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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郎中和一座桥的故事

诸暨老县城,西面靠山,东面临江,南北狭长,其形状极像一只蚕蛹。古时人们进城,要么步行过南门、北门,要么乘船过东江。江边有渡口,如今在古城墙的一带,还留着上水门、中水门、下水门等地名。撑船的艄公,大白天有气无力地摇着橹,在江上来往,夜间则用铁链把渡船锁在岸边,活龙活现地喝老酒、抱老婆去了。

现在,老城区通往江东新城的桥有六七座,而在早先,就只有太平桥一座,每天人来车往,川流不息。它最初建于唐天宝年间(742年至756年),至今已八度重建(修),但桥址基本没有移动。在诸暨人的心中,太平桥成了城市的地标建筑,假如与家人走散了,只要在桥头坐着等候就是,称它为诸暨第一桥名副其实。

太平桥原名叫通远桥,也叫浣江桥、诸暨大桥,俗名喊”浮桥”。每一个桥名都有一个来历,那么”浮桥”是怎么来的呢?说起来,与一个郎中先生有关,其中还有一段传奇故事。

唐天宝年间(742年至756年),诸暨城只有一条南北直街,三条东西横街,一纵三横,极像一个”丰”字。张兴的南货店,就在当中的十字路口,那是城区最热闹的地段。

一天晚上,张兴在灯下算账。八月半快到了,近几天生意不错,账本上的余额像雪球般滚着。张兴是个开明的老板,所雇的两个伙计,傍晚一打烊就叫他们早早回家。他不喝酒,也不出去赌博,夜饭碗一放落,就一个人闷在店里,整理货架清点货物,东移移西摸摸。待到夜深人静时,才来到楼上坐在账桌前。

今天的账目,有些不大对头,张兴一连核算了好几遍,还是差了五个铜钱,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是多付给了顾客,还是伙计落了腰包?假如是后者,以后的生意还怎么做?商人重利,张兴是越想越烦躁,头毛痱子一阵阵发作。天热,身子更热,便解开了上衣扣子,打开了窗。

重新坐到桌前,突然,外面街巷里,响起了乱哄哄的嘈杂声,好像在喊”抓贼啊”、”抓强盗啊”。

脚步声由远而近,侧耳一听,有人跑了过来,一脚轻一脚重。世道动乱,还是安分守己为好,张兴忙用手一罩,呼地吹灭了油盏灯。也就在同时,一包东西从窗口飞了进来,砰!甩在了楼板上。

一歇歇工夫,后来的那些人也赶到,站在街口。张兴轻轻走到窗口,探出半个头往外一瞧,只见惨白的月光下,七八条大汉或拿着木棒,或拿着砍刀,个个杀气腾腾。为首的那个满脸倒生胡子,张兴认得,他是”长弄堂”金财主的管家。不用说,他们是在追人。往哪个方向追呢?有人说往南,有人说往北,管家迟疑了好一会,举刀朝东边一指,说道:

“他的一只脚被木棒打伤,南北城门紧闭,又有当兵的守着,是不可能出去的。他的轻功甚是了得,说不定能在水上行走呢,肯定是往江边逃去了,追!”

一伙人往东奔去,四周重归安静。张兴关紧窗子,也不敢点灯,蹲下身在楼板上乱摸,靠墙的地方,手碰到了布袋。天天与铜钱银子打交道,不用打开看,张兴就明白里面是什么了。手一拎沉沉的,就是自己不吃不用做一辈子,也不会有这么多的钱财。不过,张兴心里很清楚,这钱不是自己的,是人家存放在这里的,自己只是暂时保管,那个人迟早要回来。

第二天早上,伙计一进门,就一脸惊慌地对张兴说,江里浮着一个尸体,打渔的把他捞了起来,摆放在江滩上,有人认出了他,是郎中先生吕大钟。他全身是夜行打扮,一只脚骨好像断了,猜测落水前与人打斗了一番。听到这消息,张兴像城隍庙里的菩萨似的,呆呆地坐着木椅上,满脸土灰色。

