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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班岗

1、事发突然

俗话说,行行出状元,火车司机赵建波就是这样的角色,他四十多岁,凭一手绝活,在局机务系统小有名气。最近,段里要调赵建波到技术室当教员,他答应了,不过提了个要求,那就是趁还没上任的当儿,让他再跑趟车,站好最后一班岗。

这天中午,赵建波在家闲着没事,抓了把棉丝细心擦开了一把工具钳。这把钳可不寻常,是国外产的电力机车专用工具钳,非常少见。正擦着,手机响了,是车间吴主任亲自打来的叫班电话:“赵师傅,叫班啦,1237次货运列车,19点45分发车!”

放下手机,赵建波有些感慨,这是自己最后一次跑车了,嘿,巧了,竟然又是1237次。一转念,他又觉得这或许是吴主任特意安排的。因为这趟车属于临时性质,几乎逢站必停,而且逢车必让,连个准点都没。晃晃悠悠的,倒不必像其他车次那样风急火燎地赶趟儿。这也好,能把自个儿跑了半辈子的这段铁路再细细走一遍,以后好有个回味儿。

看看时间差不多了,赵建波收拾好工具包,提着拉杆箱往机务段走去。他家离段不远,十来分钟的路,转眼就到。进段到了值班楼前,就见吴主任迎了出来。

两人正寒暄着,就听附近传来嬉闹声,是两个二十六七岁的年轻人,一个是与赵建波搭档的小王,另一个叫刘天祥,以前是赵建波的徒弟。

这两小子是校友,毕业后一块儿进的机务段,好得跟一个人似的。这不,刚见面,又嘻嘻哈哈闹开了。其实刘天祥也在上班,是打非常备,也就是躺在隔壁的待班楼里睡大觉,养精蓄锐,以备发生意外紧急情况时,能够随叫随到、随时出发。这小子这会儿睡足了,出来透个气,手里举着瓶香水,喷得小王落荒而逃。

赵建波的眼毒是机务段有名的,机务段搞招聘时常请他去当考官,经他手招进来的年轻人,后劲儿明显比其他人足。像小王和刘天祥,这才几年,已跑够了安全公里数,而且最近都考上了司机。尤其刘天祥,好钻研业务,跑车之余,不是在技术室查资料,就是在安全室翻档案,俨然成了半个土专家,大有接赵建波衣钵之势。

吴主任笑着问赵建波,啥时可以让这两个年轻人单独开车,赵建波犹豫了:“再磨磨吧,早早放了单,也不见得好。”

正说着,小王走了过来,打过招呼后,吴主任随手把酒精监测仪递了过去,小王满不在乎地一吹,酒精仪顿时发出了刺耳的啸叫声。

赵建波一愣,吴主任已一脚踹了过去:“好小子!千开会万强调,你还敢出乘前喝酒,你这是要砸自己的饭碗啊!”

小王一脸委屈,说是昨天黄牛铺镇庙会,他赶去看了场马戏,吃烧烤时喝了一瓶啤酒……

吴主任已没耐心听下去了,他铁青着脸吩咐旁边的值班员:“该同志涉嫌出乘前饮酒,现在停职,待查清缘由后再做处理!另外车不能误,叫非常备!”

2、 同床异梦

不多时,刘天祥精神抖擞地来到值班室替换了小王,担任了本次列车的副司机。

办完手续,吴主任亲自陪他们来到整备场接车。

整备司机把一辆机车开了过来,赵建波又一惊:“6G车?”这是当年从法国阿尔斯通公司进口的电力机车,现在,国产车早顶了上来,这类车也就慢慢淘汰了。不过,段里还保留着一辆担任整备任务,也就是发挥点余热罢了。

赵建波的最后一班岗,正是因为用了这6G车,才让刘天祥做出了断然的决定。

因为人手紧,从昨夜零时起,刘天祥就一直待在待班楼内打非常备,二十四小时待命。

今天一大早,刘天祥得知了赵建波这最后一趟的车次与机车型号,他突然打了个激灵,一个似乎预谋已久的奇怪念头油然而生。他思量再三,借去餐厅打饭之机,拿出了手机:“爹,有件事您可千万得帮忙!”

