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的时候,我住的是男女混合的公寓,楼上两层是女生宿舍。那时学校每天都要组织学生晨跑,女生们经常起得很早,而我们这些男孩子总是在女生下楼的欢声笑语中爬起床。可是我发现有一个女生总是走得很迟,跟我们这一群邋遢的男生一起下楼,还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
她的头发刚好到肩,剪得像一个大蘑菇一般,那是我认为最土的发型。其实我对她并无好感,却有一种研究她的兴趣。她的双肩包上挂着一个很滑稽的猴子,那只猴子随着主人的匆匆脚步晃啊晃,经常晃到了我的梦里。
有一天在传达室取信的时候,我看到了那只猴子灰头土脸地躺在桌子上,仿佛是一个被遗弃的小孩。我拽起那只猴子的尾巴,心想替那个女孩认领了,明早还给她?我刚跟传达室的大叔说完。蘑菇就出现了,她气势汹汹地说:“你干吗要拽着它的尾巴?还我!”
“你们不认识啊?”大叔一脸狐疑地问。我站在那里尴尬万分,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就是我们的相识。自从认识蘑菇以后,我就像是在拍电视剧,蘑菇自导自演,编写着对她来说是剧情,对我来说是圈套的剧本。
蘑菇最大的特点是不着边际,你永远猜不到她下一副牌怎么出。这对我一个习惯按顺序出牌的理科生来说真是痛苦万分。
在蘑菇的生日Party上,她当着很多朋友的面对我说:“说你爱我。”我霎时间觉得日月无辉天地无光,我说你还能再荒唐些吗?蘑菇说:“你说吧,要深情款款的样子。”
别人的欺骗都出于一定目的,而她,完全是无意识地这么混淆视听,这点比较可气。蘑菇和我,并不喜欢彼此,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蘑菇这么做,也许仅仅是出于好玩而已。从这以后,我和蘑菇的“事迹”在年级被很多同学传诵。局势失控,我已经无力为自己平反,而蘑菇却诡秘又得意地朝我眨着眼睛。
校园的柿子树,是我和蘑菇常去的地方,上完第二节晚自习,我们总会背靠着树坐在那里,在一起的主题是吵架和闲聊。蘑菇指着枝头的柿子说,好奇怪啊,一枚风干了的柿子,都几年了,怎么还不掉下来呢。我刚要发表一点评论,蘑菇的思维已经跳入了另一个区间。她一本正经地问我,我的发型好看么?我说好看好看,很古典,土得很有韵味。实际上蘑菇并不在意我说什么,她自顾自地说,就是发质不好,看,都分叉了,我得保养保养。
第二天,蘑菇的头上漂着一股生鸡蛋的味道,她骄傲地跟我说,我昨天打了一个鸡蛋揉在头发上,很滋补的。我说你至少要冲干净吧。你知道吗?我和你走在一起,总是想起炒鸡蛋。蘑菇冲我耸耸肩,却没有丝毫难为情的神色。
蘑菇是一个极具想象力的天才,只是学习成绩不好,我现在还常常回想起某日清晨的一幅画面:蘑菇从我身边快速闪过,左手抓着狗啃过一般的面包,右手提着书包。我知道她提前到学校是为了把作业抄完。
有一个学期,蘑菇的数学考试没有及格,下星期就得补考,蘑菇央求我给她补习的时候距补考仅有两天。我不得不到自习室通宵给她补习。补课的时候蘑菇倒是挺兴奋,凌晨两点的时候还朝我傻乐,给我讲她看的电影,如何如何沉醉于某明星。这让我一度产生了一种错觉:要补考的人是不是我呀。
第二天我们互相搀扶着走在路上,像两个游魂野鬼。回宿舍死睡了一下午。后来蘑菇发短信说你醒了没啊,邀请你出来吃晚饭了。那是我和蘑菇第一次吃饭,我清楚地记得蘑菇吃的是汉堡,喝的是豆腐脑。
在别人的眼里,我和蘑菇俨然是一对美好的情侣。我从坚决抵抗,到一脸无辜,最终只能是放任别人的说法了,我们的关系就这样一直暧昧到高三毕业。
蘑菇理所当然地落榜了,而我,考上了大学。大一的暑假,我给蘑菇发了短信:菲奥娜公主,史瑞克在柿子树下等你。
飞奔而来的蘑菇已经不是“蘑菇”了,头发长及腰间。我无比惋惜并且头一次对蘑菇吐露了真心话:还是你以前的发型好看。蘑菇白了我一眼,轻轻地说,一年没见你能不能说句好听的啊?
然后我说大学里怎样怎样,蘑菇说技校里怎样怎样……我们极其融洽却又驴唇不对马嘴地谈了一个上午。然后我就明白,蘑菇只能成为我记忆中的女孩了。
后来我有了女朋友,她常常问起我的初恋是怎样的,我一直无法给她一个完美的解释。我不知自己是否曾经喜欢过蘑菇,那个大咧咧的女孩到底算不算我的初恋。我甚至也这样问过蘑菇,蘑菇说她对此不曾研究过,也许我们仅仅是普通朋友的关系吧。
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蘑菇了,但我时常会想念她,或许仅仅是想念17岁。蘑菇是那么奇怪,却又像珍宝一般的女孩。她就像是校园里的那枚柿子,耀眼地挂在我17岁的枝头,永不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