秃爷有名,叫“栓柱”。但所有人没那么叫过。秃爷秃得不甚厉害,是花斑秃的那种,秃得厉害不厉害不大要紧,反正是秃了。村人就按辈份私下叫秃栓,秃哥、秃叔,到了我这辈就喊他秃爷了。
据说秃爷还是因秃了,才得以存活于世的。秃爷的母亲是童养媳,从十五岁开始生孩子,一直生,一直生、一直生到七八个,生的时候全是好好的,长着长着就害病夭折,生到秃爷这儿都是第九个了。秃爷的父母亲当时已经是三十五岁了,长言说“三十无儿慌一慌,四十无儿无指望啊!”更何况前面已夭折八个,自然是绞尽脑汁,想尽一切能想的办法。
秃爷的父亲是逢人作揖,见庙烧香;秃爷奶奶四处求神拜佛,积德行善。最终,一个活神仙灵菩萨真善人仙人指路了,那就是“如果想活命,必须找替身”。这个替身办法有多种,多种之间最简单的一种就是“找一个死孩子头戴的帽子来免灾!” 为了那顶帽子,秃爷的爹带着铁锹翻遍乱坟岗;秃爷的奶奶挪动三寸金莲,经常三更出发,去乱坟岗找死孩子;再从死孩子中,逐个找帽子。那年月,死孩子虽多,但戴得起帽子的死孩子并不多见!即使有戴帽子的,也不能明目张胆地扒了帽子走人,还得给他换上事先准备好的另一顶。大小是个鬼啊! 终于是奶奶吓傻了,孙子果真存活了。但死灾虽免,活罪难逃,秃爷的头戴了帽子后就流脓淌血,数日后就秃了。
秃爷一生未见娶妻生子,但秃爷是一个走东北,闯西南、东征西讨晃遍了大半个中国的世面人。秃爷做过货郎,当过脚夫、贩过木材、也曾沿街乞讨。尝遍了人世间的眼高眼低,凄苦心酸、世态炎凉。但最终也未能出息成出人头地的那种人,秃爷到老还是两手空空。但秃爷永远那样知足安祥地活着!
秃爷的饭量极大,大的惊人,没有人知道,多少东西才能填饱他的肚子。据说,有一次生产队年终榨油。秃爷六个人,没黑没夜地在不见天日的油房里,榨着全生产队的人下一年全年的吃油,完工最后一晚,队长答应管他们吃一顿水饺。找来一群姑娘,嘻嘻哈哈热热闹闹地包饺子。
谁都知道秃爷饭量大,那年月,一年到头谁见过饺子吃?饿啊!也不知怎么捣鼓的,他们竟然舍得拿水饺跟秃爷打赌?打赌的主题是“如果秃爷一顿吃下这八大碗水饺的话,他们就再输二斤油条给他;如果吃不了这八碗水饺,秃爷年终工分钱他们就分了;一年的油料也别要了。”
打赌的结果是这样的“秃爷一口气把这八碗水饺吃的精光,还抹着嘴巴连问还有没有?”害得服输的人喝了一顿饺子水不说,还得输二斤油条给他。
还有一次,是秃爷喝豆脑。也是在年终,秃爷家里上辈人全亡故了,他穷得连年都没法过,只好到表姐家去借年。进表姐家门时,表姐正从锅里出豆腐。表姐是个热心肠爽快人,见了他就说:“赶紧吃豆腐吧,能吃多少吃多少,别见外,要是吃完了,叫你表姐夫重新推磨!”
表姐家有林有园,日子好过。秃爷真的也没见外,站在锅台边拿着勺子,一锅豆腐脑,被他真心实意地喝得滴汤不剩。为此,表姐两口子当着他的面干了一仗!
秃爷这人为人厚道,干活不耍滑卖奸。虽说一辈子光棍生活,也从来没有过关于他有昧良心的事。在村人眼里,秃爷是位长辈,一直是个好人。后来秃爷老了,人们也不在过生产队集体出工的生活。村干部在村头为他盖两间房安顿晚年,并告知全村人,尽量设法让他吃饱。日子好了,咱还差一顿吃吗? 可是后来,顿顿有饭吃的秃爷饭量却减了,人们说可能是因为他老了。再后来他老得下不了地时,就时常站在村口,对来来往往的村妇喊“侄媳妇,你要放心的话,就把孩子放我这吧,收工时来领,太阳毒啊!”
每一年,在农忙时,秃爷屋里挤满孩子,打闹。农闲时,就挤满老头,聊天。年年如此,直到那两间屋推倒为止……
前不久,上级来了一群人,到村里来找吴栓柱。说吴栓柱同志当年协助党组织联络工作,为此他还救了一个军团的命。全村人都说没有这个人,那群人查找不到,就走了。村里人就纳闷,说谁叫吴栓柱?莫非他是秃爷?后来就有人证实,真的是秃爷!可是他已过世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