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来自死者的信
从初中开始,甄霓每个月都能收到各种各样的信,什么稀奇古怪的都有,但都没这封信来得奇怪。信是在课间操时送到甄霓手里的,里面是一张白画纸,折叠成圆形,画着朵惟妙惟肖的黑色曼陀罗花,黄蕊黑瓣。花下用水彩笔写着一行字:”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作为三中美术特长班的教师,甄霓对绘画有独特的审美观点,这幅画的作者无疑具有深湛的功底,但画上那妖异的花,却让她十分不舒服。信纸另一面用钢笔画着三格画。左一格是条美人鱼,游动在一个杯子里,杯外有双阴寒的眼睛在盯着她。中间一格是一个男人,心口被箭射中。右一格,是幅风景画,高山巍峨耸立,细流涓涓自山里出来。
甄霓莫名其妙,刚要把信丢掉,却看到信下首落款竟是:郁楚。
怎么会是他?甄霓呆若木鸡,因为在上班之前,她刚得知郁楚死了。
告诉她这个消息的是公安局刑侦组副组长王沛,当时甄霓正在洗漱,王沛拿着一张素描画敲门进来,语出惊人:”郁楚昨晚自杀了。”
“谁自杀了?”甄霓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对面楼的郁楚,我想你们很熟吧。他屋里的画稿,大部分画的都是你。喏,这张就是,”王沛把手里的画纸递给甄霓看,说出来意,”所以,我想也许你知道他为什么要自杀?”
“我不知道,我根本不知道他在偷偷画我。”甄霓莫名其妙。她和那郁楚算不上熟,两人住不同楼,但楼靠得挺近,又是同层,所以抬头不见低头见。甄霓只知道郁楚是外地人,寓居在深市筹备报考美院研究生,每天早上都会在阳台写生。
在楼下小区的广场上,甄霓曾看过郁楚的画,虽然不算特别有天分,但素描功底甚好。两人交流过数句,郁楚对甄霓的赏识十分感动,说了句:”甄姐,你真是我的知己。”但两人更多的还是点头之交。
后来甄霓听左邻右舍传言,才知道警察从郁楚屋里发现一份病历卡,上面显示郁楚有多年忧郁症病史,得这种病的人很容易轻生,现场也排除了他杀。似乎答案很明显,但王沛总觉得这案子不简单。
甄霓越想越不安,便给男朋友侯耀打了个电话。侯耀三年前来深市发展,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所创办的东升实业已跻身深市二十强之一。
侯耀说有事正忙着,让她晚点过去。
等到十二点半,甄霓才开车前往东升实业。正赶上下班高峰,甄霓心中烦乱,百无聊赖地听着车载广播:”据悉,五天前三江市清流监狱发生恶性越狱事件,目前已有三名逃犯被抓捕归案,首犯刘胜仍潜逃在外。警方表示,该犯有可能逃窜至深市……”
“警察都是干什么吃的?”甄霓看过专题报告,知道刘胜是汀市建市以来最大的黑恶势力头目,与不少贪官、商人沆瀣一气,结成巨大的利益集团,犯下多种罪行。谁想他竟然能越狱出来。
二、胁迫
东升实业终于到了,甄霓穿过几栋忙碌的厂房,来到办公大楼,门内出来两个西装革履的大汉,伸手拦住她:”小姐,请留步!”