然后,刘天祥又在半道拦住了小王,让他配合自己作了个弊:他们假装打闹,其实他喷的香水里含有酒精,会引起酒精仪的反应。他处心积虑,就是想与赵建波搭这趟班,好一解他压在心头多年的疑团。

列车缓缓驶出了车场,要说这趟车可真是慢,开开停停的,净给别的车让道了,眼瞅着夜幕降临,望着窗外的山山水水,赵建波忍不住了:“人在山中就是仙啊,天祥,你看两旁的青山绿水,我呀,是真舍不得啊!不过别说,吴主任也真是照顾我,现在机车司机室里又是黑匣子又是录音笔摄像头的,咱这老车上啥都没有,他是想让我这最后一趟跑得轻松随意些。”

刘天祥暗自冷笑:正是车上啥监控都没有,我才好下手呢。

突然,刘天祥“腾”地跳了起来,嚷道:“不好,道上好像有东西,减速停车!”

赵建波不敢怠慢,赶紧减速。

过了一会儿,在机车大灯的照耀下,赵建波才看清前方轨道的小桥梁上,有两个影子正在对峙,竟然是一人一熊。

这一带野物多,前些年,还有火车撞死豹子的事儿呢。列车越逼越近,赵建波连连鸣笛,想吓跑狗熊救人。狗熊被惊得一怔,那人趁机一闪身跑下了铁道,熊却被激怒了,狂叫着站立起来,对着火车挥舞起了巨掌,只听“咣”的一声,也不知撞上没有,列车停了下来。

赵建波和刘天祥趴在窗口往下瞧,只见紧急刹车引起的烟尘中,那熊像是被撞昏了,仰面朝天躺在轨道旁边的地上直喘气。不远处,是个六十来岁的小老头,脑门上有道暗疤。他奔过来抓着司机室的门把手,直喊救命……

3、师徒之间

那人上了车,定了定神,才说自己是附近镇上的民工,今儿个活完得早,吃了晚饭没事瞎转悠,在铁道边遛食儿,不想就碰上了这家伙:“要不是您二位,我就没命了。”

人好办,熊呢?

估摸着没什么大问题,仨人小心翼翼地下了车。那老头胆大,蹲在熊身边,不时好奇地摸摸它。

赵建波远远围着熊兜了一圈,犯了难。眼看那家伙被撞得不轻,丢这不管吧,保不齐它待会儿醒来一肚子邪火,万一遇上了走夜的巡道工或其他什么人,可就危险了;管吧,怎么管?这可是国家保护动物,打死了犯法。

“要不这么着吧,孩子哭了给他娘,”刘天祥有了主意,“咱们把它抬上车,送到前面的青石庙车站,让站上处理,不就两不担责了?”

正说着,车上的电台响了,是青石庙车站值班员打来的,他催促1237次快走,还说8次特快就要到啦!

8次特快旅客列车可是这条线上的头牌,自出道来,在这条线上遇神杀神、遇魔斩魔,横着呢,要把它的点给砸了,路局问责下来,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赵建波刚放下话筒,就见刘天祥喜滋滋地爬上了车:“师傅,我和老头把熊抬后司机室里了,不敢再耽误了,赶紧走吧。”

赵建波一琢磨,问:“那老头呢?”刘天祥一挥手:“按规定办呗,没有登乘机车证,天王老子也不能上车,我把他打发走了。”

赵建波不说话了,他沉着脸穿过机械室走廊,来到了后司机室,只见那熊浑身上下左一道右一道,被刘天祥用钢丝绳和大号铁丝捆得像粽子似的,丢在了地板上。赵建波正心里犯嘀咕,刘天祥凑上前来说:“您放心,结实着呢,就是大象也挣不开;再说,咱们把它送到青石庙车站就算完事,快开车吧,再不走就误点了。”

赵建波无奈地咧了咧嘴,跑了半辈子车,这种熊事,他还是第一次遇到。

列车重新启动,赵建波一边提着速,一边感叹:“天祥啊,看来我确实老了,眼神不济啦,像刚才,你大老远就发现不对了,我是快到跟前才瞧见。要不是你,这要撞上了,那熊皮糙肉厚的,万一把车垫出了轨,最后一趟出了事,我这老脸可没地方搁了。”

听赵建波说得凄怆,刘天祥心里很不是滋味,但转瞬间他又硬起了心肠:你当初怎么对你师傅的,现在我这个徒弟就怎么对你!咱俩互不相欠,谁都别怨谁。

刘天祥心里发狠,嘴上却故意扯开了:“哎哟师傅,我是您一手领进门的啊!要说那年就业形势紧,听说铁路上要招电力机车司机,应聘的人海了去啦,您怎么就看中了我和小王呢?”