吕大钟是璜山一带的人,所在的村子离城约四十多里,十一二岁时得了一种病,肚皮大得像箩,急得像鼓。

家里穷,孩子多,父母没铜钱给他请郎中,就在路边的茅坑头,摊了一张草席,让他躺着等死。让他死,他却又不肯死,一连三天喉咙头还有一口气。第四天上午,来了一位白胡子老人,围着吕大钟转了几圈,翻翻眼皮,捏捏脚跟,接着从腰间的布包里,拿出一根五六寸长的银针,先扎心窝,后扎肚脐。

吕大钟的肚里,好像盘着几条大蛇,这针不偏不倚,扎在了蛇头蛇身,痛得它乱翻乱滚,还发出了咕咕的声音。

听说有人在给孩子治病,吕大钟的父母、邻居等全赶来了。肚子里有东西在作梗,吕大钟有些难受,手脚不由自主地撑动着。老人摆了一个架势,迸气凝神,随着一声大喝,手掌往如箩似鼓的肚子击去。说时迟那时快,哗!嘴口和肛口,同时喷出两股酸臭的黄水,下口,还泻出了缠绞着的、像草结似的活虫,根根有筷子般粗。

肚子小了平了,吕大钟慢慢睁开了眼,转动头,眨巴眨巴看着周围。有人舀来了水,叫他漱口给他揩身,换上干净衣服。老人扶着他,喂下了一颗药丸。孩子遇到救星,从阎王手里拉了回来,吕大钟的父母泣不成声,双双跪在地上,不停地朝老人磕着头。老人捋着白胡子,微笑着示意他们起身,说道:

 

“孩子还需要调养,如果你们放心的话,我就带他走,去学点技艺,少则五年多则十年,一定回到你们身边。”

老人身怀绝技,又有一副慈善心肠。吕家人多田地少,常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能跟着他走,无疑是一条生路。吕大钟的父母不去问老人姓甚名谁,家住何方,也不去问要往何处,当即满口答应。就这样,白胡子老人背着吕大钟,一忽儿工夫,就消失在大路的尽头。

虽说,唐朝开元盛世,社会繁荣,人民生活比以前大有好转,但社会上依然是贫富悬殊,那些财主豪绅勾结官府,独霸一方,强行搜刮民脂民膏,百姓是敢怒不敢言。

白胡子老人的祖父,是隋末瓦岗寨起义军的一个秦姓将领,他英勇善战,带领义军杀赃官,诛恶吏,开仓放粮,赈济贫民,深得民众的爱戴。由于内部发生分裂,瓦岗军人心涣散,起义最后还是失败了。秦将领带着家人往南走,来到勾嵊山腹地落了脚。

勾嵊山位于诸暨南部,山有九层,当地人叫九层山。秦家隐居在此,垦荒种粮喂禽养畜,过得自给自足的生活,很少与外界接触。秦将领为人仗义,并且精通医、拳两道,他常给三个儿子,讲授疑难杂症的医治。夜晚,则在岩洞前的平地上,一招一式操练拳脚套路。秦家的硬功,借用巧力能让大水牛四脚朝天,如若施展轻功,踏在灰堆上不留一点痕迹。

表面上看起来,秦将领与儿子们,个个是与世无争的淡泊性子,其实在骨子里,深深刻着瓦岗军义举的烙印,代代相承。白胡子老人是秦家的长房长孙,那一年他成了当家人,打破了”传内不传外”的家规,每隔一段时间,就要走出勾嵊山,去挑选学医练武的苗子,收为弟子。

这些弟子,有诸暨本地的,也有东阳、义乌、桐庐等邻县的,都是贫穷人家的孩子,有悟性肯吃苦。学成后,在月黑风高的后半夜,拜别师傅悄悄的离开。为保证秦家的安全,再也不回勾嵊山一步,偶尔与师傅在路上相遇,也不行礼相认,形同陌路。白天,他们走村穿乡行医治病,夜间黑布一蒙飞檐走壁,潜入为富不仁的暴户家中,劫来的钱财从不占为己有。

