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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有过一只蓝白蜻蜓发卡

简加明就像我的蓝白蜻蜓发卡一样,见证了我头发的变长变短,脸上婴儿肥的逐日消失,见证了我从158cm长到163cm,口头禅从“见鬼啦”变成“神经病哦”。

简加明五大三粗,吊儿郎当,成天穿着松松垮垮的T恤在学校里走来走去,走过我的宿舍楼下时就腾出一只手来,把拇指和食指圈成哨子形状,放进嘴里响亮地吹三声。

刚开始,我会跑到阳台上去,四目相望,飞一个夸张的媚眼。后来就懒得理他了,但他依然很高调地走过。我懒得理简加明的原因是我有了一个望远镜,它倍数不够大,效果也不怎么好,但我可以用它窥探对面的男生宿舍,三楼,窗户上贴着蒙牛广告的那一间。我看到周成南的白色衬衫在阳台上迎风招摇,我又想起他穿着这件衬衫站在舞台上拉小提琴的模样。他眼睑低垂,灯光柔和,琴声山泉一般响起。

只一个瞬间,我喜欢上他了。

表白是没有勇气的,他干净秀美才华横溢,走路吃饭拉琴都显露着教养,而我不艳不美,神经大条,平地走路都会跌跤。我只能拿着望远镜,躲在窗帘背后,望着他在我的镜头里,晾衣服,刷牙,拉琴,看书,扔垃圾。天天如此。

简加明是我同学,又是话剧社同党,并同时在诸多剧目里扮演大树绵羊石头之类的角色,堪称惺惺相惜。这样的组合跟爱情搭不上边,我一直这么认为。尽管他会帮我占座打饭打开水,他风雨无阻地在路过我楼下时吹口哨。

姐妹们说简加明肯定暗恋你。暗恋?他那种大大咧咧的性格适合玩暗恋?他要是喜欢我,早表白啦,你看他那猖狂样儿!

我喜欢简加明吗?有一点。跟他在一起舒心又自在。但是,没有我透过望远镜望着周成南的那种甜蜜紧张和小痛苦。

我过19岁生日的时候,姐妹们以为,简加明会以华丽的方式表白。可我收到的礼物只是一盆刚从花鸟市场买来的茉莉花。长得还算精神,洁白的小花瓣散发着幽幽清香。花枝间缀了一张小纸条,林夏,生日快乐!花谢花香在。简加明。再没有多余的话。

我拿起望远镜,又开始了我的窥探。今天,周成南穿的是灰色外套,白色裤子,很有型。他在阳台上做扩胸运动,嘴唇轻抿。

只是送了我一盆花,简加明却像嫁了我一个女儿一样,常常追问,你给它浇水了吗?它今天又开了几朵?谢了几朵?有时我认真地应答他,更多时候我潦草地敷衍他。

最后他终于消停下来,不再问关于花的话题。而很久以后,我才发现,宿舍楼下,已经没有了简加明的口哨声。我立刻打电话给他,猪头啊,你最近怎么没吹口哨了?他在那头懒洋洋地带着不满,我还以为你第二天就能发现,现在都过去两个多月了!我没心没肺地答,哦,那就好。

简加明的口哨声没了,我的望远镜还好好的,周成南依然在我的镜头里清新挺拔。

我终于有机会走近他,是在圣诞晚会的话剧里。是一出外国小短剧,剧团邀请他来友情演奏。他站在角落,灯光暗影里。我们在舞台中央,灿烂的聚光灯里。我演圣诞树。

圣诞树是不能说话不能动的,我却鬼使神差地把头扭过去了。因为小提琴演奏起来了,我忍不住想要看周成南拉琴的样子,可惜我看不清他的脸。一支曲子不过几分钟,圣诞树就扭了十次头。拉完了以后,他没有走。他握着他的琴,斜斜地站在暗影里,他的目光,落在了这棵不停扭头的圣诞树身上。

春天来了,简加明变得深沉起来,他不再吊儿郎当地吹口哨,还不时说一些让我摸不着头脑的话。比如,林夏,你不知道,不等于不存在埃我无言以对,其实他也不需要我对,他说完就走了。

圣诞话剧里,周成南注意到了我,这只是我的揣测和希望。可在这个春日迟迟的午后,它得到了印证。

我和姐妹们在图书馆外的草坪旁打羽毛球,大呼小叫,挥汗如雨。我累了,坐在草坪上休息,我看见自己的影子投在草坪上,肥肥的一团。里面还开着几点零星小花。一个长长的影子,从远处移来,越过几片枯黄的树叶,越过一丛茂盛的青草,慢慢地与我的影子重叠。

他的脚步轻而柔软,他站在了我身后。周成南站了有多久,五分钟?十分钟?差不多吧。我又变成了一棵规矩的圣诞树,不能说话不能动,连呼吸和微笑都紧张得忘记了。

周成南在我身旁坐下,说,嘿,圣诞树。我们聊着天,五花八门不着边际。我太紧张了,都不知自己说了些什么。以至于周成南问我的电话,我都差点说错。

周成南很少打电话发信息来,我也很少打给他。到他毕业的前几天,我鼓起勇气,把从白衬衣到望远镜的故事,简单描述,我一个字一个字地摁,摁了满满一屏幕,可忽然,手机没电了。表白的勇气就像一次性纸杯,用过了就没用了。

他去了青岛,那个城市有浩瀚海洋。我们的联系时断时续。在我21岁生日的时候,他发信息给我,林夏,生日快乐,注意查收礼物。我欣喜地等待,等来了一个重重的小包裹,打开一看,全是DVD碟,韩剧、日剧,奥斯卡电影,还有法国西班牙的原版大碟。没有只言片语。

我发信息说,谢谢。他回,不用。周成南,这个文艺男,他一定以为,我也是一个文艺女。可我不是。我肤浅没品位,我只对韩剧略有兴趣。抱着这堆印着外国文字的碟片,我才想起,我们有差距。

我不再联系他,把碟片大方地借给上铺下铺左邻右舍,连简加明都借了几张去。

简加明拿着碟片逆着6月的阳光站在我面前,他高了瘦了黑了。他说,林夏,我有话,一定要说。我也严肃起来,你讲。他轻轻颤抖一下。我以为他会说喜欢我,结果他竟然说,从前有个小朋友晚睡早起看碟,结果,他死了!

毕业前大家都很忙,忙着找工作签约失恋。简加明居然还记得他送我的茉莉,跑来问,喂,茉莉怎么办?我没头脑地说了句,难道带走啊?又笨又重,送给宿管科阿姨算了!他有点不高兴,转身走了。

大家全部撤离那天,阿姨喊住了我,她说,我看花盆很旧了,就想给换个新的,我换盆的时候,才发现土里埋着这个。她的手里,举着一瓶香水。香水瓶被一个塑料袋严实地密封着,瓶身上是两个单词,My love。还有一张小纸条儿,纸条儿略略泛黄,简加明说,林夏,经过深思熟虑,我认为,我爱上了你。

可是晚了,简加明签在了浙江,我签回了四川。这两地,是2200公里的铁路线。我懊悔吗?似乎没有。惆怅吗?好像有一点。

再后来,一个同学打电话给我,她说,还记得我借了你的碟吗?是一部电影,《情书》。我当时没拆开看,刚刚我收拾东西才发现,就拆了来看,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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