赵建波沉默了一会儿,觉得有些话现在可以说了:“嗯,就凭那把钳子。”

说起那把钳子,来历非凡。那年代,国产电力机车技术还不成熟,机务段使用的是从法国进口的6G型电力机车。这车时间长了,刹车系统上一根轴的轴套就容易冒出来,一冒出来就再也装不上,就得报废,可是花了国家不少外汇。

段上有个师傅,叫丁国臣,他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有一次他吃早点,瞧着油锅里翻滚变粗的油条,突然灵机一动,他把轴放进冷库,零下几十度冻了个三天三夜,再把轴套放在油锅里炸了老半天,一个冷缩一个热胀,再对上后小心一敲,嘿,进去了,成了。

这下轰动了,连驻段的法国专家都冲丁师傅竖起了大拇指,夸他这是“中国式智慧”,后来临别时,法国专家把自己的一把贝尔公司限量生产的电力机车专用工具钳送给了丁师傅,还请人在上面刻了字:“赠给丁国臣大车”。

丁师傅就是用这把钳子,试了赵建波一回。

那年,赵建波刚从铁路司机学校毕业,分配到机务段。起初的新鲜劲一过,像许多干一行恨一行的年轻人一样,他对未来产生了迷茫,成天吊儿郎当的。

那天,赵建波去食堂吃饭,邻桌上白光一闪,把他吸引住了。他走近一看,是把工具钳,样式、质地、工艺,无不精妙绝伦,而且通体镀铬,银光灿灿,又被主人擦得一尘不染,艺术品似的,大老远都晃人,非常惹眼。赵建波拿起来就舍不得放下了,正啧啧把玩着,丁师傅出现在了身后:“小赵,你还说你对司机工作不感冒,可你却对这把钳子爱不释手,它代表的,正是我们工作的一部分啊!”

赵建波这才醍醐灌顶地明白过来,他只不过是被某些社会现象暂时遮住了眼,其实内心深处,那股对电力机械的热情,却始终不曾泯灭过。

听到这,刘天祥恍然大悟,当年他面试时,也是被赵建波故意搁在桌上的那把工具钳所吸引,拿起来抚摩了一阵,就被宣布通过了。

“可是,这钳子怎么到了你手里呢?”刘天祥问,“丁师傅呢?”

“其实我这把,是后来托人从国外买的山寨货,”赵建波的眼睛湿润了,“丁师傅,咳,他是被我害死的。”

4、千钧一发

原来,被丁师傅用那种几近婴儿抓周的方式一语惊醒后,赵建波就拜丁师傅为师,跟他搭了班。两人师唱徒随,相处得很是融洽。不久,赵建波考上了司机,在单独开车前,两人搭班跑最后一趟车,正是6G车牵引的1237次。

车开出不久,丁师傅发现制动系统压力异常,判断是后司机室的轴套又冒了出来。用土办法安装的轴套,精度比较差,一过热就容易冒出。按规定遇到这种情况,只须勤瞅着点,隔六七分钟用检车锤往里敲一敲就成,可以维持到终点再做处理。因为那地方挺关键,是刹车系统的核心部位,万一出了错,会引发刹车失灵,进而导致整个列车失控。

可赵建波坐不住了,这是他最后一次跟班,最好尽善尽美,于是他抓起工具钳,找了个配件,想把出了问题的轴套换下来。

丁师傅见状,心一沉,但他一寻思,从技术角度讲,这也确实不是什么太难的活,依赵建波的能力,又有那把专用钳,应该不是个事儿。

就这么一迟疑,赵建波已跨进了走廊。

丁师傅正悬着心,猛然间火车“咚”地颠了一下,接着,就见赵建波气急败坏地跑了过来:“师傅,不好了,钳子……掉道上了!”

刚才,赵建波弯腰拧下旧轴,顺手把钳子叉到开着的车窗棱上,正要去拿新轴,这时车身突然一震,钳子被颠飞出了车外。这下他懵了,要想安上新轴,非得这把钳子不可,别的工具根本不好使,他也是自恃有这把钳子在手,才耍了这把胆大,不想就捅了这么大的娄子!

没了钳子,配件拧不进去,列车的刹车系统会马上失灵!

丁师傅的脸白了,两人正面面相觑,车载电台里传出了8次特快与各车站的联络呼叫!