各村各庄,都有几个场面上的人物,他们处事公正公平,在村民当中有较高的威信。某天早上,冷不防在桌上会发现一包铜钱银子,还压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

给济五十户贫困人家

做薄皮棺材若干口,放在村外凉亭里,让冻死饿死者安息

铺修村前出入行路

这钱这字条,没人知道是谁、是什么时候放着的,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此人是劫富济贫的”侠盗”,因为就在同时,会传来某个富户被”失窃”的消息。接到指令,场面人物不敢怠慢,该做什么就做什么。贫苦百姓拍手叫好,而那些富户却是恨之入骨,无奈”侠盗”来无踪去无影,从来不留下蛛丝马迹,就是官府也无法捉拿。

那天,白胡子老人路过璜山,见路边躺着的吕大钟,已是气若游丝。再看他的身架,手长脚长,是习武的一块好料。鼓胀如箩,里面是一肚子的肠虫,如果肠虫没有死,人还有救活的可能。有枣没枣打一竿再说吧,老人找准穴位,用银针刺了下去。也是吕大钟命大,肚里的虫还活着,老人发气功,把虫杂垃圾全排了出来。

吕大钟上了勾嵊山,在老人的调治下,不到百日就康复了。吕大钟是山里孩子,七八岁开始,就跟着大人干山活,每天爬岭过坡上树下溪,练就了一副铁筋铁骨。他是老人的关门徒弟,像爹娘喜欢小儿小女一样,老人把毕生的学识和功力,毫无保留地灌输给了吕大钟。没想到的是,就在满师之日,老人突然无疾而终。

恩师如父,吕大钟在坟旁搭了一个草棚,守孝三长载。

 

一晃十年,吕大钟回到了璜山老家。当初离开时,儿子是瘦得皮包骨头,还没夵柱高,如今却长成了精干、标致的后生,年迈的父母前看后看,又是心酸又是惊喜,老泪纵横一道道。

万寿街的金财主,是南门有名的”破脚骨”。他有三房姨太太,小老婆杨氏是个戏子,妖艳娇滴,年纪比金财主的小儿媳还小五岁。早在做戏时,杨氏就与县衙里的师爷好上了,嫁入金门后依然有一腿。金财主年过花甲,床第之事是老牛耕田,心有余而力不足。

为此,杨氏与师爷之间的来往,他是瞌睡当假死,看见当得勿看见。在诸暨农村,像金财主这样的男人,喊作”缩头乌龟”。

有句俗语,叫做”做得乌龟,只要有得拿进”。师爷是县官老爷的左右手,有这样一座靠山,金财主是走路横撑。他私开赌馆,乘机放高利贷盘剥,霸占市场,出动家丁强买强卖,至于敲榨小商小贩,更是心狠手辣。

金财主生病了,发热时身子像白炭猛火,发冷时要压三床棉被,不冷不热时与常人无别。城里的几个郎中先生,都是点头进摇头出,吃不准得的是什么怪病。听说璜山吕大钟,棺材里的死人也能医活,便差人把吕大钟请进了金府。金府是一栋大宅院,朝南正房七间,东西厢房五间,不管是正门还是侧门,全用老山檀树串成,门闩更是粗得像斗筒。

吕大钟来到时,金财主刚好没发病。看舌苔搭脉搏,问饮食起居大小解,得知金财主是心火旺,肾阳虚,从而引起阴阳失调。开好药方,金财主上楼取诊金。听脚步,吕大钟确定金家的”金库”,就在正房当中的后半间。

几天后,夜半时分。吕大钟来到金府后墙,施展轻功,悄无声息地飞上了屋顶,掀掉两路瓦片一根木椽,进入屋内。借着月光,看到几只钱柜都打上了锁,吕大钟认准其中一只,扭断锁芯,拿出随身所带的布袋,拉出抽斗,将铜钱银子大把大把装入袋中。

就在这时,隔壁金财主的房间里,铃声乱响。原来,抽斗连着一根暗线,线的那头拴着一串响铃。不好,有贼有强盗!金财主杀猪般地叫了起来。听到喊声,管家啊家丁啊操起家伙,有的往楼上冲,有的往屋外跑。吕大钟三两下缚紧袋口,打开后窗,像树叶一样落到地上。刚刚站稳,躲在墙脚的一个家丁,木棒呼地横扫了过来,啪!打在了吕大钟的一条腿上。

