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老爷进山上任,坐一乘四人轿。山路不好走,急弯陡拐,不是上坡就是下坡。
杜老幺他们四个轿夫抬得黑汗直流,累不来了:“县老爷,歇一会再走吧?”
县老爷他坐的不知走的脚疼:“走。”
轿夫没办法,继续朝前走。又走了一程,四个轿夫累得出气不赢,衣裤都在流汗:“县老爷,歇一下吧?”
官在轿子里头打瞌睡:“走!”
抬轿的只有依坐轿的,四双脚硬撑,只走不歇。又走了 一程,县老爷自己把腿子坐麻啦,腰板坐酸啦,想下轿活动活动腰腿,才准歇:“好,你们先就要歇一会的,歇。”
轿子停了下来,轿夫一个二个忙着揩汗。县老爷下轿伸了伸懒腰,打了个呵欠,甩起文来啦:
山何其大,路何其小;
官还没做,吃苦不小。
轿夫们本来就有气,听见县老爷甩文,都接上话了:“听说老爷的才学不错呐?”
县老爷不懂轿夫们是对着猪头喂食,他傲得很:“没有才学,能出门做官?未必你们还想咏诗作对,试试本县的功夫?”
杜老幺—笑:“不敢,不敢。我们只会打谜子猜哩。”
“你们会这就不错罗!”官说,“打一个谜子本县猜了看哪?”
“噢,”杜老幺答说,“县老爷看得起我们呢。我来说一个试试。”
“慢。”官说,“本县有言在先:若是猜到了,本县就不赏给你们的工钱了。”
杜老幺一听,嗬,八字还没一撇,九字还没一钩,他就想把工钱赖掉不给哪!便答:“好说,老爷猜到了,我们冒起①【① 冒起:方言,豁出去之意。】不要工钱就是。老爷若是猜不到呢?”
旁边三个轿夫都帮腔:“那就该老爷开夹倍工钱罗!”
“夹倍?莫想那个事!”官连连摇头,他舍不得把钱,“你们打的些谜子,本县岂有猜不到的?万一猜不到,本县卯起不坐轿,自己走!”
杜老幺紧跟一句:“老爷说话算话?”
官:“一言既出嘛!”
杜老幺说:“请老爷听好哩,打一个物件谜子:放着,它还在这里,系着,它就爬起跑了的。”
县老爷一听,为了难啦!这是什么物件哪?“系着”,照理更应当还在这里呀,怎么倒还“爬起跑了”?左思右想猜不到。其实,这个谜子简单,说的是系在脚上、爬山走岭的草鞋,千家万户都有的,县老爷见过不少,猜不着。猜不着,面子还得救住,他不甘心就这么不坐轿子了呵!
他嗯嗯吞吞地:“嗯,这个太俗,再打个文趣点的!”
杜老幺说:“只要老爷说话算话,叫再打一个就再打一个罗:天知我有,地知我无。人知我有,我知我无。打一物件来?”
官一下又愣住了。文趣得很哪,还是猜不到。天晓得我有,地又晓得我没有;人家以为我有呵,我又晓得自己没有,未必是指桑骂槐取笑本县?
他想发火,又怕自己猜的文不对题,倒还落个话把。他想问,又问不出口。
这第二个谜子,说的是脚上穿的袜统子。布袜子穿破了底,长统子还在,丢了可惜,穿草鞋之前套在脚上,免得刺 条扎腿。从上面看或旁人看,像好袜子,有底;从下面看,没有底,穿的人自己晓得。
轿夫呵,背夫呵,常常是袜底先磨破,穿袜统子的今日有张三,明日有李四,他们都晓得这个谜文。可县老爷哪猜得到呢?
官急得额角淌汗。真的得自己走啦?看一眼高山大岭,莫说走不稳山路,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楚?哼!
杜老幺问:“老爷,这个又猜不到呵?”
“三下为定!你再说一个又不文又不俗的!”
杜老幺:“好哩!等我们先把轿子抬上肩了,再说不迟。”
“嗯?”
“这前无村后无店,天色又不早了,老爷若还是猜不到, 我们好快点赶路哩。”
官无可奈何,听着轿夫们一声吆喝,空轿子被他们抬上了肩。杜老幺说,“老爷听这第三个,还是打物件的:少时青,老时黄,千锤百打配成双。有耳听不见人的话,有鼻闻不出臭和香。”
县老爷干着急,又猜不着。有鼻子有耳朵,竟闻不出味、听不见声?猜是骂人的吧,那“配成双”又作何讲解?既是成双配对,何必又“千锤百打”?唉,算是见了鬼哟!
这第三个谜子,说的又是草鞋。草鞋当然有耳子、鼻子哪,不然系不成、穿不成嘛!三个谜文,两样东西,都在轿夫的脚上。县老爷一个也猜不列,杜老幺他们“呜”的一声,说走就走。
那个官跺着脚喊:“抬我!我冒起出加倍工钱,你们要抬我!。”
杜老幺他们只走不歇:“老爷说话不算话,我们不抬你罗!。”
轿夫们如飞地跑了。县老爷喊天天不应,只好自己动脚走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