依照行车计划,他们应该在青石庙站停车,会让8次特快。而眼下,列车正处在千分之三十三的大下坡上,如果失了控,会像脱缰的野马一样冲过青石庙车站,与满载旅客的8次特快正面相撞。真那样的话,这恐怕是明天世界各大报纸的头条了。

时间一秒秒过去,丁师傅不得不做了最坏的打算,他抓起了话筒:“青石庙车站,1237次呼叫!1237次机破,可能要失控了!”

“失控?请再重复一遍!”车站值班员惊呆了,确认后飞快回复,“1237次接通避难线,听到请回答。”

丁师傅有些哽咽了:“接通避难线,1237次明白!”

见两人轻描淡写就做出了处理决定,赵建波以为问题不大,松了口气:“师傅,啥是避难线?”

丁师傅没回答,侧身扫了赵建波一眼,凄然一笑:“小子,我现在切掉所有动力,前面是个小上坡,速度降下后,你跳下车,赶紧寻钳子。这段路坡道大,所以线路呈8字形盘绕,左前方山坡上的那棵大树就是8字交会点。五分钟后你赶到那儿等我,我拉你上车,再想法把轴装上去,记住,要快!”

赵建波应了一声,刚打开车门,就被丁师傅一脚踹了下去:“小兔崽子,记住咱俩这次教训吧!”

赵建波鼻青脸肿地爬起来一看,两边是草木葱茏,又是夜色朦胧,想找到钳子比大海捞针还难。那棵树倒不远,只是隔了条深沟,根本没法逾越,他似乎有些明白了,师傅让他下车寻钳子,其实都是谎言,为的就是让他下车,安全脱险。

赵建波呆立原地,望着远去的列车,列车越滑越快,车轮与钢轨磨擦出一溜的火星。列车如一条呼啸的铁龙,冲进了青石庙车站,向短短几十米的避难线撞去。避难线的另一头,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只见列车如下饺子一般,一节一节地掉进悬崖,赵建波仰天狂号:“师傅啊……”

几分钟后,8次特快轻快地通过了车站,车窗内灯火通明,笑声依稀……

5、来者不善

听赵建波说完往事,刘天祥暗暗擦了擦眼角,转身走进了机械间,去进行例行的走廊巡视,查看车内机器的运转情况。

赵建波扫了一眼刘天祥的背影,内心也泛起了涟漪。

这些年来,赵建波一直在想,丁师傅所说的教训是什么呢?那就是好摆弄工具的人,都有一种天生的好奇和自负,只有把他们的这种棱角磨平了,才是个合格的火车司机。丁师傅和他没意识到这点,才酿成了恶果。为吸取这个教训,他才迟迟不让刘天祥和小王单独开车,是想再磨磨他们啊!

不多一会儿,刘天祥巡视回来,却见赵建波正在司机台上乱摸:“咦,钳子呢,我记得上车后放在左手边了啊!”刘天祥干笑了两声:“呵呵,您别急,我还有一把。”

赵建波满腹狐疑地接过一看,一怔:这把钳因年代久远保养不善,钳齿脱落,已报废了,但钳体上刻的字仍清晰无比:“赠给丁国臣大车”。赵建波惊诧不已:“这、这是丁师傅当年用过的那把,究竟怎么回事?”

刘天祥表情复杂:“我爹就是丁国臣。”

丁师傅出事时,刘天祥还不到十岁,起先大伙儿都瞒着他,但这么大的事满世界都是风雨,隔天小天祥就闻得了风声,知道父亲被就近埋在了青石庙车站的后山上,小孩子的犟劲一上来,他抹了把泪,就要去寻父。

这天,趁大人不注意,刘天祥一人坐火车来到了青石庙。下车后已是傍晚,他沿小路,没头苍蝇似的向后山闯,三两下就迷了路,正急得要哭,就听附近树林一阵枝摇草动,走过来一个庞然大物,竟然是头黑熊。

列车坠崖后,救援队、调查组来了不少,又是埋锅野炊又是啃干粮,虽说忙了一天半晌后撤了,但丢下的食物残渣味儿,把这头饥肠辘辘的黑熊从老林中引了出来。

眼见黑熊狂性大发,吼叫着向小天祥扑来,千钧一发之际,旁边冲出个人来,一石头打在了黑熊的脑门上,拽起小天祥就跑,总算脱险了。

那人要说也是内行,是个马戏班主,叫刘全喜。最近车皮紧,他的戏班在青石庙车站等着装车起运,已经好几天了。前天他的脑门受了伤,今儿个他从附近镇上换药回来,想抄近道,远远见一个小男孩在林中乱闯,不放心便赶了过来,正好救了他。

