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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龙凤砚

清顺治年间,安徽宣城遭遇了一场百年不遇的水灾。宣城举人林浩天在这次水灾中失去了父母和妻子,只得和书童投奔远在河北的亲戚。

这天,在逃荒的人群中,林浩天发现一个年轻妇人背着一个老婆婆,在艰难地行走着。这妇人的脸上长着许多小黑瘤,众人怕沾染上怪病,唯恐躲避不及。经询问,她们是婆媳。老婆婆的儿子陈子龙一个月前到京城赶考,音讯皆无。陈父在水灾中身亡,陈母身患重病,多亏儿媳胡氏救她一命。如今她们一路乞讨,到京城去找陈子龙。林浩天心生怜悯,送些干粮,并安慰她们说,大家可以结伴同行,相互照应。婆媳俩对他感激不尽。

林浩天和书童找了块木板,一路上抬着陈母前行。遇雨雪天不能行路时,林浩天就拿出随身携带的纸墨,对着沿途风景及逃荒的人群画起来。逢热闹的府县,林浩天便和书童设摊卖画,所得小钱,聊以糊口。

林浩天作画的时候,胡氏偶尔会躲在不远处看。看到林浩天那方雕工精美的凤凰砚台时,脸上会露出既羡慕又悲伤的神情。

几个月后,胡氏的腹部凸显出来,原来她是带孕之身。当他们到达上河县附近时,陈母身体已是极度虚弱。林浩天只好找了处农家小院,大家暂时安顿下来。

当天,林浩天和书童在集市上架起画摊,很快就卖出沿途作的十来幅画。他将所得碎银,请来郎中为陈母治病。

次日,林浩天早早来到集市出摊。一顶大轿在此停候多时,轿主人居然是上河知县。只见知县拿着林浩天画的一幅画,焦急地问:“先生,你可知画上的老人现在何处?”林浩天接过一看,是自己画的胡氏背负婆婆的那幅“孝妇图”。

林浩天心中一凛,忙恭敬地回复道:“知道,莫非大人就是陈……”

知县微微颔首,叹道:“画上的就是我的娘亲啊!”

真是巧,知县正是陈氏婆媳苦苦寻找的陈子龙。他中进士后,被派任上河知县之职,曾差人回宣城接家人,才发现乡民们均已逃荒在外。昨天他的老仆看到林浩天在卖画,意外地发现画上的人物,极像陈家的老夫人和少夫人,便买来给陈子龙看。

林浩天高兴地把陈知县一干人带到租住的地方。母子相见,自然是悲喜交加。哪知,病榻上的陈母忽然指着胡氏,对儿子说道:“儿啊,你赶紧把这个贱人休掉!她和这个画师眉来眼去,还怀上了孽种!毁了咱陈家的清誉啊。”

一听陈母的话,林浩天和胡氏惊诧万分。胡氏眼里噙着泪:“婆婆何出此言?想这一路之上,恩人是怎样对待我们的?”陈母面色一红,仍反唇相讥道:“我儿与你只做了一夜的夫妻,刚巧你就怀上了?恐难信服!”

林浩天见陈母言语刻薄,那陈知县对胡氏更无一丝怜爱之意,生气地说道:“我乃一介书生,知书达礼,怎会做那苟且之事?如果老夫人和知县大人有异议,待夫人临盆后,滴血认亲。如果是在下的,我情愿担上举人通奸的罪名!”

陈知县见林浩天说话有理有据,不好再较真,只得点头应允。之后,便带着老夫人和胡氏打道回府,并吩咐手下监视林浩天,以免其畏罪潜逃。

不久后,胡氏产下一子。林浩天依约来到陈府,当场滴血验亲。不消片刻,婴儿的那团血便和陈子龙的融为一体,林浩天的血却与婴儿的血分归两处。很明显,婴儿是陈氏血脉。

不料,那陈子龙并无欣喜之色,仍以胡氏不守妇道为由,强词夺理,一纸休书,要将胡氏赶走。胡氏苦苦哀求,让她为婴儿哺乳。陈子龙听得嗷嗷啼哭的婴儿,最后才勉强答应胡氏,可以暂时留在陈府,待找到奶娘后,胡氏便要即刻离开。

