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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箱石头

明崇祯年间,吴三桂引清兵入关,天下大乱,兵匪横行,许多常年在外做生意的商贾赚了银子回乡时,害怕半路上被抢,通常要去镖局雇几个镖师护送银车。

“威兴”镖局是家老镖局了,自从大当家许老爷子病故后,镖局的生意便交给了许老爷子的大儿子许明堂手上。许明堂为人谨慎,做事沉稳,把威兴经营得很是红火。

这年,一个姓马的商人来到镖局,要托许明堂为他押送半箱青玉石回乡。许明堂见来了大买卖,赶紧命人茶饭伺候,酒足饭饱后,他与马老板攀谈起来,说如今世道兵荒马乱,许多买卖商铺都关了门,想不到马老板还有如此宝贝。谁知马老板却苦笑着说:“不瞒许镖头,我的买卖也关张了,这半箱青玉石原先是欠我银子的一个姓孙的老板的。孙老板原先是干玉石买卖的,如今天下兵荒马乱的,他的买卖也歇业了,无法还我的银子,就拿了这半箱青玉石抵债。唉,这个破世道,兵匪贼人横行霸道,生意根本没法做,还是回乡享几年清福吧。”

两人约好了启程的日子,验看了半箱青玉石无误,便签了押镖契约。镖队启程那天,许明堂正在吆喝着人打马套车,一个镖师回禀:“大当家,二当家他回来了。”许明堂一听,眉头皱成了疙瘩。

二当家叫许守业,是许明堂的亲兄弟。许守业可不像他大哥许明堂,平日里他不务正业,纠缠了一帮狐朋狗友,上青楼,泡赌场,抽大烟,花光了银子就回家要,不给就偷,无人能管。当年许老爷子在世时,没少拿马鞭子抽,可抽过后,这许守业照样我行我素。平时一提到这个弟弟,许明堂就头疼,平日里许守业轻易不回家,回家十有八九就是要钱。许明堂懒得搭理他,吩咐账房支些银子给他,打发他走人。

但是不一会儿,许守业却气势汹汹的径直走来,把银子丢还给许明堂:“大哥,你这是打发叫花子呀。”

许明堂以为他嫌钱少,就叫账房再给他几十两。不料许守业却扯着嗓门说:“大哥,我知道你平时看不起我,嫌我是个败家子。今天我回来,不是来要钱的,我许守业也是堂堂的七尺汉子,从今往后我戒赌戒嫖,跟着你好好走镖。”

许明堂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禁瞪大了眼:“什么?你要跟我走镖?”见许守业郑重点头,他忍不住笑了:自己这个宝贝弟弟啥德行,自己一清二楚,如果他能戒了赌,老老实实去走镖,自己宁肯相信马能长鹿角。

见大哥一副打死也不信的神情,许守业恼了。他猛的从怀里拔出一把匕首,搁在大拇指上,用力一划,只见血光飞溅,大拇指硬生生割了下来。众人一声惊呼,许明堂大吃一惊,一边叫人去拿刀伤药,一边训斥:“老二,你疯了。”许守业疼得满头大汗,咬牙说:“大哥,你现在相信我了吧?”

望着弟弟露出的白森森断指骨茬,许明堂忍不住说:“守业,凭你这根断指,大哥我信你了。”于是他让人给许守业包扎一番,押上马老板的镖车,与初次走镖的许守业上了路。

走镖是个苦差事,风餐露宿、跋山涉水不说,而且整天提心吊胆,生怕遇到土匪,干的是刀头上舔血的买卖。许明堂才开始担心许守业吃不了苦,或是偷懒犯老毛病,不想一路上许守业却一声不吭,吃苦耐劳,毫无怨言。许明堂心里欢喜,暗自拜谢老天保佑,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兄弟终于走上正路了。

这天,镖队进了水平府地界。天色已晚,许明堂让镖队投宿在了一间客栈里,晚上派了几个得力的老镖师轮流看守镖车。也许是不惯走镖受苦,受了风寒,第二天许守业直喊肚子疼。为了不误镖期,许明堂只好留下一个镖师照顾他,自己押着镖车继续上路。

不几日,到了马老板家。顾不上喝口茶,许明堂就吩咐手下把银车上的箱子抬下来,撕开封条,让马老板验看玉石。谁料箱子一开,大家全愣了:箱子里没有一块青玉石,竟然只有半箱普通石头。

“许镖头,这……这到底是怎么回来?”马老板急了。许明堂冷汗直流,玉石是他亲手装进的箱子,一路上镖车从不离人,怎么如今玉石变成了石头呢?

他急得团团转,叫过所有的镖师,问他们路上到底离没离开过箱子,哪怕是一眨眼的工夫。众镖师异口同声的说:“许镖头,我们跟你和许老爷子走了几十年江湖了,你还不相信我们吗?”许明堂不怀疑众镖师的赤胆忠心,但是玉石难道插上翅膀飞了?长了脚走了?