天祥妈闻讯连夜赶来,少不得对刘班主千恩万谢,这以后两人就有了往来,都是天涯苦命人,接触多了,相互就有了好感。到丁师傅过了周年,天祥妈就带天祥改嫁给了老刘,跟他回了安徽原籍,天祥也随了继父的姓。没几年,天祥妈因病去世,父子俩就相依为命了。

后来,刘天祥考上了大学,收拾行李时,从旮旯角里翻出了这把钳。应聘时,他是看到赵师傅有意放置的那把钳眼熟,好奇之下才拿来细看的。当然,他从小在铁路边长大,也打心眼里愿意接父亲的班。

不过,从小家里发生的种种变故,使刘天祥养成了内向的性格。上班后,他从不跟人提及家事,一头扎进了学习当中。借学习之机,他接触到了许多尘封的旧档案,其中就有父亲当年的这桩事故案例。

这时,刘天祥望着赵建波,面色冷冷地说:“我越想越不对,当时列车已失控,我爹能让你下车,他为什么不下车呢,没必要同归于尽吧?档案上还说,我爹遗体被发现时,嘴里咬着两根红色导线,这又是为什么?关键是,那是我爹跑的最后一趟车,随后局里就要调他去安监大队任职。为什么偏偏跟你搭班就出了事,你却安然无恙?我今天特意拿了这把钳子,是想替我爹问个清楚、讨个公道。”

赵建波明白了,刘天祥今天是来者不善啊!他想了想,说:“丁师傅不跳车,是忠于职守,而且,他凭自己精湛的业务能力,还想做最后的努力,可惜太迟了。技术室研讨过了,弄断那两根红色导线,就能造成蓄电池瞬间放电,烧毁车上所有的电器设备……”

当时车上的情形,可以用半死不活来形容。说它活着,人无法操纵;说它死了吧,它还硬挺着,就是不给你刹车。丁师傅弄断那两根红色导线,为的就是让所有电器被烧毁,相当于断了气,这样就能自动刹车了。

刘天祥一阵冷笑:“问题是你惹的祸,为什么偏偏死的是我爹?我今天和你搭这个班,就是想搞清这个!”

赵建波感觉自己的心越跳越快,他暗叫不好,极力强迫自己镇静下来:“天祥,冷静点。我还一肚子疑团呢,那把钳子,明明掉在道上,怎么又到了你手里呢?”

刘天祥一激灵,对啊,自个儿只当它是母亲收藏的父亲遗物,怎么没想到这茬呢?

6、起死回生

两人正各怀心思,走廊的门开了,那个斗熊的小老头满脸愧色地跨了进来:“你们说的话,我在后面都听到了。”

这老头就是刘全喜,出事那天,他因戏班迟迟不能装车而心烦,便顺着铁轨散心,顺手在路边拾了个道钉,见有列火车过来,就把道钉放在铁轨上,想让火车轧扁了,他再打磨打磨,好做把剃刀。没想到那玩意把火车震了一下,车一跳,不仅把赵建波叉在车窗棱上的工具钳震飞了,酿成了滔天大祸,也把刘全喜砸了个头破血流。

刘全喜痛心疾首地说:“我脑门上的疤就是这么来的。”后来遇见天祥妈,他只说钳子是铁路边捡的,天祥妈还当是冥冥之中的某种缘分,把它收藏了起来。

再后来,刘天祥对生父之死产生了怀疑,惦记着这事,暗中一直对赵建波耿耿于怀。今儿一早,得知赵建波机班的出乘计划后,他觉得是天赐良机。恰巧刘全喜的马戏班正在黄牛铺庙会上演出,狂喜之下,他拨通了手机,央求继父同他共设了这个局。

于是,刘全喜在预定地点假装与熊搏斗逼停了列车,趁着混乱,他藏在了后司机室走廊里,跟赵建波玩开了躲猫猫。刚才,刘天祥借巡视之机,把偷拿的钳子交给了刘全喜,让他待会儿掐着点把那根轴拧下来。约摸完活后,正赶上列车上坡减速,刘全喜就可以带着熊神不知鬼不觉地跳车而去,事后就是赵建波有所怀疑,也只能猜想是黑熊挣脱了捆绑,无意中打开司机室门逃了。