“我找侯耀。”甄霓说。那两人冷冷地说:”对不起,侯总现在有事,暂时不见任何人。”
甄霓感觉不对劲儿,这两人怎么从没见过?说话语气也是凶巴巴的。她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回身去了传达室,向何大爷问起门口那两个穿西装的拦路虎。
何大爷连声说:”甄小姐,你别去了,他们都不是好惹的。”甄霓急问缘由。何大爷叹了口气:”现在做生意的都不容易,特别是咱深市,不但白道要打点好,黑道也惹不得,我看,侯总做生意虽然精明,但是毕竟不是本地生长的,对这些情况不熟悉,才会惹上‘虎南帮’那些人。”
“虎南帮?”甄霓隐约听说过,那是深市半公开化的一个涉黑组织,经常插手企业间的事务,任何一个企业被他们盯上,都是很棘手的事。想到侯耀被他们困在楼上安危不明,甄霓急了,再次奔向办公楼。
刚到门口,里面一阵喧哗声,数名黑色西装汉子簇拥着侯耀下楼来。侯耀头发凌乱,他见到甄霓愣了愣,挤出一丝笑容:”甄霓,我还有事,你先去吃饭吧。”
甄霓挡住去路,装出生气的样子:”不行,你每次都放我鸽子!今天又让我等了这么久,不能一句话了事。”不由分说上前去拉侯耀。
一个大汉拨开她的手:”对不起,小姐,我们和侯总还有事。”甄霓看着他们,生气地说:”你们是谁,我和他的事,你们插什么嘴?”侯耀脸上掠过一抹惊恐,急喝道:”甄霓,不要对他们无礼!”那大汉冷冷看了甄霓一眼,哼了一声。侯耀又拿眼示意甄霓快离开。
甄霓把心一横,大叫起来:”你们难道是要绑架吗?”领头的大汉神色一变,冷冷说:”一起带走!”两名大汉过来便要架住甄霓。
甄霓没想到他们光天化日下竟敢公然如此,挥着瘦弱的拳头拼命抵抗。闹腾间,领头大汉的手机忽然响起,他接了,神色略微一变:”这……好吧。”回头带着那些大汉匆匆走了。
甄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急问道:”耀,你没事吧?”侯耀摇摇头,带着她找了家川菜火锅吃饭,这才把缘由娓娓道出。原来这两年来侯耀生意红火,引来生意对头嫉恨,就勾结虎南帮,处处作梗。今天虎南帮是来逼侯耀签订个不平等的合同。侯耀不同意,他们便要强行架走他。
“他们为什么突然走了?”甄霓奇怪道。侯耀摇摇头,表示不清楚。
两人心头沉重,默默吃着饭。侯耀忽然想起来:”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甄霓摇摇头,笑着说:”我只是想见见你而已。”侯耀心头感动,默默看着她:”甄霓,我想好了,等我度过这个难关,明年我们结婚吧。”幸福来得猝不及防,甄霓小小的心被顷刻填满,她用力点点头。
从川菜馆出来,甄霓叮嘱侯耀千万小心,这才回学校。
她上网搜索黑色曼陀罗,一则资料弹出来:”黑色曼陀罗代表绝望和颠沛流离的爱,不可预知的死亡,生的不归路……”
“是什么让郁楚走上了不归路?那三格画又是什么意思?”甄霓忽然为杯中那美人鱼担忧,她背后那双如狼似虎的眼睛,是否预示着她未可知的命运?心头被箭穿过的男人,无疑就是郁楚创伤心灵的自况,箭头指向的第三格画,又在昭示着什么?
三、黑夜里的访客
晚饭后,甄霓站在阳台,对面郁楚房间内突然闪了几下。甄霓看得分明,有什么东西在郁楚房间里发光。她心头好奇,忽然想看个究竟,便蹬蹬蹬往对面楼走去。
已是八点多,小区内人迹稀少,静悄悄的楼道让甄霓发毛。她在郁楚房间门前停了下来,听到一阵细微的抽泣声从里面传出来,那门竟是虚掩着,里面黑乎乎一片。
甄霓心头凉飕飕的,鼓起勇气问:”有人吗?”抽泣声停止,一条人影蹿出来,二话不说直接往甄霓头上就是一记闷棍,然后把半昏迷的甄霓拖进屋里,关上门走了。
不过几分钟的时间,门又被轻轻推开了。迷糊中的甄霓惊恐地睁开眼,看到两条人影小心翼翼闪进来,她不由发出一声呻吟,那两人蓦然半蹲身子,其中一人喝道:”不许动!”听声音竟是王沛。
甄霓绷紧的神经顿时松懈下来,脱口喊出:”是我……王警官。”
那两人闻声打开灯,原来是王沛和另一个便衣警察。两人见她这模样,吃惊不已。甄霓将刚才发生的事说了,王沛跺了跺脚:”唉!你怎么打草惊蛇,把那个逃犯吓跑了!”