就在这时,他的眼前猛得一闪,晃出了许守业的影子。他立马问:“守业有没有靠近过箱子?”镖师们摇头,突然,其中一个叫了起来,说在永平府客栈投宿时,晚上许守业披着衣服起来,说他睡不着,要替他看守镖车。他才上来不答应,后来内急上茅厕,就让他守了一炷香的工夫……

“我真是糊涂呀!”许明堂仰天长叹,悔得肠子都青了,他恨自己没记性,这狗怎么能改得了吃屎呢?他赶紧派人四处寻找许守业,然后对马老板说:“惭愧,那半箱青玉石,我就是砸锅卖铁,也绝对偿还马老板。请再宽限几天,我许明堂绝对说话算数,还不了东西,我把脑袋给你。”

半个月后,许明堂带着几个镖师,在一家赌场上揪出了早已输红眼的许守业。“马老板那半箱青玉石呢?”他气急败坏的问。见大哥怒目圆睁,气得脸色铁青,许守业吓得浑身发抖,“扑通”跪倒在地:“大哥,我对不起你呀。”他告诉许明堂,他最近手气背,欠了一屁股烂赌债,为了翻本,他把威兴镖局的房屋地契偷出来抵押到了赌场,可没想到一眨眼,又输了进去。狗急跳墙之下,他竟然打上了镖车的主意,在客栈时,他骗开了守车镖师,用半箱子石头换走了那半箱玉石。他想拿这些玉石换了银子,等赢了钱,先赎回房屋地契再说,可这赌场是个无底洞,十赌十输的地方,换的银子没听见响就全丢了进去。

“什么!你,你把威兴镖局的地契房契都输了?”许明堂大怒,拔出刀来就要砍死许守业,幸好镖师们死死拉住他。如果镖局有房屋地契,大不了倾家荡产偿还马老板,但是如今让他拿什么还?在房里呆呆独坐一夜,天一亮,一个镖师突然气喘吁吁奔进来,脸色惨白地说:“不好了,二当家上吊了。”许明堂冲进许守业房里,只见他直挺挺悬在房梁上,桌上有张信笺,字迹潦草:大哥,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威兴!爹在世时常说,自古五毒之中,赌毒最毒,我至死才明白这个道理呀。

许明堂泪如雨下,喃喃自语:兄弟呀!你为何不早回头。

自从许守业自尽后,债主们上门收走了镖局的房产地契,威兴镖局摘了牌子。

这天,许明堂把众镖师叫在一起,指着桌子上的银子惨然说:“如今威兴败落,各位为镖局出生入死,这点银子大家分了,各寻活路去吧。”

众人十分感伤,问许明堂如何打算。许明堂凄然一笑:“我答应过马老板,要还他玉石,可是如今无法偿还,我只能赔他一条命了。”有人劝他,如今兵荒马乱,朝廷法典无力,何苦要送上门赔命,不如一走了之。许明堂摇头说:“大丈夫一诺千金,说出的话,敲下的钉,掉在地上砸个坑。岂能自食其言,一走了之?”打发走众镖师,他忧心忡忡的赶到了马家。

见到马老板,他一五一十的把事情解释完,然后说:“玉石我还不了马老板了,如今是杀是剐,悉听尊便。”

马老板一脸吃惊,又十分佩服,忍不住问:“许镖头难道不知道,你如果一走了之,天下这么大,我很难找到你,那样一来,你不就不用赔我的玉石了吗?”

许明堂苦笑说:“天下虽大,可良心却小呀!我就是逃到天涯海角,这良心的煎熬,我如何能逃?”

马老板点头跷起大拇指:“言而有信,不愧是大丈夫。自古老天不负诚信之人,这话看来不错呀。”许明堂不明白马老板的意思,马老板就让人抬出那半箱被掉包的石头,然后捡起一块石头摔开,指着碎石里面的几点发红色的石心说:“你知道这是什么?这种石头叫‘翡翠头’,有翡翠头的地方,一定有翡翠石。”他告诉许明堂,他无意中发现许守业掉包的石头,竟然是无价的珍宝,惊喜不已,便千方百计打听到许守业用来掉包的那些石头,是永平府外的一块荒地上捡的,就立即花五百两银子买下了那块荒地。结果清理开那些翡翠头,地下全是斗大的血红翡翠石。血红翡翠是石中之王,一块拳头大小的便价值千金呐。

“虽然掘到了宝贝,可我正愁世道杂乱,无法保全。通过此事,我十分欣赏许镖头的为人诚实可信,阁下如果不嫌弃,肯与我一同经营这玉石买卖吗?”

许明堂愣了,半晌不语,见马老板的确一脸真诚,他不禁连忙点头。不几年,许明堂就重新把威兴的牌子挂了起来。经过这场磨难,他不禁感叹自己当初真是选择对了,那时如果他真的一走了之的话,现在会是个什么样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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