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松龄先生的晚年,习惯于在他那破旧的聊斋外摆两张椅子、一张桌子,准备一壶热茶,款待过往的路人。然后就与他们聊天,请他们说故事。于是,每天只要听一个故事,他的那本《聊斋志异》便可交付书局出版了。
那天他刚把书稿送走,见到一个衣着华丽、大约三十多岁的男人,骑着一匹马,还跟着一个小厮。
那男人虽然看上去很富贵,脸却很黑,很粗糙,还有一块块的伤疤。蒲松龄一看便知这人肯定有着与众不同的经历。蒲松龄请那人下马,坐下来喝茶,喝完了茶,蒲松龄打量了他一番,然后说道:“说个故事吧?”
“什么?”那人有些不解。
那人想了片刻,然后轻轻叹了一口气,便娓娓道来──
我是山东安丘人,祖上曾经做过官,但后来家道中落,又父母早亡,只留下一块铭记祖宗功德的石碑和一间破屋子。
我虽然自幼苦读诗书,可到了20岁居然连秀才都没考上。我那时穷得可怜,只能靠借钱度日,没人愿意嫁给我,我心灰意冷,有了寻短见的念头。
突然有一个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到一个和尚,他对我说,我有一千两黄金,藏在西藏的曼陀寺。我相信这个梦,这个梦给了我希望。于是,我向亲戚借了许多钱,踏上了去西藏的道路。
我一路上省吃俭用,到了四川,却遇上了强盗,抢光了我的钱,差点儿要了我的命。然后,我只能沿路乞讨,到了四川的打箭炉。过了打箭炉,我用尽全力翻过一座大雪山,就到了藏区。
我筋疲力尽地倒下了,在雪地中等待死神的降临,一户牧民救了我,我又活了过来。
终于,我一步一磕头地到了拉萨,见到了金碧辉煌的布达拉宫和大昭寺。
由于语言不通,我在拉萨的寺庙里住了一个月都没有找到曼陀寺,于是我又离开了拉萨。
我在西藏游荡了一年,四处寻找曼陀寺。
我吃尽了各种苦头,还学会了藏语。我想放弃,但我是借了钱出来的,空着手回去还不如让我死了。
我终于绝望了,我完了,我彻底完蛋了,我的一生就毁在了一个荒诞的梦里。我来到西藏的天葬场上,伸开双手一动不动地躺下,让那些秃鹫们来把我吃光吧。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从噩梦中醒来,见到的是满眼的酥油灯光,一片黄色,宛如金子一般灿烂。我躺在一张床上,一群西藏喇嘛围着我,秃鹫带我升天了吗?
“你终于醒了。”一个老喇嘛说道。
“你是谁?”
“我是这里的活佛。”
“这里是什么地方?”
“曼陀寺。”
我找到曼陀寺了,这是佛的安排,在我最绝望的时候救了我。为了我的一千两黄金,我必须留在这里。于是,我在这里出家做喇嘛。
曼陀寺很小,总共只有三四十人,位于一座雄伟的雪山的半山腰,非常荒凉。西藏的寺庙里常常贴许多金箔,但曼陀寺不要说金箔,就连银箔、铜箔都没有,只有木头、泥巴和石头。
但为了我的金子,任何苦难我都必须忍受。我居然成了一个合格的喇嘛。
白天,我认真地念经,干活,像一个真正的苦行僧,当然那是为了获得他们的信任。晚上,我趁他们全睡着了以后就偷偷地出来,到全寺每一个角落搜寻一遍。
从菩萨的身体到大殿的房梁,从酥油灯的基座到转经幢,从库房到马厩,一晃居然十年的光阴过去了,我的青春也一去不复返了,我只有30岁,却像个40岁的人。
我忍辱负重地度日,但我的黄金却始终连影子都没见到。所谓“只要功夫深,铁杵也能磨成针”,我始终没有泄气,因为我还有个地方没有找过,那就是活佛的卧室。
他从来不肯离开寺庙,白天紧锁着卧室,晚上又寸步不离房间,里头一定藏着黄金,这老活佛原来也是个守财奴。
我不能再等了,我已浪费了我的青春,我要为我的下半生打算。我豁出去了,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我偷偷地点燃了库房里的干草,熊熊大火立即燃烧了起来。
全寺的喇嘛都来灭火,活佛也出来了,于是,我就偷偷地溜进了活佛的房间。可活佛的房间里什么也没有,除了一张羊毛毯。
他们扑灭了火,发现独独少了我,于是推断出是我纵的火。我被绑了起来,一阵痛打,浑身是伤,被赶出了曼陀寺。
完了,我的生命算是彻底毁了,一切的努力,十年啊,都付诸东流了。
赶走我的时候,在寺门口,老活佛惋惜地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就把当年我做的那个梦告诉了他。
老活佛听了哈哈大笑,他说:“十年前,我也做过一个梦,一个大喇嘛对我说,在山东,有个叫安丘的地方,那里有块铭记祖宗功德的石碑,在石碑下,藏着一千两黄金。这真是个奇怪的梦,但我从没相信过,我才不会像你这样为了一个梦而背井离乡浪费整个青春。”
我听了大吃一惊,向他磕了个头,立刻离开了那里。我回到了家里,没人认得我了,我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我家那块铭记祖宗功德的石碑扒倒,并在那底下挖地三尺,果然挖出了一包黄金,一千两,没错,正好一千两。从此,我发了财,成了一个富商。
“太有趣了,谢谢。”蒲松龄老先生送走了那位具有传奇经历的人。他细细地品味着这个故事。但他最终还是没把这故事编入他的《聊斋志异》,因为阿拉伯的《一千零一夜》中也有与其相类似的故事。为了不发生版权纠纷,蒲松龄只能由自己来每天回味了。
你相信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