林浩天气愤地离开陈府,决定收拾行李,继续上路。无奈雨下个不停,只能等待天晴后再启程。

十来天后,当林浩天主仆俩人背上行囊要离开住处时,几个如狼似虎的衙役忽然出现,一拥而上把他们抓进了县衙。

公堂上,陈知县怒喝道:“林浩天,速将盗犯胡氏交出,免受皮肉之苦!”林浩天吃惊之余,矢口否认。

陈知县疾言厉色道:“你可与那胡氏早已串通好,借机盗走我家中的宝贝,然后双栖双飞?”陈知县口中的“宝贝”,据称乃是其父留下的一方价值连城的龙形歙砚。

陈知县一脸悲切地说道:“家父已在上次宣城的水灾中丧生,他老人家留给我的遗物,岂能由外人盗走!如能交回,本县可从轻发落。”

林浩天懵了,大声辩解道:“大人,冤枉啊,我与胡氏一向清白,天地可鉴!”

陈知县冷笑一声,命衙役用刑。见一顿板子打下去,林浩天和书童均被打晕,陈知县拂袖而去。

岂料再上公堂时,不等陈知县发问,林浩天主仆俩人竟都抢着说自己与胡氏内外勾结,偷盗了陈家的宝贝,与对方无关。

陈知县鼻子冷哼,呵斥道:“你们不用再演戏了,分明是串通一气,合伙偷盗。林浩天,枉你还是个堂堂的举人,居然会做出这等不知廉耻之事。”

围观的百姓们嘘声四起,感慨世风日下,连读书人也会如此无耻。

“冤枉啊。”突然,堂外传来一个女子喊冤的声音。但见那胡氏背着一个包袱,走上公堂。

胡氏轻蔑地看了陈子龙一眼,向人群大声说道:“上河县的父老乡亲们,我便是这陈知县口中的胡氏。是我,拿走了他府中的一件宝贝。可是,宝贝的主人不是他,而是家父!”

此言一出,堂下一片哗然。

陈知县气急败坏地喝道:“大胆刁妇,竟有脸在公堂之上胡说八道。你自己不守妇道与画师有染,又勾结自盗,丢下尚需哺乳的婴儿与画师私奔,按照大清律令,其罪当斩!”

胡氏悲苦地一笑,刷地解开包袱,双手捧起一方精雕细琢的龙形歙砚,大声反问道:“这方宝砚是我父亲手雕刻而成,你陈家父子,却将我父杀害,把这砚台据为己有!不知按大清律法,这又该如何定罪?”

闻听胡氏之言,堂下百姓们一片哗然,议论纷纷。林浩天则看着胡氏手上那方美轮美奂的龙形歙砚,脸上若有所思。

陈知县闻听,恼羞成怒,大声喝令衙役对胡氏动刑。

“且慢!”猛然间,外面有人断喝。

来人是一位老者,已在公堂外静听多时。他虽身着布衣,面容却不怒自威。陈知县看来者不凡,不敢造次,小心地问:“堂下何人?有话请讲。”

老者轻捻须髯,并不搭言。身后随从朗声道:“此乃巡抚李大人,此番私访途中,恰遇一女子一路悲哭,李大人问明缘由,才决定亲自来审察。还不速速拜见!”陈知县一听,面色大变,忙不迭地走出案桌,跪倒磕头。李巡抚瞟了他一眼,袍袖一摆,径自坐到知县的位置上。

只见李巡抚环视了一下周围,一拍惊堂木:“堂下胡氏,有何冤屈,只管道来!”

