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世明生在杭州一家殷实门户,只是幼年丧母,小小年纪就没了母亲的疼爱。三年后,胥员外续弦,给胥世明娶了后娘,虽说后娘梅氏对胥世明很好,但胥员外唯恐儿子受委屈,给他专门请了奶娘,百般娇养溺爱起来,女孩子一般,不让他迈出大门一步,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六岁这年,胥员外就给他请来知名的教书先生,在家中教他读书习字,盼望他日后能出人头地,光宗耀祖。
教书先生姓蔡,原籍嘉兴,一直在杭州开学馆,声誉颇佳,胥世明在蔡先生的调教下,五年下来,经史子集无所不知,琴棋书画样样皆能。蔡先生提出还乡,胥员外给了他一笔高额酬金才送他走。
光阴荏苒,转眼之间,胥世明长到十八岁,胥员外决定让胥世明进京赶考,等来日金榜题名,将来成就一番事业。胥世明启程的头天晚上,胥员外从一只藏宝箱里小心翼翼地拿出半只玉蝴蝶交给胥世明,说:“孩子你也不小了,这就是为父跟你说过的定亲信物,现在交给你,就是让它时时提醒你,嘉兴还有你没过门的妻子在苦苦等你,一定要勤奋自勉,考取功名,好登门迎娶杨小姐。”胥世明收起玉蝴蝶,跪在胥员外面前发誓,说:“儿子一定不辜负父亲的期望,不考取一官半职绝不回乡!”
第二天,胥世明打点好行装,带着丫鬟杏儿和书童,在老管家的一路护送下,不日来到汴京。老管家在北关刘家赁了三间房舍将主仆三人安置下来。这刘家也是大户人家,只因膝下无子,三个女儿先后出嫁,只有老两口住着偌大一座宅院,后花园一座三间房子的小套院闲着无人住,见胥世明一表人才,举止文雅又知书达理,心下喜欢,就把这处幽静的小院赁给了他。
老管家在汴京住了三日,把胥世明的一切安排妥当,就回了杭州。
老管家走后,胥世明犹如出笼小鸟,尽情游玩,天子脚下的花花世界,令胥世明眼花缭乱。他每天除了吃喝,就是游山玩水,早把温习功课、迎接大考的事抛在了脑后。
为了把自己打扮成京城公子哥的模样,胥世明把家里带来的衣物全部扔掉,让杏儿上街去买最好的绫罗绸缎做了新衣服,有时候新做好的衣服,见有不满意的地方,就扔到一边不穿了。吃喝就更不用提了,烹炒煎炸,山珍海味,什么好吃吃什么。
杏儿暗想,胥世明这样胡闹下去,早晚会被胥员外知道,一旦老爷怪罪下来,自己就是死路一条,于是她跪地苦苦相劝,求胥世明赶紧回心转意,用心温习功课,准备明年的应试。胥世明哪肯听杏儿的话,一开始杏儿劝他,他还支支吾吾,说该温习的功课他早温习过了。可时间长了,他见杏儿总是这样反复说同样的话就厌烦了,怒骂杏儿多管闲事,再敢多嘴就把她卖到宜春楼去!
胥世明越来越贪玩,还结交了一些不务正业的狐朋狗友,那些人吆五喝六地吹捧他,无非是巧取他的银子用,原本足够胥世明两年花销的银子,短短几个月就被挥霍一空,只好伸手向家里要。杏儿只好再好言劝说:“大少爷,您不晓得世间赚钱的辛苦,更不知钱财入手的艰难,胥家虽然殷实富足,照大少爷这么日复一日地挥霍,就是金山银山也有花尽的那一天,日后手上没有银子,又失去了靠山,那可怎么办?”
胥世明听罢,不耐烦地说:“不要再说如此寒酸话,钱财乃身外之物,留它何用,你想让我做守财奴不成嘛!我胥家店铺林立,田产无数,岂有用尽花完之理!你是穷苦人家出身,鼠目寸光,全不晓得富家人的事,以后不要再瞎说!”
杏儿也不敢再劝,只能依他的性子任意挥霍。杏儿眼见胥世明花钱如流水,根本无心应考,恐日后被胥员外怪罪,便找个机会偷偷离开了汴京。胥世明巴不得她走,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第二年大考,胥世明名落孙山,他却写信骗胥员外说,他考得原本不错,只是自己不谙世故,事后才明白,因世风败坏、考官舞弊,他又不曾暗中打点考官,所以才落第。他想留在汴京继续求学,等待下期大考。不明真相的胥员外望子成龙心切,只能依着胥世明,不惜拿出大把大把的银子,供胥世明在汴京大肆挥霍。
春花秋月,时光匆匆,不知不觉已是三年过去,胥世明仍是一无所成。这年春天,胥世明又花光了手中的银子,再伸手向家里要的时候,却接到噩耗,父亲已在半年前过世,继母梅氏自作主张,不准下人向胥世明报丧,办完了丧事便辞退所有下人,卷家财而去。
胥世明在汴京举目无亲,身无分文,那赁房的刘员外,知晓胥世明是个不求上进的浪荡公子,早已生厌,只是碍于面子没有赶他走,如今他已断了钱财,无法支付房租,便婉言把他赶了出去。无奈之下,胥世明只能流落街头,这才想起杏儿劝他的话来,但为时已晚。
这年冬天,胥世明辗转来到嘉兴,傍晚时分走进一座破败的土庙歇脚御寒,不承想被一群乞丐赶了出来,他只得另寻处所,正走间,看见一位穿着华丽的女子经过,胥世明上前叩首,乞求女子容他在柴房借宿一夜,明日天亮便早早离去。
女子定睛看时,却禁不住惊叫一声:“哎呀!这不是胥大少爷吗?我是杏儿呀!如今怎么落魄成这样!到嘉兴来做什么?”
