和琳成双入对,而丹含恨离去。毕业后,我随琳一起去了南方的一个小城。
我没有回答丹的问题,只说自己想在北京找一份工作,丹说没问题,你明天就可以到我的公司来上班。我才知道丹现在已是一家大公司的总经理了,怪不得开着一辆宝马车来接我呢。丹又说:“不过先从小职员做起!”我笑笑说:“那是当然,我有实力!”要想在北京站住脚,我明白必须踏踏实实从基层做起。
丹的公司果然很气派,二十多层的高楼座落在北京城区的黄金地段,丹的公司的实力的确雄厚。一开始,我的工作是整理一些资料,将杂乱的资料分类整理好。我知道自己的角色只是一个小文员,所以做起事来一丝不苟,丝毫不敢怠慢。
我的领导是一个40多岁的男人,我从未对他提及我与丹的关系,在最初的一个月里,丹也从未露过面。
事情的转机在一个月后。一天我在整理文件时发现了一个小小的错误,一个英文字母印错了,依照英文资料来看,这一个字母将会导致上千万元的损失。我向领导做了汇报,他当时就吓出了一身冷汗,急忙拨打电话通知丹,丹当即命令停止向对方供货,及时地阻止了一大笔损失的发生。为这件事,丹当场宣布让我代替了我的领导。我有些愧疚地看了领导一眼,商场规则,历来如此,并非我之过错。
下班后,丹笑意吟吟地说要请我吃饭,上司加同学的身份,当然盛情难却。我们去了一家充满怀旧气氛的小餐馆,倚窗而坐。北京此时已是初秋,行人匆匆,有大片大片的梧桐叶飘然而落。我忽然想起许久没有与琳联系了,心中升起一丝愧疚与思念。
“为你的成功干杯!”丹今天特意打扮一番,在灯光的衬托下流光溢彩,她的笑容比以前更多了成熟与优雅。
“北京不错吧?喜欢这里吗?”丹很深情地问。
我点点头。我承认自己骨子里潜藏着不服输和不安分的秉质,我喜欢北京和这里的一切,包括城市的繁华与竞争。
“想不想留在北京?我可以帮你。”丹又试探性地问。
我心一动,留在北京可是我许久以来的梦想,拥有了北京,不就等于拥有了社会地位拥有了更多成功的机会。但是南方的小城,有琳在等我的归期,我左右为难。
丹看出了我的顾虑,她说:“你可以先考虑一段时间,然后再回答我。”
乐曲响了起来,是肯尼·基的萨克斯曲《回家》,悠扬的乐曲搅动了我平静的心。
丹两颊发红,双眼迷离地说:“你不肯为我留下来?”我无言以对,只轻轻地说:“你喝多了,我们回去吧。”
丹推开我扶她的手,哭了:“你还像当初一样傲气?”回到宿舍后,我想起琳送我的小纸包。打开一看,是整整齐齐的一叠磁卡,整整25张。我才知道琳的一片苦心,即使我山穷水尽之时,仍有整整25张磁卡可以打电话给她。
我拿起第一张磁卡,跑向黑夜中的电话亭。
再与丹见面时,她已没有昨日的失态与娇羞,我们又变成了上下级关系。这也好,我想,昨日之日不可留,过去也罢。
一个月后,由于我工作上的出色成绩,丹再次提升我,升至副总经理。我坦然受之,没有人知道我和丹的关系,也没有人反对我的升职,因为我凭的是自己的能力。
当我去向丹汇报工作的时候,丹忽然问:“我给你的问题你考虑好没有?”我知道她说的是我的留京问题。在和琳打电话用完的十张磁卡中,我从没有向琳提及此事。我不置可否地对丹摇摇头,丹说:“你还犹豫什么?这么好的机会你都错过?我知道你舍不得琳,你难道对我一点感情都没有?”我承认我不是一个圣人,面对丹的紧追不放,我一咬牙说:“三天,三天后我给你答复。”
我用第11张磁卡与琳通话,然后小心翼翼地说:“现在正好有一个留在北京的机会,我不想错过,想和你商量一下?”琳说:“你不是已决定了吗?还商量什么呢!”我无语,在聪明的琳面前,我隐瞒不了自己。在最后,琳说:“等你用完了所有的磁卡,我再答复你。”
只有三天时间,琳的磁卡还有14张。我抓紧一切时间打电话,我开始找种种理由为自己开脱,开始信誓旦旦地说一旦留在北京,就把琳接来。琳从不松口,只是和我说着无关紧要的话,最后她总是问:“还有几张磁卡!”终于在第三天的晚上,我拿起了第25张磁卡。我已下定决心,不管这次琳是否答应,我已决定留下来。电话一拨即通,显然琳已等候多时,未等我开口说话,琳就说:“我已想好,你还是留在北京吧!”我正想说些什么,琳已挂断了电话。
我忽然感到怅然若失,心中平添了许多失落,更没有意料中的兴奋。也许这件事本身就是一个错,我想,但是升职和前途对一个男人而言会更重要一些。
回到住处,我随手将最后一张磁卡往桌上一扔,磁卡打了几个转,反面朝上落在了桌子上。在灯光的照耀下,有几个不易察觉的小字映入我的眼帘。我拿起磁卡一看,正是琳的笔迹:第25张磁卡代表我25岁的青春。我惊呆了!琳是聪明的,她也许早已知道我的善变的性格和不安分的秉质,她用最后一张磁卡提醒我不管我拥有怎样的成功和失败,她都会用她25岁的青春毫无保留地等我归来。不知不觉,我已泪流满面。还有什么地位什么财富和成功能比琳25岁的青春更宝贵呢?第二天,我向丹递交了辞呈。丹大惑不解地看着我,不相信地说:“你真的已决意离开?是什么使你改变了初衷?”我笑笑说:“一张磁卡而已!”我相信丹无论如何也不会懂得其中的秘密。
当我赶回和琳共度两年的小屋时,琳正在收拾行李,准备离去,琳见我归来,兴奋地扑入我怀中,喜极而泣。琳喃喃道:“你终于还是回来了。”又嗔怪说:“你还算有点儿良心。”
我取出第25张磁卡,递给琳说:“可惜这第25张磁卡已被我用过,被磁卡电话机打了个孔,有些破损,已不再完整。”琳笑靥如花,说:“还好,幸亏没有让你挥霍得一文不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