对方人多,不宜硬斗,吕大钟拖着一条瘸脚,忍着剧痛,往街巷东头跑去。转过一个弯,见前面小楼上有灯光透出,吕大钟稍作瞄准,钱袋划出了一道弧线,抛进了窗口。

钱袋脱手,身体轻松了一些。吕大钟明白,自己的腿已经伤到了骨头,不能飞壁越墙,只好到江边去走水路了。

月光下,浦阳江像一条宽宽的银带,环绕在城边。漂浮着的几只木船,用粗铁链死锁在大树上,一时三刻无法打开。要是在以往,脚尖轻触水面,几个蜻蜓点水就到了对岸。可是今天船不能开,腿又不能用力,如何是好啊?

背后,追赶的脚步声已经很近,人影也越来越清晰。吕大钟紧了紧腰带,丹田之气一提,踏上了水面。好不容易到了江心,不料脚筋猛地一抽,人晃了几下,像秤砣一样沉了下去……

那袋铜钱银子,张兴保管了好几个月。他是老实人,不是自己的东西,心里总觉得不踏实,何况这钱财,是一条鲜活的性命去换来的。吕大钟死后,金财主以为钱财掉进了江中,曾雇船雇人去打捞过。张兴也多次去江边,对着江水默默凭吊。吕大钟是一条好汉,要是江上有座桥,他就不会去做”淹死鬼”了。就在这里搭建一座桥吧,不为别的,就为给吕大钟有一个交待。

自己店小利薄,拿出大把的铜钱去做好事,肯定要露出马脚。张兴忽然想起,在福建闽江造船的表兄,多次托人捎来口信,说是缺一个管账理财的,希望自己前去帮忙。这一天早上,张兴把伙计叫到跟前,说道:

“我要去外面看看,一时不会回来,店里的事就交给你们,一个管钱一个记账。我已与柜坊周老板说好,月底把余利存到他那里。”

张兴带着老婆孩子,离开了诸暨县城。走前,他来到江滩上,插上了三炷清香。第二年的初秋,天高气爽,江水静静流。在浦阳江中捕鱼的人们,忽然听到粗犷的船工号子声,抬头一看,见上游驶来了一长溜的大木船,船中装着的全是木头和木板,气势颇为浩荡。船头昂首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南货店的老板张兴。只见他面带微笑,一手叉着腰,长衫的下摆随着江风飘动。

顺风顺水,船队进入了城区。在张兴的指挥下,木船按一定的间隔横排了起来,从江的这边一直排到那边。紧接着,船工们钉的钉,敲的敲,一根根木头将船只固定,一块块木板铺在木头上。不到半天时间,一座连接两岸的”桥”建成了。

桥墩是一只只浮在水面的船,水涨桥升,水浅桥降,人们便把它叫做”浮桥”。

浦阳江,自西南往东北,贯穿诸暨全境。城区的那一段,一块石头、一座桥有着悠久的历史,传奇的故事。石头就是”浣纱”石,在城南的江边,是美女西施浣纱的地方。那两个箩筐大的字,出自东晋大书法家王羲之的手。每日里,”西施故里”游人如织,人们赞美西施,缅怀王羲之,并把他们的故事写成文字,谱成曲,制成影像,传向四面八方。

桥就是”浮桥”。搭成后,不管在什么时候,人们都可以进城出城,给生活带来了极大的方便。过江不忘建桥人,张兴做了一件大善事,人们由衷感激,把他当成了活菩萨,一直传颂着。全然不知道在张兴的身后,在桥的背后,有一个满是侠义心肠的郎中先生,一个默默无闻的武林高人。

后来,张兴依旧去了福建,并在那边安了家。据说,他再也没有回诸暨城里,不过有人看见,每年的清明冬至,他准会来到璜山,在吕大钟的坟前烧着一串串的纸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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