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二十多年前那个夏天起,大兴安岭山深处的这山坳里,就有了这五间平房的小哨所。
十年前那时候,她和刚调到这里执勤的他结婚才仨月。
新婚的俩年轻人疼不够,彼此也离不开;她就横下心从老家蒙阴县城里辞离了那单位,跟着他搬来这山沟沟里安了家。头几年里,她还和那边下岗的姐妹们通通信,后来一忙碌,信也顾不上写了。
时间久了就也有想家的时候,想爹妈和想要好的姐妹们。那天,她没有和他厮跟着出去巡线;就酸涩着双眼酝酿并发泄着感情,在这哨所里放开了任由自己痛痛快快抹了一回鼻子。
他巡线回来知道了很心疼她,却又知道她是越劝越哭。晚上,他就使尽浑身解数来逗她,逗时还曾想象着学她各种哭的模样和动作,羞得她直捶他的背:“真坏、坏死了你!哼,下辈子说啥也不嫁你,转个士官就钻在这深山窝窝里!人家有人就说闲话了,说我是插在牛粪上,说是跟你有啥出息?你是不是牛粪砣… …嗤,嗤。”
他不听,他才全然不介意别人怎地评论他呢,他在被窝里就也哧哧窃笑着去搔她的痒痒……
刚来的那阵子,每天早上他都一个人出操,齐步、正步、跑步。他还一本正经地给自己高喊着“一二三四”的口令、给自己起头唱那首《有一个道理不用讲》的歌。
她在厨房里做俩人的饭,时不时还探出头来笑着大声问:“你也就是个光杆司令嘢,这么大喊高唱着给谁听啊?”
他说,高喊着这一二三四,就觉得还是和营区里的同志们步调一致齐心协力地在一起呢!高唱呢,那是自己给自己谈心上思想课哩。再后来,她就也跟着他出操,也跟着他高唱《有一个道理不用讲》和高喊口令“一、二、三、四!”
她对他说,真的,她喊了后还真就也有了他说的那一种感觉,就是那种齐心协力、步调一致的感觉。
每天上午,她就和他带上饭去巡检光缆通信线路。俩人一直要到下午三四点多,才能疲惫的拖着沉重双腿折返回哨所里。折返回来的路上,疲惫的俩人厮跟着慢达达走路,彼此累得都懒得张嘴说话儿,俩人就那么支耳静心听着小收音机,一步一步往回走着。天天如此,月月、年年如此;没有星期天,也没有节假日……
她,天天都是乐呵呵的。
这深山沟沟里空地多。她就在潺渓沟边,拾掇出一畦畦大大小小的菜园子和庄稼地;还养了猪、喂着鸡,手脚不闲着。偶尔,他也会来她身边帮着她,一边干着活儿一边劝她歇一歇。她对他说:“吃鲜菜能多下饭啊,多吃饭人就有劲儿啊,有劲儿你巡线就有憨力啊!”
“我憨呆吗?”他直眼瞅着她,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声音。
“也憨;也不憨。老是瞅着我干啥呢?我知道你的,国家和部队还有全国的老百姓,需要你在这儿‘憨’,需要在这儿的人得有这股憨劲儿。因为即使你不来别人也得来;既然咱来了,那俺就来陪你待在这儿。”
的确,她疼惜对工作自觉得近乎憨呆的他!爱他那山东人身上特有的实实在在的憨劲儿,就敬神似地对待他,也学着他那憨劲儿。
俩人唯一的女儿到该上学年龄了,她抹泪后又是横下了心,把妞妞送到了老家她奶奶那里;而她还是也憨憨着仍坚持留下来,陪他。
她和他一样,把哨所里这每天重复的工作内容重复得太有规律了,规律得使她似乎渐渐把一切、包括把她自己,她似乎也全都给忘了。
今年春上,内蒙电视台和沈阳军区报社来了仨记者采访他。那军报的记者,就也问了她当了军嫂,跟丈夫呆在这深山沟里的感受?
她说,边防军人真的很苦,而女人们去爱一个守边防的军人,也是一件很苦的事儿;也可能会是被一些女人们不理解的“傻事”。所以,不管是相隔千里万里的军嫂,还是像她这跟丈夫同猫在深山沟沟里的军嫂,咱既然做了军嫂、选择了他们,就得要学会耐得住寂寞受得了艰苦。人嘛,只要自己静心如水,相隔千万里也好、近在咫尺也罢,咱心里老装着他穿这身军装该做的事儿就行了。真不是唱高调子,自古到今,这国家总得设有国防吧,不是他“憨”我“傻”的,是我觉得我们值得。我… …我也就,想让俺爹俺娘能理解、想让俺那群姐妹们能理解俺,俺当初不是任性;理解现在的俺俩,他不“憨”俺不傻,就行了。俺,就这点感受。
待人走后,她问他:“咦,咱这恁偏远的小哨所,人家咋也会知道咱呢?”
半月后,内蒙电视台和《XX前卫报》和《解放军报》分别播送和登载了《哨所里的“她”》,她惊喜地看了电视又拿起了报纸,使膀子扛了他一下,羞涩着说:“妮她爸,那些记者们不是来采访你的嘛,人家咋也在那上面尽说我哩?哧,哧,哧;这又是登报又是上电视的,羞死个人啦!嗯,这要是能让咱沂蒙山老家那儿的人也能看到这电视和报纸,该多好!嗯,不行、不行,那俺爹俺娘、俺那群姐妹们看了俺上电视登报纸的,可就真羞死人啦!”
哨所里的她啊,这夜里做梦都在哧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