胡氏跪在大堂上,泣声说出了胡、陈两家的渊源。

胡、陈两家本是世交,她和陈子龙从小就定下了娃娃亲。胡父是湖南有名的雕刻师,那次到歙州偶寻到一块极品歙石。后来,捎信说要在歙州潜心雕刻,大功告成后再到宣城陈家拜访,不日便返乡。不曾想,最后却传来父亲去世的噩耗。母亲一时急火攻心,得急症而故。将母亲安葬后,胡氏怕路上不安全,就乔装打扮,来到宣城祭拜父亲。陈父告诉她,其父临走那日饮酒过多,连同砚台一起跌入河中,溺水而亡。

胡氏见陈父言辞闪烁,断定他们在说谎,因为父亲向来滴酒不沾。只是苦于没有证据,不能报官,便打定主意留在陈家,寻机找到歙砚,替父报仇。

后来在陈父的做主下,胡氏嫁给了陈子龙。婚后第二天,陈子龙便以去京城大考为由,离开家乡。临走前,陈父鬼鬼祟祟地塞给儿子一个小包袱,送他和老仆出了家门。

不久后,宣城闹水灾,胡氏背起腿脚不便的婆婆往外逃,陈父因忙着收拾金银细软,结果被洪水冲垮的房梁压死了。

说到这里,胡氏泣不成声:“发现自己怀孕后,本想与这陈子龙好好过日子,没想到他听信婆婆的一面之词,说我与人私通。滴血认亲后,才还回我的清白。后来我在县衙府内终于找机会拿到了父亲的龙砚,请大人为民妇做主,为家父报仇啊!”

李巡抚盯了陈子龙一眼,慢慢道:“陈知县,你可有话说?”

陈子龙一口咬定他们父子并未杀害胡父。胡氏偷走的砚台,本来就是陈家的。李巡抚不紧不慢地继续问:“你们夫妻都说这方歙砚是自家的,可有凭证?”

胡氏沉声答道:“家父的每件作品上,都会留有暗藏的记号。”说完,便奉上那方砚台,指着龙爪,让李大人检验。

李巡抚接过砚台,果然发现有个不易发现的“胡”字。当下李大人转脸问陈子龙:“陈知县,你可有凭证?”

陈子龙顿时面色苍白,语无伦次,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一旁的胡氏缓缓说出了他们父子毒死父亲的经过。

陈子龙指着胡氏气势汹汹地说:“你……你血口喷人!”李巡抚见状,大声喝道:“陈子龙,既然不是你们父子所为,走一趟宣城,开棺验尸如何?”

陈子龙一听脸色倏变,却昂头说道:“下官愿意随大人去宣城!”

李巡抚看了陈子龙一眼,随后宣布退堂。

在李巡抚下榻的驿馆内,林浩天迫不急待地从包袱内拿出自己的凤凰歙砚,对李巡抚说道:“大人请看这方砚台,与陈夫人那方龙砚,有何不同?”

李巡抚不解地拿起林浩天呈过来的歙砚,把两方砚台,仔细比对,又把它们在书案上并列摆放,竟合成了一个浑然天成的圆形——这两方龙凤砚竟是出自同一块歙石!

李巡抚不由拍案叫绝,连声称赞雕刻师技艺高超,如此巧夺天工的龙凤歙砚实属难得。

此时,一旁的胡氏惊声问林浩天:“这……你?”

林浩天这才娓娓道来。原来林父也是宣城小有名气的雕刻师,那日在歙州与一异乡胡姓雕刻师相识,一见如故。两人在山上采到了一块中间带有裂缝的奇异歙石,又惊又喜。一分为二后,各自根据手中歙石的天然外形,雕刻出了一龙一凤两方砚台。林父带着那块凤砚回到宣城乡下后,曾对儿子提过,说胡大师不日便要带着龙砚返乡。

说到这里,林浩天掩面长叹:“没想到,家父的好友便是夫人的令尊!今日这两方砚台竟是在这种情形下重聚……”胡氏也禁不住低声抽泣起来……

大半个月过去了,胡氏见还没有去宣城的消息,便去询问李巡抚。李巡抚叹气说道:“我前几日派去的捕快,已经快马回来,说宣城因为洪水,已经变得满目疮痍,已经找不到令尊大人的坟墓了,那名老仵作也不知去向。这可如何是好?”

