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几乎绝望的时候,终于发现遥远的地平线隐隐约约移动着一个豆粒般的物体。它像是在起伏的波浪上跳跃的一叶扁舟,或者说,这个豆粒正在膨胀。他在奄奄一息地喊着:水……水……水。断水三天了,一头骆驼已经倒毙。另外两头骆驼,任凭怎么驱赶,都一步不挪,卧在沙丘的背阳处。
豆粒在膨胀、膨胀,渐渐显出一个骑着骆驼的汉子,穿着肥大的羊皮大衣,腰间别着刀剑,一脸浓密的络腮胡子,面庞晒得赤黑。他夹夹腿,骆驼奔跑开了,扬起一路沙尘。没等我们张口,骆驼旋风一样卷来,他轻易地拎起我们同行的二人,一掼,拔出腰间的刀,阳光只一闪,我看见了鲜红。
我知道遭遇了沙漠盗匪。我念叨着阿弥陀佛。他在我的同伴身上搜出可怜的银两。我合了眼。旋风刮到我的耳边。他朗笑。我睁开眼。高悬着的刀闪着银光,鲜血还没凝固。我说我去敦煌朝拜菩萨。他说他就不信这个。
我曾是一个刀客,只是我厌倦了。不过,看着他居高临下的傲慢,我那已经寂灭的冲动又涌了上来,我像闪电一样耸身拽下了他。他没防着,已经成了刀下的鬼。是他的刀,还沾着我的两个同伴的鲜血。
我登上盗匪的骆驼,实在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赌注只能下在骆驼身上,它能带我去有水的地方,或者找个有人家的处所。我一牵缰绳,夹夹腿,骆驼一股风似的奔跑起来。我坐在骆驼上打了个盹儿,醒过来,眼前出现了几座土坯房子,中间长着几株半死不活的胡杨树。
我总算获救了。可是,门里闻声拥出一帮人,我一瞧,傻了眼,跟刀客一样的装束。我猜定骆驼不久前打这里出发,这是沙漠劫匪的营地。我失望了。他们一拥而上,拉下了我,立即给我来了个五花大绑。我听见他们说这是头领的骆驼。
他们推搡着我,进了屋子,顿时阴凉了许多。反正听天由命了。一个小头目的角色,坐在炕头,问:你是谁?我冷静下来,现在怎么对付这帮乌合之众?得慢慢来。我说来碗水。小头目使了个眼色,来了一瓢水,我一饮而尽。
小头目说,现在你说,你怎么骑我们头领的骆驼,我们头领呢?我说再来碗水,我得长出点儿力气来说话。又饮了一瓢,我暗自盘算起来。一把把刀逼过来,我说我这条命了结了不算个啥,你们要不要头领了?
小头目摆摆手,我周围又空开了。我说我带来你们头领的口信,他要我来取一万两赎金。小头目站起,说怎的,我们头领在你们的手里,我们头领有万夫不当之勇,不可能落在你们手里。我说我佩服他,是条汉子,不过我们百十人的商队,他杀死了我们几十个兄弟,最后还是被降伏了。他起了誓,情愿用一万两黄金赎回他。小头目说那你怎么骑我们头领的骆驼?
我说,你们头领怕你们不相信,他说看见他的坐骑就是看见了他,我不愿承担这个苦差使,但是,这是死难兄弟的一笔血债,我回不去,你们头领的脑袋就保不住了。小头目问头领还捎了什么话。我说,起先,我担心找不着你们,你们的头领咋说,他说,我的神驼认路,一准驮你去营地!这不,它驮着我来了。
小头目一直盯着我的脸,我想,沉住气,别露了馅儿。他说,我们的头领可不是个傻瓜,凭骑术、凭武艺,谁是他的对手,只是……你乖乖地候着。他们一呼隆拥出门。我吆喝:我们那边两天不见我回去,你们可要吃后悔药啦,两天的期限!
这样,我携着一万两黄金离开了匪巢。沿途,撂倒了跟随我的两个劫匪──他们本该受到惩罚,可是,我得感谢他们失了眼。我想,这辈子再也不能走这条洗劫之路了,神驼带我走过一个个绿洲,我老觉得它是绕着圈子走回匪巢。我放弃了它,来到了敦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