“哪个逃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甄霓不解地问。
王沛叹口气,说:”就是我们正在全力追捕的越狱在逃犯刘胜。你可知道,郁楚的父亲就是刘胜,郁是他母亲的姓。”
甄霓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王沛继续说道:”郁楚其实是刘胜前妻所生的。刘胜发达后,抛弃了前妻,但是现任妻子一直没再给他生儿子,所以他对郁楚仍极为疼爱。郁楚生性敏感,对父亲的所作所为十分痛恨,却又难以割舍血浓于水的骨肉亲情,为此痛苦不堪,很早就犯上了忧郁症。
“通过访问郁楚的博客,我找到了他早期写的一篇文章,里面有一段,大意是这样的:父亲入狱时,我跟他说了,如果他安心接受改造,我还是他的儿子。我希望他重视我的话,不要以为我这是孩子气的话……真没想到,郁楚听到刘胜越狱的消息,竟走上这样的不归路。”
“所以,你算定刘胜往深市逃窜,是要来看他儿子,就让电视报道郁楚自杀的消息,再在郁楚生前所住的地方设伏?”甄霓联想前后,恍然大悟。
“只是没想到,你比我们早一步,把那家伙吓跑了。”
却在此时,一声大喝远远传来:”什么人?”王沛二人闻声迅速飞奔出门。甄霓赶下楼,见王沛等四五个便衣,死死按住一个穿清洁工服的汉子。那汉子力气极大,众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反剪双手,扣上手铐。
“终于抓到你了!刘胜。”
甄霓看着这个身材瘦小却搅得满城风雨的越狱重犯抬头望着郁楚的房间,孩子般呜咽起来,心里便有些不好受,倒忘了他刚才曾攻击过自己。王沛得胜将军似的挥挥手,与那些便衣押着他走了。
甄霓怔怔地站在原地好一会儿,却猛地想起了什么似的,快步往小区广场走去。小区的广场极大,布设着一些假山、曲径、花坛,为小区居民平时休闲娱乐之所。行走在其间,一个念头在甄霓心头逐渐成形:第三格画,有山、有水,莫非是‘高山流水’的意思?这四个字的背后,代表着友谊、知音?她就是在这里看郁楚画画,郁楚也把她当作知己,莫非郁楚暗示这里有什么东西?甄霓越想越觉得有谱,目光落在那些假山上。
她绕着数座假山一阵摸索,竟然真的从一个缝隙里摸出个塑料文件夹。
四、神秘画册
回到屋里,甄霓激动地拆开文件夹。里面是本画册,用环形扣条装订着,钢笔画、彩笔画均有,看得出来是多年集萃而成。甄霓一张张翻下去,前面纸张泛黄,画上笔触也较稚嫩,后面则逐渐成熟起来,展露出一定的风格。
这些画的主角均是一高一矮两个男人。两人时而交头接耳,时而各自行事。每幅画都是一个故事。甄霓越往下看,越是惊心动魄,画册所画的,竟然都是他们走私、行贿、杀人越货之事。在他们背后,总有个小男孩,一直用笔在画着什么,脸上挂着悲伤。甄霓心头一动,如果这男孩是郁楚,矮个子男人无疑就是刘胜,那个面部模糊的高个子男人又是谁?
到画册中间,矮个子男人被投入监狱,高个子男人不知所踪。到后段,矮个子男人逃出监狱,东躲西藏,最后在一个港式酒店与原来那个高个子男人接上头,两人把酒言欢,却没注意到在街头一角,那男孩正盯着玻璃墙之后的他们。栩栩如生的画面,把男孩脸上的悲哀勾勒得淋漓尽致,高个子男人的面目也清晰可辨,不再模糊。甄霓目光停滞在他的脸上,心头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又一下。半晌,她猛地把画册一卷,驱车直奔东升实业。
已近深夜,东升实业灯火阑珊,所幸办公大楼还有灯光亮着。甄霓刚要下车,却见数名黑衣大汉簇拥着侯耀从里面走出来,迅速上了一辆黑色轿车。
“又是虎南帮!”甄霓开着车跟在后面,黑色轿车在郊外一座废弃的厂房前停下。甄霓把车停在远处,悄悄熄了火,在暗处观望。
轿车门开了,侯耀当先下车,打个手势,几名大汉跟着他进入厂房内。
甄霓一愣,忽然醒悟过来,侯耀并没有被绑架。她小心地下车跟过去,找到北面一个破了个洞的窗户往里看。只见厂房内灯火炽亮,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躺在地上,看到侯耀等人进来,他面露惊恐,挣扎着叫道:”侯总……求你饶过我……以后,虎南帮上下一定都听你的……”
侯耀骂道:”虎南帮今晚就要玩完了,你以为我会留你这个没用的帮主?!”
