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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烟张

  一日傍黑,张家院里“哇”的一声哭,土坯墙震落一层沙尘。婴儿落地,没听过恁大声的,且脸皮如包公,黑不溜秋。张父说,俺张家世代制墨,如今老天馈赠一墨宝,就叫他张秉墨吧!

  这张秉墨,天生一个玩家。六岁便能制墨,采烟、熬胶、和墨、上模、晾晒、裱金,一整套工序下来有模有款;九岁便玩书成瘾,熟读四书五经、诸子百家,还练得一手好书画,吟咏唐诗宋词亦有腔有调。张秉墨的天空悬着一颗文曲星。

  但到了十八岁,天空却变了样。参加了中共地下组织的张父因叛徒出卖,死于日本鬼子刺刀之下。张秉墨强忍一腔怒火,接过搅墨棒,墨缸里转起圈圈旋涡,搅动一百零八圈后,蒸煮成团,蓄着劲举锤敲打一百零八遍。张秉墨发誓要做条好汉,把小日本的肉剁成酱,捶打成一根根愤怒的墨条。

  张家院子每天清晨依旧飞出一群白鸽,鸽群沿鹤庄盘旋一圈后,总是有一只鸽子带着张秉墨的牵挂飞离队伍。薄暮时分,那鸽子才从天空飞回。张秉墨宝贝一样捧在手心,喂了食,轻轻放进笼子。

  前线还是失守了,小日本洪水猛兽一样冲进庄里,打砸抢烧,把鹤庄鼓捣成了墨缸,每个人心里都墨黑墨黑的。小日本把鹤庄小学占为指挥部,临晚集合村民训话,太君佐藤野夫说鹤庄藏有共党,自己站出来,可免全庄人死,否则通通都得死!

  村民个个岿然不动,佐藤野夫无计可施。忽然头顶掠过一群白鸽,仰起头,鸽子送他一个见面礼。佐藤野夫往脸上一抹,竟是一撮腥臭的鸽屎。叭嘎,杀了它们!一阵乱枪响起,连鸽毛也不见掉下来。佐藤野夫恼怒道,不供出来,你们,通通的当鸽子宰!

  翌日,鸽群刚回笼,张家院门被踢开,几个小日本端着枪叽里呱啦闯进来。正在捶墨的张秉墨猛一惊。贼头贼脑的小日本乱搜一气,从笼里捉出几只白鸽。翻译给张秉墨下了命令,以后每隔三天送两只鸽子孝敬太君!

  鬼子走后,张秉墨赶紧去看鸽子,幸好那只白鸽还在,这才松了口气。入夜,他扬手放飞了那鸽。

  就在这两天,有四个村民被怀疑是共党,捉进了指挥部。一向抬头做事的张秉墨把头压得老低,搅墨一百零八圈,捶墨一百零八遍。他要把张家本领亮出来,制成胳膊粗的圆条墨,当作礼物送给佐藤野夫。

  转眼三天已到,张秉墨这次送给佐藤野夫的是两只鸽子。进了门,只见佐藤呕吐不止,气喘吁吁。张秉墨细看,知他犯了夹阴伤寒,前几天吃了鸽肉大补精气,媾合时不慎便犯下此症。张秉墨说,太君,我有法子能治好你的病!佐藤野夫如遇救星,却见他一脸乌黑,心生疑窦,无奈病痛难耐,只得恭听。张秉墨道,鸽屎为药引,槐角、扎参、细辛炖服。佐藤还记着上次鸽屎之恨,这次竟敢叫他吃这腥臭物,以为张秉墨捉弄他。翻译说,太君,张师傅可神了,您就信他一回吧!

  佐藤野夫服了鸽屎和中药,翌日果然恢复如常,那阳物又勃了起来。三天后张秉墨送来鸽子时,他竖起大拇指,你,大大的神!张秉墨说,太君,下次俺送几根大圆墨给你,俺张家墨条,不仅是书画的上等墨料,还能止血、治皮肤疮毒和腮腺炎,因熬墨时放有梅片、麝香、胡桃、犀角粉、丹参、黄连等多种药材,以防腐、增色。佐藤野夫听了大喜。

  听张有墨缘,便拿出一幅画请他鉴赏。这是赵孟頫的《红衣罗汉图》,一身着红袈裟的西域僧人盘腿坐于大树下的青石上,左手前伸,神态安详,似在说法。

  张秉墨一看便知是赝品,嘴上却说,太君,你是从哪里得到赵孟頫的真迹,价值连城啊!佐藤说,等大日本统治中国后,我就是大大的红衣罗汉!

  临别,太君差翻译送张秉墨,张秉墨悄悄塞给他一张纸条。

  这日深夜,张秉墨正要入梦,院门吱呀推开,一条黑影潜了进来。是翻译窃取了日军的重要情报,将于后天晚上攻打驻扎在条深山处的我军阵营。

  张秉墨马上放飞那只白鸽。鸽子飞回时,也带回了我军指令——后天里应外合端掉日军指挥部。

  这天傍晚,他又一次放飞了白鸽。然后去给佐藤送鸽子,这次多了几根胳膊粗的圆条墨,是他答应送给佐藤野夫的礼物。

  踏进门时,地上躺着一只流血的白鸽。佐藤凶相毕露:它,从你家飞出,你的下场……还没等他说完,门外已拥来一群鬼子。张秉墨放飞手里的白鸽,掏出圆条墨,把盖子一掀,轰!轰!轰! 佐藤野夫与鬼子不明不白地见鬼去了。

  这次战斗因情报可靠,敌军进入我军埋伏圈,成为瓮中之鳖。我军则暗渡陈仓,另派一支部队攻打鹤庄的敌军指挥部,把剩下半个营的鬼子一举歼灭。

  在张秉墨的葬礼上,鹤庄乡亲全都披麻戴孝。忽然一群白鸽悲鸣着从张家院子飞出,在鹤庄上空整整盘旋了一百零八圈。仪仗队前,翻译跟一个战士手抬石碑大的方条墨,上书三个镏金大字:墨烟张!

  张秉墨炸死鬼子,是把手榴弹嵌在了圆条墨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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