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城市不会亏待任何一个努力的人。我们看上去什么都有了,可却没有了共同语言。既定目标的达成让我们都有一点疲顿,日复一日机械的生活更将我们的热情不知不觉地吸掉。 上午八时,照例出门上班。刚上中巴,一场没有预兆的暴雨突来,我习惯性地掏出手机,给绿果发了条短信:上了车才下雨,运气不错。 除了QQ电话,我和绿果每天还互发很多短信。其实大多是些毫无意义的废话,比如我出门上班了,今天上人不多;有时甚至就是两个字:醒未?……像若干年前对苏葛一样,我雀跃急切地让绿果分享或分担我的一切。 她也热烈地回应我,告诉我她在干什么以及她的心情。我们熟悉对方的起居饮食,如同生活在同一套房子里。而绿果,不过是我素未谋面的同事——我在深圳总公司,她在北京分公司。认识缘起于公事,后来不知怎么渐渐偏离了轨道,变成如今这种奇异亲密,甚至有点相互依赖的暧昧。 快下班时,苏葛给我电话:今天有应酬,我不回去吃饭了,你自己解决吧。 一个星期里,这样的电话总有三四个。我曾建议过她不如回家吃饭才给我电话,她幽幽地说,如果那样的话,我们说话的机会就更少了。 我当即噤声。我不想触及这个尴尬的问题。 回想起与苏葛的郎情妾意你侬我侬,真真恍如隔世——俩人天天腻在一起耳鬓厮磨,通宵达旦喋喋不休说很多肉麻的情话,未来被无限放大,经常被自己添油加醋的想像弄得激动不已,直至铁了心牵着手一起钻进笼子里,这才安定下来。 大局已定,婚后我们便将精力放在工作上。我是做技术的,忙起来没日没夜地泡在公司里;苏葛从秘书提为华南片区域经理,整天在外出差,我们可以十天半月见不上一面,所有的交流只是电话里匆匆的几句。 这座城市不会亏待任何一个努力的人。短短两年,当初嘴上的海市蜃楼已成现实,我们有了一定的职位,在高尚住宅区供了楼,正计划着买车——看上去什么都有了,可却没有了共同语言。既定目标的达成让我们都有一点疲顿,日复一日机械的生活更将我们的热情不知不觉地吸掉。 于是眼睁睁看着时间慢慢在我们中间划出了一道裂痕,并且越来越宽,越来越空洞。 甚至连做夫妻那档子事,也越来越像某种运行程序。 我们不过岁,结婚年,生活却像一截行将燃尽的蜡烛,逐渐黯淡下去。想到这,心里便有隐约的沮丧。 可四下里一环顾,发现原来我们这样的夫妻并非特例,心下稍安。时间一长,倒也习惯了这种合租似的生活。 回家也是百无聊赖,不如跟公司里那班单身同事去吃川菜。 一坐下来便发短信给绿果:又跟同事在外面吃饭,你呢? 她回过来:在家里等着商场送冰箱来呢,说好五点送来的,现在都七点了还没影。 我不停叮嘱她:你让工人小心一点,搬运时倾斜度不能超过度,外包装别扔,下次搬家能派上用场。还有,冰箱买回来要放一段时间才能通电,你明天再把插头插上吧。 这一顿饭吃得很不安生,一直在不停低头发短信,惹得同事很不满。 吃完饭回到家,意外地发现苏葛已经回来了,坐在厅里看电视。 这么早。我说。苏葛客气地笑:是啊。我觉得无趣,讪讪地走到书房,坐在电脑椅上发呆。 干嘛呢。苏葛的声音忽然在背后响起,吓了我一跳。我掩饰,没什么。 苏葛挤进电脑椅,紧贴着我坐下,搂着我的脖子。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亲热了,我稍稍怔了一下,也伸手去搂她的腰。她身上沐浴后的清香令我迷醉,不由把头埋在她身上,深深呼吸。 最近真是太忙了,很久没陪你,你没生我气吧?苏葛低低地说。 这久违的柔情让我再次怔住,这一刻我想到的是绿果。坐直身子,我用毫不在意的笑掩住心里的不安,说,怎么了,都老夫老妻了还说这样的话。苏葛说,为人打工只能身不由己,有时真想换份工作。 我轻声说,你是太累了。 她忽然抬起我的脸,肆无忌惮地吻下去。我被这突如其来的激烈吓了一跳,本能地回应,唇舌纠缠时,欲望的潮水涌遍我全身,绿果渐从脑中消失。 