那男子大惊失色,猛地叫起来:”你疯了,你这样警方不会饶过你的……”
“是你们逼我的!我敢下手就不会留下尾巴!”侯耀手一挥,几名大汉扑上去,将男子的惨叫声生生切断,恐怖的骨裂声瞬间响起。
怪不得白天虎南帮会突然放过侯耀和自己,原来是他们的老大落入侯耀手里。甄霓忽然身子一紧,一个人影自后扑上,将她夹在腋下提入厂房内。
五、幕后凶手
厂房内一片血腥,侯耀面目冷峻,见是甄霓吃了一惊,急忙让众人带着垂死的虎南帮老大下去,这才扶起她:”甄霓……你怎么来这里了?”
甄霓如触电般推开他,眼里满是厌恶。侯耀耐心地说:”甄霓,我不这样,他们迟早也要这样待我的,我这是先下手为强……”
“你不要狡辩了,你自己看看这个!上面记载着你和刘胜以前的所作所为,想不到你竟是这样的人!”甄霓猛地将画册丢给他。侯耀翻着画册,神色僵住了:”这画册,应该是刘胜那傻儿子画的吧?没错,我与刘胜以前是一条线上的蚂蚱,我们一个走白道,一个走黑道,互相呼应,生意做得很顺利。后来他进去了,我在汀市也混不下去,辗转才来深市发展的,也因此认识了你。我本来想忘掉从前,做个本分的商人,与你好好过日子。但这里的生意对头不择手段要弄垮我,我不得不把刘胜弄出来,借助他在黑道的力量,帮我摆平这些讨厌的苍蝇。”
甄霓的眼里泛起了泪光:”你完全可以有别的方法……为什么要做这种犯法的事?”
侯耀看着她,眼中满是温柔:”甄霓,我这样还不是为了你?对付黑,只有用更黑的方法。我都向你求婚了,为了你我必须排除一切障碍,我们才会有真正的明天。”
甄霓坚定地摇摇头:”可是我不能接受这样的你!”
侯耀一愣:”甄霓,你忍心我们就这样结束?”
甄霓心头难以抉择:”耀,不如你去自首吧……”
侯耀笑容僵住,猛地狠狠扼住她的脖子:”你说什么?”
甄霓始料不及,登时喘不过气来,眼前阵阵发黑,耳边是侯耀歇斯底里的吼声:”贱人!我这样做,还不都是为你,你居然要我自己送死……”甄霓心如死灰,停止了挣扎。
“全都不许动!放下她!”数十名全副武装的警察突然破门而入,将行凶的侯耀制服。一名警察拿出证件在他面前晃了晃:”侯耀,刘胜指认你帮他越狱,请你随我们回去协助调查。”
侯耀目光尽赤,咬牙切齿道:”这混蛋,竟然出卖我……”
“你弄他出来,却让他赔了自己的儿子,他悲痛欲绝,早忘了你们那一套攻守约定了。”王沛冷冷地说。
尾声
当晚,深市发生了建市以来最大的黑恶势力火拼,虎南帮头目死伤十数人,震惊全省。
甄霓在家看到这个消息,将报纸丢在一旁,又翻起郁楚留下的那本画册。她终于明白了,对父亲绝望的郁楚,把所有的爱和希望寄托在了自己的身上。他留下这本画册,就是想让她看清侯耀的真面目,远离他,以免日后也要承受那黑色曼陀罗之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