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庄到九九县城五十里路,庄前那条百尺河,就是从县城那面流过来的,发大水的时候,浪滚翻天的,哗哗地非常惊人,如果不是庄前那神牛石挡住,大水早就冲了庄子了。
嗬,那块神牛石也真是古怪,又不连山,却独独地凸出那么块黄澄澄的石头来,它多像一只牛的样子呀,头角分明。远远看去,威武地在那趴着。
说起来,是有个故事的,这也是古年间的事了,传到如今也不知多少年啦,先说为什么叫九九县城吧,那城的城墙只有九十九尺高。城外的百尺河里有条泥鳅精,那年也把浪头搅得百尺高。从前做官的,不管老百姓死活,借着这个由头多搜刮些钱是真的。
有一年,皇帝又派了一任官来。这个官到任以后,先围着城墙看了看,老百姓寻思,这次可好了,也许能把城墙筑高了。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县官却把衙门拆了,加高了地基,重新修盖了起来。自然,他只是动动嘴,一切费用都是从老百姓那里搜刮来的。那一阵,这个县除了纳官粮、官银以外,每年还得摊派许多修城墙的钱,这任县官更看上了这一份进项。
年复一年,银子堆起来也成垛了。城墙呢,还是九十九尺高,银子当然是进了县官的私库了。城里的人,每年得遭一回灾。水火无情呀,遇上了那个水灾,连屋带东西全完了。
人们急得没办法,无奈之下都到龙王庙里去烧香磕头,可是什么事也不顶,个个都愁的要命。
一天,一个老汉来到庙前,招呼起来:“大伙别信这个啦,你们都把碎铜送到我那里,我有法子。”
有人认出这是本城铸铜像的老匠人。说起来,他的手艺确实一流,不管铸什么铜像,都跟活的一样,究竟他下了多少工夫,费了多少心血,谁也不知道,只听人家说,他的屋里常成宿地亮着灯。
话说有一天黑夜,有人从老匠人窗外路过,听到屋里有人说话,一寻思,他又没有家口,半夜三更地和谁说话呢?仔细一听,原来是跟他铸的那些铜像说话呢!还有人说,半夜里常听到他铸的那匹千里马,咴咴地叫唤。
有人问起他来,他不说什么,只捋着胡子笑笑。大伙都知道他是个好心人,都信服他的话,也不问他要铜做什么,有的把洗脸的铜盆送去,讨饭的要到一个小铜钱也都送去。嗬,什么铜物都有,大闺女、小媳妇的铜手镯,小孙子、小外甥的百家锁,不几天就凑了一大堆。
老匠人把门关起来,谁也不见,一直过了七七四十九天。那天半夜里,听到他的屋里,有一头牛“哞!哞!”地叫了起来,叫的声音可真大,全城的人都能听得见。
第二天,他把门打开了,一只铸好的铜牛站在屋子中央,金晃晃地把屋子都照亮了。去看的人人山人海,无不为之惊叹,都说:“活牛也不过这么精神,看那眼、那角、那蹄腿,哪点都像要跑的一头牛。”那身皮毛,看上去柔软光滑,一摸,却是冰凉冰凉的。
出了这么一桩大事,衙役、狗腿子很快地报告了县官。县官一听,也盘算出这个东西有大用处,他盘算着把铜牛献给皇帝,或许能买得加俸进禄,便一声吩咐,叫把铜牛抬去。
那些衙役、狗腿子一窝蜂地拥去了。他们进了屋里,把老匠人的东西先抢光了,才去抢铜牛。可是铜牛好似生根似的站在那里,抬也抬不动,掀也掀不动。老匠人站在一旁,气呼呼地看着不做声。
一个衙役又去报告了县官。县官惊奇地说:“还有这种事吗?”坐上了轿,吆吆喝喝地去了。到底是县官坏主意多,他把老匠人叫到跟前,好言好语地说道:“你给我能运走这铜牛,赏给你三百两银子。”
