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二十年代,豫南x县城城墙下的破庙里,住着一群流浪儿,其中有个约七八岁的小孩子,老是跟在这群孩子的后面跑来跑去,孩子们都叫他小顺。
小顺是个讨饭的孩子,在这小小的县城里,几乎没有人不认得他,那是因为他多年要饭,走熟了县城的角角落落。他不爱说话,是个孤儿,从不像有的要饭娃儿那样刁钻、无赖,因为他稳重、诚实,大家都可怜这小小的男孩儿,对他也就客气了许多。天长日久,就连许多人家的狗,见了他都懒洋洋的躺在地上不想起来,象征性的吠上两声就又眯上了眼睛。
这样的日子过了三年,小顺渐渐的长大了。这天,他来到了菜市旁的裁缝铺前,老裁缝王掌柜说:“孩子,今天没剩饭,只有昨天的半块硬烧饼,你吃吗?”小顺点点头,接过烧饼道了谢转身就要走。
“你回来,孩子!”
“啥事?掌柜的?”
“你今年有十岁了吧?年龄不小了,再要饭别人会笑话的,你愿意到我家跟我学徒吗?”王掌柜笑着问。
小顺怔了一下,“真的?那……我愿意!”
就这样,小顺就跟了王掌柜。换了衣服,理了发,像模像样的当起了学徒。
“徒弟、徒弟,三年奴隶”,在当时那个年代里,学徒是件很苦的事,每天要早起、晚睡、吃剩饭、抱孩子、倒尿壶、洗屎布……,一家的杂活都是徒弟的,挨打、受气也是家常便饭,许多人忍受不了而逃跑。可小顺没有,他把裁缝铺当成了自己的家,把王掌柜两口子当成了父母亲来侍奉,很快就融入了这个家庭,他孝顺、勤奋、懂事,自然没有人外待他。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了家的感觉,这是他梦寐以求的,因此他倍感温暖。
要说十岁的孩子能懂得什么,只一个“勤”字就弥补了他所有的不足,眼勤,勤看勤学;手勤,爱干活,手脚麻利;腿勤,呼之即来,干啥都跑得快;这样的孩子谁不喜欢呢?老板娘总是喜滋滋的看着他,只恨不是亲生的,就和王掌柜商量,想收小顺为义子。掌柜说:“这事我早想过了,咱已有两个儿子,再收小顺合适吗?再说‘师徒如父子’,和自己的儿子也差不多,我看就算了吧。”从此,两口子就把小顺当成了自己的儿子,疼他爱他,毫不保留的把手艺教给他。
转眼两年过去了,一天,王掌柜准备到武汉去,想再买一台缝纫机和一些配件,有些不放心的对小顺说:“我大约得三天才能回来,你能看的住铺面吗?当然,你只接活,记清尺寸就行了,敢吗?”
“ 哪有什么不敢的,接活记清名字、地址、尺寸,有事问师娘行吗?”
“ 好!千万谨慎小心,别惹事,看好铺子!”
因事情耽搁,王掌柜直到第七天才坐上回家的轮船,心里那个急呀!惦记着家里的铺子,小顺还太小,真怕出点儿啥事,望着那浑浊的江水,直恨轮船跑得慢。天亮下船,雇了头毛驴,急匆匆的往家赶。
进得县城,拐过两条街,远远看见自家的铺子开着,悬着的心才安稳了些。到得门前,急唤小顺,那小顺见是师傅,高兴地一边对后院大喊:“师傅回来了!”一边蹦出来接应。师娘也慌慌张张跑了出来。
正当这时,邻居李二嫂领着小女儿风风火火跑了来,还真把王掌柜吓了一跳。
“看看!这是恁家小顺给做的,”她一边扯着女儿,一边拉着女儿的上衣让王掌柜看,“看这衣服做的,咋这么合身、这么漂亮,这小顺才多大个孩子啊!就这么有本事!”这连声的夸奖才让王掌柜放下了心。
“王掌柜,您真有眼力啊!有这么好个孩子给你做徒弟!真懂事儿,没要我一分钱啊,谢谢您……”。
王掌柜没说话,两眼闪着慈祥的光,赞许的看着小顺。待到晚上看了收活儿的记录,心里更是一惊:这孩子啥时候学会了写字?尽管写的还差了些,不太端正……可能是跟自己的儿子学的?这孩子!……
裁缝铺的生意渐渐的越来越好,王掌柜家的日子也慢慢的宽裕起来。两个儿子都进了外地的洋学堂,老板娘也轻快了许多,时常到前面帮忙,几年下来,竟在乡下置了十多亩地,成了名符其实的殷实人家。小顺也已长成人高马大的小伙子,能独当一面的裁缝师傅。只是时局越来越乱,军阀混战,政权更迭,老百姓难得几分安宁,常弄得王掌柜眉头紧锁。
突然有一天,街上乱哄哄的,家家忙着关门闭户,县政府的老爷们逃得精光,随后有一支军队开进了县城,在初冬飕飕的寒风里,当兵的还穿着薄薄的单衣。看到他们穿的破破烂烂的,不抢不掠,严守纪律,人们的心慢慢安定了下来,打开了家门。王掌柜叫小顺出门仔细看了看,才小心翼翼的摘下门板,打开了铺面。
县城又渐渐恢复了秩序,人们各司其业,生意照常进行,学堂里又传出朗朗的读书声。这天,几个当兵的挎着枪,迎面向裁缝铺走来,这可把王掌柜吓得不轻,关门已来不及,只得满脸赔笑的迎出门来:“长官们好!请里面坐!请里面坐!”
