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学校办起了各类兴趣培训班,我业余会摆弄几下唢呐,就向校长毛遂自荐接下了唢呐培训班。
这天,我正在办公室备课,“咚咚!”突然有人敲门,进来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他先是怯生生地看了看四周,然后低声问:“赵老师,我是初三(2)班的花明,想参加唢呐培训班。”
这是好事啊!我抬起头,连声说:“好啊,欢迎!欢迎……”后面的“啊”字却卡在喉咙里,半天没有蹦出来。站在我对面的男孩,高高瘦瘦的样子,一双眼睛清澈中带着机灵,可是,他居然是个兔唇,这怎么吹唢呐呢?
我轻轻地叹了口气,劝导说:“孩子,学东西光靠一腔热情是不够的,还要讲究天分和资质。”这话其实已经在暗示花明,他没有学吹唢呐的条件。
花明却一脸自信,说:“请老师放心,我一定能把唢呐吹好!”显然,他并没有明白我的意思,为了不伤害孩子的自尊,我只能婉转地撂下一句:“你先回去吧,关键还要看后面的复试呢。”看着花明离去的背影,我的内心有点不安,同时也纳闷起来:这孩子应该知道自身的情况,为什么还要来报名呢?仅仅是因为喜欢吗?
不久,复试开始了。我招集了所有学员,先教他们如何将丹田之气徐徐送入唢呐;接着,我就让大伙一个一个上台,当堂试吹,凭唢呐声的清晰程度择优录取。
轮到花明时,我不由替他捏了一把汗,只见他把唢呐芯子送入口中,鼓足力气使劲地吹。可是,因为他的嘴唇关不住风,唢呐始终发不出清晰的声音。花明急了,不停地变换着芯子的位置,想寻找一个可发声之处。那滑稽的样子逗得其他人哄笑起来,有人还尖叫:“一个豁子,学什么吹唢呐哦!”这下花明更是手忙脚乱,旁边的嘲笑声更大了。突然,花明放下唢呐,抹着泪水转身冲出了教室。我怕他出什么事情,忙跟着追了出去。
花明一口气跑回了寝室,等我赶到时,他正坐在床上低声抽噎着。良久,我迟疑着说:“孩子,你可能不适合……”花明一把抓住我的手,急切地说:“老师,我真的想吹唢呐啊!”
我把心一横,索性来个快刀斩乱麻:“你连唢呐都吹不响,还怎么学嘛!俗话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你也可以学别的嘛。”花明还是低声请求:“老师,能不能给我一点练习时间,再给我一次机会吧?”哎呀,这孩子咋这么倔呢!为了让他彻底死心,我答应他练习后再复试。
几天后,花明来找我了。他歪着嘴巴,把唢呐的芯子从右嘴角送进去,然后鼓足力气吹。扭曲的嘴唇堵住了豁口,气流直接送进了芯子里,唢呐顿时发出了清晰的声音。看着那张变形的脸,听着洪亮的唢呐声,我被深深感动了,说:“孩子,你通过了!”花明的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
可是,为什么花明不顾一切硬要学吹唢呐呢?也许,他是真的喜欢吧。我只能这样解释了。这个疑问还没有答案,花明又来找我了:“老师,你买唢呐的时候,能不能给我弄一个旧的?越旧越好。”
这个没问题,我家里旧唢呐多的是。为了给花明找旧唢呐,我特意回了一趟老家,从旮旯里翻出一个满是灰尘的唢呐。当我把这个“古董”交给花明时,那小子居然喜悦得跳了起来:“哦,我有唢呐了!我有唢呐了!”
几天后,唢呐班正式开课了。同学们的热情都很高涨,我也把这些年吹唢呐的心得体会和盘托出。不过,我发现花明听得格外认真,一边听,一边不时在本子上写写画画,像是在记录什么。
一周的理论课结束后,接下来就是实践操作了。按照学校的要求,这时候要收取一定的费用,可当我问花明要钱时,他却默不做声,等了好久,才低声说:“老师,能延期付款吗?我还没凑够呢。”这孩子,咋总是与众不同呢?我叹了口气,说:“花明,正常的花销可以问父母要嘛!要不……我给你爸爸打电话吧?”
“不,不……”花明突然激动起来,“不能问我爸爸要钱,不能!”说着,他的泪水从眼眶溢了出来,顺着脸颊滑落。我一时愣住了,追问之下才知道,原来,花明很早就失去了母亲,是父亲含辛茹苦把他拉扯大的。父亲靠做豆腐维持生计,每天天不亮就挑着担子,挨家挨户地敲门卖豆腐。
“放心吧!”我安慰花明,“我想你爸爸一定会支持你的,而且卖豆腐是不错的生意啊。”花明抽搭了两下,一咬牙说道:“可是……我爸是个哑巴啊!”一个哑巴?我内心一震,一个哑巴挑着担子,一家一家地敲门拉生意,是多么的艰辛和不易啊!
花明流着泪,继续说:“一场事故让爸爸永远不能说话了,他一个人养这个家不容易啊!我怕爸爸不同意我学吹唢呐,才找老师要旧唢呐,回家撒谎说是我从垃圾堆里捡的……”听到这里,我不胜唏嘘,心想:花明这孩子真是懂事!不过,他还是没有解释为什么要学吹唢呐。花明不说,我也不好意思问他。
从那以后,我对花明这孩子就多了份关爱,常常抽时间单独点拨他。花明也没辜负我的期望,十分刻苦用功,在整个培训班里,他的唢呐吹得最棒。
在学校的个人才艺晚会上,花明的一曲唢呐技惊全场,那悠扬婉转的唢呐声,赢得了大家雷鸣般的掌声。表演结束后,我带着花明骄傲地逢人便夸:“花明是我培训班里最优秀的学生!”花明却在一旁低声说:“我不是最优秀的,还有更棒的呢!”当大家问是谁时,他却不回答,只是喃喃地说:“老师,真的还有更好的,我没撒谎……”
放寒假的头一天,下了一场鹅毛大雪,我正躲在宿舍里看书,忽然,外面传来一阵悠扬的唢呐声。那是我最拿手的曲子,一定是花明在吹。想不到这小子对唢呐如此狂热,下雪天也不忘记练习。
我寻着唢呐声一路跑出宿舍,经过校门口时,突然呆住了,只见雪地里有一个中年汉子,全身都被白雪覆盖了,就像一座洁白的玉雕。他单薄的身子在寒风中禁不住瑟瑟发抖,一双冻得红肿的手却仍然紧紧握着唢呐,边吹边向校园里张望。
就在这时,花明从远处跑了过来:“爸……”那汉子也看见他了,唢呐吹得更响了。那瞬间,我突然明白了花明的心思,为什么他执意要学吹唢呐,因为那能让爸爸“开口说话”。唢呐正是爸爸的“嘴”,是一个父亲在向儿子“诉说”他的爱、他的关心、他的挂念……
花明也看见我了,乐滋滋地跑了过来:“老师,我担心你知道我教爸爸吹唢呐,会笑我天真,所以一直没说出来……自从爸爸学会吹唢呐,他卖豆腐再也不用挨家挨户地敲门了,来学校找我也不用再等了。您听听,他的唢呐是不是吹得比我好?他才算是你最好的弟子呢!”
我顿时僵住了,的确,哑巴父亲才是我最好的弟子。因为,他的唢呐声里充满了爱,那才是世界上最美妙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