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岁那年,我上初二。像所有愣头青的小子一样,我们每天的任务就是想着如何对付我们最可恶的秃了头的数学老师,还有,就是往女生的抽屉里放死老鼠。
做这些事的时候,我内心里充满了巨大的快乐。放了学的我们,骑着一辆破自行车满大街疯跑,有时爬上很高的城墙和烟囱,这个城市的每个角落全被我们游遍了,真无聊啊;有时,还偷偷地蹭到电影院里看电影,全是武打的,我的偶像就是李连杰和成龙,所以,学习不好,深得老师厌恶是自然的事。
那些学习好的女生总是躲着我,因为一旦招惹了我,我会让她们的自行车天天没气,这些事情让我做起来充满了乐趣。
直到林小烟的出现。
她是从上海转来的学生,对于我们这个小城来说,上海是一个难以想像的地方,又遥远又陌生,而林小烟这个名字,本身就是一种诱惑。
因为所有的女同学的名字全叫得那么俗气,红啊娟啊丽啊莲啊芳啊,男同学,不是建军就是国强,要不就是建华或者建设,不知道是我们的父母太没水平还是那阵都要叫这个,反正没有一个名字能让我一下子记住,叫了一个人就等于叫了大家一样,张三和李四没有什么区别。
但林小烟让我一下子记住了,况且她长得真美丽啊,15岁的少年,第一次看到女生的时候脸红了,那是个瘦而苍白的女生,皮肤白得血管都看得出来。
只一眼,我就不行了。然后浑身的血热起来,而且她说那么好听的普通话,声音细细的,像鹦鹉在歌唱。幸运的是,她居然坐在我前排,我甚至可以看到她颈子上的细细的绒毛。
那一节课,我根本没有听老师讲的是什么,因为心猿意马,所有的心思,全放在这个新来的女孩子身上,她像一股清新的风,让我忽然明白,原来自己是一个男孩儿,原来,我是喜欢女孩子的,只是,这一刻,我才知道我的喜欢。
改变就是从那个春天开始的。我不再穿那么脏的衣服,不再给老师出难题,不再给女同学的自行车放气,很多时候,我会静下心来,慢慢地欣赏她,或者看看外面的天空,听听小鸟的叫声,这是多么美丽的春天啊,为什么过了15年,我第一次发现春天如此美妙。
甚至有时她有几天不来我便深深地失落,我总是留意着女同学们谈她的话题,原来是病了。我的心立刻疼了起来,比我病了还要难受。什么病?吃药没有?打针没有?我真的很担心她,然后在一个中午,我用妈妈给的零用钱买了两个又大又红的苹果,准备她来时放到她的抽屉里。
她终于来了。而我的红苹果已经在书包里放了两天了,趁着中午吃饭的时候,我把两只红苹果放到了她的抽屉里。
上课的时候她忽然嚷道:“谁的苹果?”
然后大家都看她。她的脸红了,也像苹果。老师问:“谁放的?”
没有人回答。教室里静得像在太空一样,而我的心跳像刚刚跑完了3千公尺。有人说,是它自己长出来的吧。大家哄堂大笑。
林小烟没有吃那两只苹果,还把它交给了老师,估计是老师们最后吃了,但始终没有查出是谁来,就是怀疑所有人也不会有人怀疑我,因为我是最看不上女生的,而且所有女生全烦我。
两只红苹果的秘密一直到今天也没有人知道。一年后林小烟回上海参加中考,她是突然离开的,我知道这个消息时她已经走了,我发疯一样地冲到学校,然后坐在我的座位上。那是一个周末,教室里只有我一个人,我呆呆地坐着,恍若隔世,仿佛昨天我还能闻到她的发香,怎么转眼就空空荡荡了,在这之前没有一个时刻让我如此地绝望,像一个溺水的少年,窒息到不能呼吸。最后,终于大颗大颗的眼泪掉了下来,一发而不可收拾。从记事以来,这是第一次我绝望地流泪,为了一个女孩子,而那个女孩子,却根本不知道我喜欢过她。
甚至她走路的姿势,甚至她拿书的样子,甚至她爱用的墨水牌子。
我伏在桌上,放声地哭了。
第一次,我发现自己懂得了爱的滋味,它却是那么让人绝望,15岁的少年,从两只苹果的秘密里,知道了幸福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