“掌柜别怕,我们是共产党领导的穷人的队伍,决不伤害老百姓!今天找您,是想请您帮个忙,要麻烦您了!”
“不敢不敢!长官请讲!”
“您都看见了,我们的战士现在还穿着单衣,这天太冷了,想请您帮忙做些军装。放心!布料棉花我们自备,工钱照付,您看行吗?”
王掌柜心想:根据以往的经验,和军队打交道,行不行都得行,那就只能答应。
“行!没问题,感谢长官看得起我们!”
裁缝铺忙了起来,棉花、布匹不断地运来;棉衣不断地拉走。交往中王掌柜看定了这支军队都是些好人,就把邻居、亲戚召唤来帮忙,连明彻夜的干了起来,加工了大批棉衣。军队长官很是高兴,开拔前来到铺里,“啪”的一声行了军礼,哗的一声倒出了一堆银元,可真把王掌柜乐坏了:“我发财了!”
王掌柜把小顺叫到身边说:“孩子,你不小了,该成家立业了,我想给你安排个铺子,让你自己去干……”
小顺“通”的一声跪了下去:“师傅,您是想撵我走?”
“不是那意思,学徒三年就该出师,你干了多少年?师傅欠你的。你也老大不小了,这样跟着我干下去也不是正事,你是个男人,要成家立业的,要有自己的家……”。
就这样,师傅给小顺安置了个铺子,又给了些钱作日常的流动资金,小顺就独立了。这小伙子为人实在,活路精巧,又有原来的客户好意的传播,生意很快就干出了名。在师娘的说合下,第二年就娶了老邻居李二嫂家的姑娘做了媳妇,生活上没有了后顾之忧,干活还有了帮手,生意越发风生水起。这样,从城东到城西,和师傅的裁缝铺左右呼应,几乎垄断了县城的所有活计。
这人交好运谁都挡不住,李二嫂家的姑娘也是穷人家出身,惯于算计,过日子精打细算,勤俭持家,把个小家治理的井井有条。眼见得这家是一天天的富裕起来,有了几个闲钱,遂和丈夫商议,在城南置下了几亩水田。隔年又添了个白胖小子,小顺别提多高兴了!和师傅两家凑在一起庆贺了一番,师傅喝多了,醉眼迷离的说:“小顺小顺,你可是真顺啊!”
这小小的县城虽临近武汉,却也不怎么平静,今天来了国民党,改天就换了日本人,还有那弄不清名堂的各色队伍。弄得市面动荡人心慌乱,有的人就干脆把土地卖掉,全家迁往大城市居住,这样一来,土地价格下跌,农村局势动荡。小顺看准了时机,接二连三的出手,几年时间就买进了七八十亩农田,加上原来的,竟有了百十亩土地。他铭记着师傅的话,相信“土地是人的根本,谁也搬不动,国民党、日本人谁也带不走”的教诲,把土地作为立身之本,悉心地去经营。他把所有土地的租子降低二成,佃户们皆大欢喜,不仅多施肥料、细心耕种,交租子还很积极,春种秋收,人心稳定。
小顺真正的发家了,裁缝铺面扩大了,收了徒弟,生意兴旺;城外一百多亩田地收成稳定,上交的租子粮堆满了仓库;可两口子依然俭朴如初,丝毫没有有钱人的架子和排场,他们要攒钱,买更多的土地。
一天夜里,城头上响起了激烈的枪炮声,人们吓得抵紧了大门、缩进了被窝。天亮了,人民解放军开进了县城,x县解放了!
穷人真的翻身了,农会成立了!土改工作队开来了!斗地主,分田地,地主们被戴上了高帽,推进了群情愤怒的会场。小顺摸摸头上纸糊的高帽,脑子里一塌糊涂:我,这……到底是咋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