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原谅她。
2008年高考,我的分数虽然不算太高,但上个普通本科没问题了。叶子男和我早就商量好了,临城的那所大学,将收拢我们4年华丽的青春。
我翻翻白眼,心凉如冰。复读单上那所重点高中,是妈妈3年前的雄心大梦。“得益”于我当年中考失利才失之交臂。谁能想到,3年了,她依然念念不忘。
我不想继续逆来顺受,离家出走的冲动陡然而生。
可当我奔到叶子男家楼下时,远远看到他和父母手挽手的背影。突然又醒悟这个大梦有多么荒唐。对于要什么有什么的叶子男来说,私奔,简直是个24K笑话。
走投无路,我想以绝食逼我妈就范,没想到,眼见我3顿饭没吃,她居然云淡风轻:“你就是一辈子不吃饭也得去复读。”不仅如此,她还和偷偷给我送饭的老爸吵了起来。
看着一地鸡毛的家,我唯有举手投降。自虐只对于爱你的人才是惩罚,而对于妈妈来说,成功永远比亲情更重要。
来给我送行的叶子男苦笑:“你妈也太极品了。”
我尴尬地笑,背起书包和叶子男挥手,走出好远再回首,他还站在太阳下朝我挥手。
半年后的寒假,复读班只放了3天假。大年三十早晨,我去了叶子男家。他还没起床,客厅的电话响了,叶子男的老爸看看来电显示对着他老妈说:“又是那个女孩儿。”
虽然叶子男极力否认他和那个女孩儿有瓜葛,可我还是感到了某种说不清的伤心和羞愤。回到家后,我大哭一场,她咋咋呼呼地跑进来问东问西。那一刻,我真是恨死她了。如果不是她逼迫,我和叶子男怎么会分开?那样,别的女孩儿即便变成牙签也插不进我们的爱情里。
我一刻也不想再看见她,收拾行李就要回学校。她有点意外,但更多的还是兴奋,一边往我行李箱里塞各种吃食,一边念叨着:“有这个毅力,清华北大都不成问题!”
我烦躁地扭过头去:“清华北大!清华北大!除了这个,难道就没有点其它新意?”
2
仔细想来,她还真就是一个毫无新意的女人。
从我懂事起,她碎碎念的永远只有一个主题——知识就是大神,可以改变命运。所以,必须好好学习。后来,我懂事了,她居然在“知识就是大神,可以改变命运”前又加上一句:“你看,你又没多漂亮,学习再不好,以后有的苦吃。”
看着镜中那个厚嘴唇、小眼睛的女生,再看看比我大一号、老一号的她,我愤怒又抓狂,不都说女儿容易遗传父亲的基因么,为什么,为什么我和她如此相像。
她却大言不惭:“如果你真能完全承袭老妈的基因,我倒可以放心了。”
嗳,这个女人,从来不缺的,就是自信。
当然,她的自信也是有理由的。作为本城著名女企业家,这些年她的头顶一直没离开光环,可这就是一个人嚣张的理由么?实话说,人前她还算谦逊低调,但一回到家,马上一副运筹帷幄、挥斥方遒的女神范儿。别人家凡事有商有量的情形在我家几乎绝版:爸爸的工作、爸爸的交际甚至爸爸的亲戚朋友的那些事,全部由她一手包办。
老爸不是没反抗过,在我很小的时候,因为妈妈的独断专行,爸爸负气搬了出去,甚至还提出了离婚。得到消息的我完全傻了,哭着哀求妈妈向爸爸认错,谁想,她脖子一梗:随他去。我只能偷偷去求爸爸,告诉他我不想成为单亲家庭的孩子。听到这话,爸爸的眼泪一下子下来了。那天,他无声地流了好久的泪,然后抱起我回了家。
那些眼泪,这么多年一直发酵在我的心里,每看见她欺负爸爸一次,我就觉得自己亏欠了爸爸一分。同时,也对她更多了一分不满。
而她,完全没意识到这些,待我依然严厉:游戏不能玩;鞋子要摆正;衣服要挂好;房间自己打扫;还有每天的一日三餐。明明爸爸乐意刷锅洗碗,她却一意坚持:“孩子大了,应该帮着分担父母的辛苦,这也是为她好。”
就是这3个字,好像一座大山,压迫了我十几年。每遇反抗,她的杀手锏就是痛说革命家史:“想当年我……”
好吧,我承认,她的当年完全可以写进励志宝典。因为家境拮据,她高中还没毕业就开始辍学打工。后来,靠自修取得了很多证书;再后来,她拿着自己挣来的1000元钱起家,辛苦打拼出了现在的百万身家。此类偶像,若是供到神坛上,也许我会愿意没事烧一炷香膜拜。但在现实中她是我的母亲,对于女儿来说,百分百苦海无边。
为了逃离她的独裁,我只能发狠:好好学习,远走高飞,远到她遥不可及。
3
一年的光阴也真是快,“嗖”的一声,又一个高考季到了。
这次,我比去年涨出100多分。看到那个分数,我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呢,兴奋得连夜抱着手机四处通报:“我家出了个名牌大学生!”
入学通知书到了之后,她在我们这里最好的酒店大摆筵席。按照她的计划,我们一家三口要好好秀一下幸福美满的图景,可惜,我不愿配合。最终,她只能带着眉开眼笑的老爸,着实得瑟了一番。
那天她喝多了,回到家,抱着我涕泪横飞:好女儿,真给老妈争气……
我别扭地挣脱她的怀抱,看着那张和自己几乎雷同的脸上泪痕交错的样子,心里居然也有点发酸。不过,这种小儿科的儿女情长很快过去了,我的大学生活开始了。
她不顾我的反对,放弃一单唾手可得的业务,坚持送我去北京。可真的到了学校,又什么都插不上手,只能和老爸拖着巨大的行李箱,跟在我身后到处乱跑。
一切安顿妥当,她孩子一样兴奋地拍拍床铺摸摸门窗,又带着怯意地和宿舍里并不熟悉的女生打招呼。看到她难得的卑微,我又好气又好笑,在她眼里,能够考上这所大学的都是活脱脱的大神。临分手时,老爸叮嘱再三,她一个劲儿打断他,继而转向我:“你爸真,老妈相信你,一切都能搞定!”
事实证明,这一点上她还真有预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