案子已陷入僵局,大家一筹莫展。

几日后的一个深夜,陈子龙摇摇晃晃地从酒馆出来,到大街一拐角处时,冷不丁地窜出一个瘦瘦的人影来,凄然地对他说道:“贤婿,我浑身好痛,你帮我捏捏吧!”陈子龙揉揉眼睛,吓得浑身发抖,叩头如蒜地说道:“岳丈大人,你!你怎么在这里?”那影子说道:“贤婿啊,地下太冷,我全身疼痛难耐,阎王爷受不了我的叫喊声,特放我出来找你要解药。”

陈子龙一个激灵,站起身来就往前跑,没想到前面又窜出一个人来。陈子龙一看,竟是他那死去的爹爹,满身的伤痕。他跪在地上哭喊道:“爹爹,你怎么也在这里?”这人说道:“儿呀,都怪我害了他,阎王要我带着他来找你拿解药,之后才会免去对我的酷刑……”陈子龙满头大汗,战战兢兢地问:“爹爹,这怎么会有解药呢?那个毒酒原本就没有解药的啊!”

陈子龙还等着陈父说话,谁知从一旁竟又出来好些捕快,给他戴上了枷锁。

陈子龙顿时酒醒,知道中了计,颓然地瘫坐地上。

灯火通明的县衙大堂内,不待衙役们用刑,陈子龙便悉数招供了。

当初,陈父见到那方精美无比价值不菲的龙砚,眼红不已。胡父在无意间,发现了陈子龙与青楼有染,便提出退婚。陈父假意同意,并设宴为胡父饯行,与陈子龙合伙灌他毒酒,趁着夜色扔到了河里。当胡父的尸体被人发现报官后,他们又重金收买了仵作,轻而易举地蒙混过关。为了掩人耳目,陈氏父子还虚情假义地厚葬了胡父。后来胡氏找上门来,陈子龙见她丑陋异常,避之不及。陈父贪婪无比,则力劝儿子娶胡氏,以霸占胡家在湖南的产业……

陈子龙望着公堂上站立的“爹爹”,颤声问道:“不知是哪两位高人,竟然可以将岳丈与家父乔装得如此相像?”

陈子龙的“爹爹”撕下面具,原来是怒目圆睁的胡氏!她冲陈子龙骂道:“恶人,都是我扮的!真是苍天有眼,让我在你的府上听到了你隔三差五的梦呓声,才知道你们父子令人发指的恶行。”胡氏随即仰天长叹道:“爹爹呀,女儿含辱偷生,今日终于用你教给我的易容术和口技,为你申冤报仇了!女儿这就与爹娘团圆来。”说着,一头撞向公堂上的柱子。

说时迟,那时快,旁边早有衙役及时地拦住了胡氏。林浩天痛心地劝慰道:“夫人,请冷静,你还有幼子需要抚养啊!”胡氏想起儿子,心酸地低下头。

陈子龙面如土色,画押认了罪,被衙役拖入大牢。

尾 声

县衙内,李巡抚乐呵呵地对林浩天说:“林举人,本官念你才学出众,品行端正,现有心荐你为上河县的替补知县,不知你意下如何?”

林浩天一听,连连摇头。后来婉拒不过,才应允。不多日,林浩天走马上任。

陈母得知一切真相后,羞愧不已。胡氏不计前嫌,一如既往地尽心侍奉着陈母

后来,在李巡抚的撮合下,林浩天与胡氏喜结良缘。

那日,洞房内,林浩天揭开胡氏头上的红盖头,蓦然看到一个容貌清丽的女子正含羞赧笑,一时呆了。女子笑着告诉他,那些小黑瘤也只是个小小的易容术而已。现在父仇已报,自己该以真面目示人了。林浩天想起胡氏的坎坷经历,不禁拥住她,感慨良久。

林浩天将胡氏之子视为己出,尽心培养,被上河县的百姓传为佳话。

再后来,林浩天奉命调回家乡宣城任职。那两方经历了风风雨雨的龙凤歙砚,被并呈到宣城的公堂上,时刻昭示着做人的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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