老匠人说道:“县官老爷,实话对你说了吧,这是全城老百姓的铜牛,就是银子堆成山,我也不卖呀。”县官一看用软的不行,马上变了脸喝道:“你想造反吗?不运走铜牛,就把你带到衙门去。”
到了大堂上,老匠人既不下跪,也不说话。任凭县官怎么问,他连腔也不答。县官把惊堂木一拍,叫动起刑来,老匠人不但没求饶,连哼都没哼一声。县官看着没法治他,就把他关进牢里去了。什么法都用到了,铜牛还是搬不走。它好像生根一样地长在那里。
这一年夏天,又下了若干天雨,百尺河里,滚滚的黑浪头,眼看就要漫进城墙。城里真像翻了天一样,孩子哭,大人叫,找不着个地方躲。
“哞!哞!”铜牛叫了,叫得全城都能听到。它再也不是那个像在地里生了根的铜牛啦,毛皮闪亮闪亮的,两只眼睛跟灯笼一样,尾巴一撅,一溜闪光地向城墙冲去了。这阵,浪头已经高得要打进城墙了,泥鳅精在水里翻腾着乌黑的身子。
神牛冲上了城墙,嘴伸进水里,只一阵工夫,就把水喝下去了。泥鳅精尾巴甩得再高,也搅不起那么高的浪头来了。水下去了,那神牛又回到老匠人的屋里,它又是铜牛的样子了,又是生根似的站在那里。
这年,大水没有漫进城来,县官却还是照常要那份修城墙的钱。可是不论他怎么打呀、抓呀,百姓就是不缴,都在背后说:“咱们匠人老爷爷,给铸出神牛来,再也不怕大水了。”
这话也传到县官的耳朵里,他气得肚子都要鼓破了,咬牙瞪眼地叫把铸铜像的老匠人提上大堂,号令下去,斩首示众。
县官刚刚说完,只见地动屋摇,原来是铜牛叫了一声,真好像霹雳那么响。衙役、狗腿子都吓慌了,腿一软都瘫在了地上。老匠人却好似一根高大的石柱似的立在那里。
县官也吓得脸成了土色,却还硬着嘴说:“把这妖人,推出斩首。”
话还没说完,“哞!”山崩地裂地又是一声牛叫,震得县官的耳朵嗡嗡直响,身子也抖成一团儿,好几个人才把他扶到后衙里去,他只得把老匠人再下到牢里。
县官终于想出一个毒法子来,把麦穰掺上石灰,装了成千上万个麻袋包。第二年的夏天,大水又眼看着流进城墙来了,铜牛又变成神牛冲上了城墙,把嘴伸进水里喝了起来。衙役和狗腿子们也跟着赶来了,把装着麦穰和石灰的麻袋包扔下水去。
神牛“咕咕”地喝着水,喝着喝着叫麻袋包塞住了嗓子眼啦。泥鳅精趁空搅着黑浪,翻腾着进了城墙,衙役、狗腿子都向高高的衙门跑去,神牛仰着头,两只眼睛把水面都照明了,从后面追了去。
县官、衙役、狗腿子都躲进了衙门,神牛三角两角就把衙门撞翻了天,坏蛋们都被砸进水里去了。
它在水里游来游去,终于救出了老匠人。那两只角好似两只手一样,把老匠人托在水面上,随水漂了下去,石灰在它嗓子里烧了起来,越来越没力气,随水漂了五十里,它把最后的力气都用了出来,爬到了岸上。慢慢地它化成石头,老匠人痛心地流了一阵泪,他舍不得离开它,便在旁边盖了一座小屋住下。
小屋现在没有了,不过在牛身边的一块石头上,还留着它的脚印。这地方的人,谁也忘不了它。那神牛虽说化成石头了,却还是那么黄澄澄的,威威武武地趴在那里。
那头铜牛虽然已经化成了石头,再也走不动了,也不能叫了,但人们却永远地记住它,因为它永远活在人们的心中。而那个县官连他叫什么名字,人们都懒得去打听,因为人们早就恨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