胥世明听女子如此说,也大吃一惊,抬头一看果然是丫鬟杏儿!他来不及回答杏儿的话,赶紧问杏儿为什么也在这里。杏儿说当初她见胥世明不务正业,挥金如土,所以不告而辞,后来她在路上遇到了一位回嘉兴老家的教书先生,那先生姓蔡,见她无家可归,将她收为义女。
杏儿见胥世明衣衫褴褛,头戴一顶破头巾,一派穷困潦倒模样,恻然问道:“大少爷,您这是怎么啦?怎么落到这等光景?”
胥世明叹了口气说:“都是我不好,没有听你的好言劝告,如果当初能听你一言半语也不至于落到如此下场,现在我身无分文,老爷撒手西去,家产被后母悉数卷走,如今连安身之处都没有了。”说到这里,胥世明哽咽得再也说不下去,半晌才说,走投无路之际,来临安投奔岳父,早年父亲有位好友叫杨汉生,二人为官时关系甚笃,曾指腹为婚,如今已物是人非,也不知道杨家是否还认他这位女婿。
杏儿说,两家人已多年没有走动,人家又不认识胥世明,即使有心认他也难。胥世明说,不认识不要紧,他有信物在此,只要岳父能认他就好办。胥世明说着,从包裹里拿出半只玉蝴蝶给杏儿看,他说这就是父亲当年和岳父盟约的信物,将玉蝴蝶一分为二,各持一半,如果两家均生男或者均生女,就结为兄弟或姐妹,如果生一男一女,就结为夫妻,后来杨家果然生了一女孩,有信物在此,杨家怎会不信。
杏儿说:“你岳父家,因遭仇人陷害,已于六年前家破人亡,你未婚妻也不知去向,如今我也成了蔡家的女儿,不便收留大少爷,还请大少爷体谅,另投他处吧。”
胥世明心里咯噔一下,他问杏儿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杏儿勉强笑笑说,老爷在世时待她像亲闺女一般,无话不谈,老爷曾对她讲过胥、杨两家盟亲一事,所以她将此事记在心里,来到临安以后,她曾暗中打听过,杨府已经人去楼空。胥世明根本不信杏儿的话,他觉得一定是杏儿记恨他,见他家败落,故意编出这段谎话来羞辱他。于是他说:“杏儿,我不管杨家怎样,你看在我们主仆一场的面上,容我在府上柴房里歇息一夜,明日一早便离去,我要亲自去杨府拜望,岳父如反目不认在下,是生是死那就是我的事了。”
话说到这份上,杏儿想了一下,解开颈下的扣子,从脖子上摘下一枚玉坠递给胥世明看,说她也有半个玉蝴蝶。胥世明接过来看时,果然是半只玉蝴蝶,色彩质地与他的一模一样,他把两半玉蝴蝶对在一起,居然严丝合缝成为完整的一只。胥世明说:“杏儿,难道你就是杨家大小姐?那你为什么要到我家做丫鬟,骗我父亲?”
杏儿见胥世明这么说,眼泪不禁夺眶而出。杨家遭劫,侥幸躲过一劫的杏儿,无奈之下,只身赶往杭州寻夫投亲,但杏儿是个心高气傲的女子,生怕自己上门寻夫被胥家耻笑,于是就留了个心眼儿,扮作讨饭的叫花子上门试探,正巧被回府的胥员外碰上,他见杏儿虽然衣衫褴褛,但长相出众,气度非凡,一派大家闺秀的风度,心想这女子一定是落难的大户小姐,于是把她收留下来,专门收拾好一处房子供她居住,有意认她做干女儿,杏儿却执意不肯,情愿做胥家的奴仆,以报答胥员外的救命之恩。
胥员外见杏儿不愿意做他的干女儿,又不忍心让她做粗使丫鬟,只让她照顾胥世明读书。杏儿见胥员外如此对她,很是感动,决定等胥世明进京赶考,金榜题名,再把自己的身世说出来,与胥世明完婚。不料,胥世明进京贪图吃喝玩乐,不听她的劝告,不禁万念俱灰,一气之下不辞而别,后来被蔡先生收为义女。
胥世明得知这些,犹如五雷轰顶,当时就晕倒在地。当他醒过来时,已经躺在了客栈里,他问掌柜,是谁把他弄到这里来的?店掌柜告诉他,是一位女子让人把他抬来的,她已经支付了店钱,还给胥世明留下了三百两银子,人已经走了。胥世明打开包裹,看见合在一起的玉蝴蝶,百感交集,想不到自己一步走错,断送了一段美好姻缘,现在杏儿成了恩师蔡先生的义女,哪有颜面上门叨扰,他暗下决心,立志用杏儿给他的三百两银子做盘缠,再次上京考取功名,一定让胥家东山再起,等到了那一天,再用八抬大轿把杏儿迎娶回来,让她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