那晚我们的激情如禁锢已久的火山淋漓喷发。当身体从快乐的巅峰落下,苏葛蜷在我怀里,像只娇柔的小猫,让我心里泛起一股爱怜,将她紧紧搂住。 这一刻我知道,我还是爱她的。 第二天一早,绿果见我上线,发来一句话:我有点想见你。 我吓一跳。这边苏葛令我昨晚整夜难眠,那边绿果又要求再进一步。我忽然一个激灵——莫非苏葛对我与绿果的关系有所察觉?以她的个性,就算怀疑也不会当面质问,更不会大吵大闹,所以昨晚她……怀柔政策?额上有冷汗沁出。不,我没有做过对不起她的事,我与绿果连面都没见过——可是,精神上的出轨难道就不算出轨? 这一天就这样神思恍惚地过了。临下班接到苏葛电话,我说,又不回家吃饭是吗。 她的声音出奇温柔:不是,你有空吗,我们去“老树”吧。 看着坐在我对面沉静的苏葛,我掩饰住心虚,殷勤地往她的咖啡里加糖。苏葛搅着咖啡,低头轻声说,我想辞职休息一段时间。 我吓了一跳:怎么了,工作不开心?我以为你昨晚不过随便说说。 她还是低着头不看我:我觉得自己这个妻子当得很不合格。 何必呢,左右也是打工,东家西家无甚分别。我说,你做到今天这个职位不容易。 苏葛忽然抬起头:家文,我们生个孩子吧。 我糊涂了。两年前我就说想要孩子,她坚决反对,说等把事业基础打牢,岁以后再生不迟。她那么有主意的人,怎肯在事业春风得意的时候停下来生育?我小心地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却不再说话,低头默默喝咖啡。 那天后苏葛再没提过辞职的事,我想她是一时冲动吧。 但她确实是有些变化,比如出差、应酬少了,晚上经常乖乖呆在家里陪我看她以前绝不看的足球。 我做贼心虚。精明的苏葛想必早已洞若观火,这样的怀柔战术真是让我动弹不得,连发短信都要敏捷地寻找合适的时机。 而敏感如绿果,又岂会猜不到我锐减短信背后的隐衷。上班时我们一如既往地在QQ上聊天,表面上仍是无话不谈,但下班后她不再主动给我短信,我给她她也未必回。 这两个女子,令我惶惑、汗颜。 这天下班前苏葛给我电话:我有应酬,不回家吃饭了。我说好,心里很高兴——已经好长一段时间没跟那帮家伙出去FB啦。 酒桌上喧嚣非常,我喝了很多酒,多得都有点高了。席散已近晚上点,坐在回家的车上,我忽然很想走走,便要的士在离家不远处停下来。 我喜欢这条通往小区的路。路两边是茂密的小叶榕,树下围着竹篱笆,绿草如茵。一些情侣坐在树下或低声说笑或相拥亲热。每次看到这些场景我都会心里一动,想起我与苏葛的当年。 一辆黑色小车悄无声息地在我前方停下,模糊看到开车的男人将脸凑到坐在副驾驶位的女子跟前,女子做出拒绝的姿态,男人也不强求,伸手替她打开车门。 那女子的衣着、身材、姿态,跟苏葛都很像。对,她就是苏葛,我的妻子。我发誓我绝对没看错,因为这一刻我的酒意完全退去,脑子如浸过冰水般清醒。 我快走几步,哑声叫:苏葛。 她转过头,我看到一张惊慌失措的脸,在暗夜里苍白如纸。 我后悔为什么那天要去喝酒,为什么要那个钟点回来,又为什么动了走路的念头。我宁愿不知道这一切。 既然孤寂的我会与绿果陷入暧昧的文字游戏,同样孤寂的苏葛与人发生感情纠葛又何足为奇。她哭着告诉我,与那人不过是一时激情,怎可能拿我们的幸福婚姻作筹码,她早已无法忍受面对我时那沉重得喘不过气来的愧疚。之前她的转变便已是下定回头决心,那晚是他们最后一次约会。 我相信她说的每一个字。我没资格不信。我决意忘掉她的这一段——不忘又如何,我们互为对方左右手,存在的时候没感觉,若是砍掉,必将痛彻心肺。 我与苏葛恩爱如初,失而复得原来会教人珍惜。我们找回了初恋时的缠绵,但说得最多的,还是将于明年夏天降生的孩子。 至于绿果,我们依然保持着朋友间的联系,只是再没提过见面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