之所以这么做,是刘天祥想弄出与当年一模一样的故障,看赵建波怎么处理,并判断父亲当年是不是必须要死,这样可比他整天在资料堆里瞎琢磨强多了。

当然,刘天祥还留有后手,那就是最后关头,他会拿出钳子,剪断那两根红色导线,以确保车能刹住。整个过程中,马戏团里的黑熊月月不过是用来吸引赵建波、掩护刘全喜的障眼道具。

一切似乎天衣无缝,可偏偏没想到刘全喜年纪大了,手腕上力道不够,拧到一半再也拧不动了,他灵机一动,忙给黑熊月月松了绑,然后指着搭在轴上的钳子:“月月,上!”

月月“呼”地一掌拍去,力大又失了准头,“啪”一声,钳子掉在了地板上,那根半突出的轴竟给拍弯了。眼见轴眼里开始慢慢往外喷气,刘全喜慌了,忙来找刘天祥,结果听到了两人的对话。

“天祥,我本就不同意你这么干!”刘全喜一个劲地摇着头。刘全喜的突然出现,让赵建波猛吃一惊,而就在这时,一个意外情况使赵建波叫了起来:“制动压力表出现了异常!”

赵建波让刘天祥接替了操控,自个儿往后司机室跑去,一推门,傻了,只见后司机室里乱糟糟的,他的那个拉杆箱,原本放在角落的,现在已被撕得稀烂。而黑熊月月蹲在地上,正狂吞着一个纸质食品袋,袋里装着赵建波带的面包饼干等跑车干粮。赵建波不知道,刚才月月见刘全喜一去不返,耸着鼻子到处乱嗅,把那些干粮从拉杆箱中扒了出来。

赵建波顾不得月月,他俯身一瞧,嘴唇哆嗦了:轴被月月拍得变了形,就是用钳子也拧不下来了,眼看压缩空气“噗噗”往外喷,他的脸变紫了:当年的危机重现了,而且有过之无不及!

列车又行驶到了那个小上坡,车速慢了下来,赵建波让刘全喜带着月月赶紧下了车,紧接着,他从地板上拾起那把工具钳,又回到了前司机室,冲已有些昏了头的刘天祥勉强一笑:“我就不让你下车了。”

说完,赵建波窝下身,在司机台下用螺丝刀启开个盖子,在乱麻般的电线中,选出了两根红色导线,他把那两根线压在钳口上,胸脯剧烈起伏着:“天祥,你可以单独操纵列车了。”

刘天祥感觉出了不妙:“师傅,你来操纵列车,让我来剪导线吧!”

赵建波憋得快喘不上气了:“天祥,知道我为什么不跑车了吗?上次体检,我查出了心脏病,不适合乘务工作了。本来我带着药,跟面包饼干一起放在食品袋中,可被熊给囫囵吞了,我一急一激动,病就犯了。如果你来剪导线,万一出个意外,我又不行了,这趟车就一点指望都没了。”

“意外?”刘天祥一愣。

丁师傅当年虽然还没咬断红线就坠车身亡了,却给后人留下了线索和理论思路,不过,电力机车是复杂的,理论和实际往往有很大出入,再说路局也不可能赔上一辆机车,让你去验证一个玄乎的猜测,所以,剪断导线后,机车到底会怎样,还是没有明确结论。

赵建波艰难地点点头:“我估摸剪断后,车上所有保护性电器也会被烧毁,那就极可能引发意外,所以我把你留在车上,以备不测。”

正说着,电台准时传出了8次特快与各车站的联络声,刘天祥急了:“师傅,这次不一样,只要坚持到青石庙车站,就有救了。”

的确,情况不同了,当年是单线铁路,而现在早已修了复线。不过,就算是复线,两条线相隔只有数米,如果1237次失控脱了轨,仍有可能对8次特快构成威胁。

赵建波两眼一闭:“来不及了,记住,好奇心太强的人易钻牛角尖,你思虑太多、心胸不广,根本不适合跑车,回去后,你就换岗吧。唉,这又是个教训啊,其实,我们铁路人就是这么一辈辈在教训中成长起来的,可是这次,太沉重啦!”

说罢,赵建波一咬牙剪断了电线,只听“噗”的一声,他面前腾起了一个高压磁暴形成的小火球。与此同时,他一声惨叫,被电击倒在了地上,缩成一团痉挛着。

刘天祥根本没想到实际操作中会有这么个后果,他欲哭无泪:“师傅—”

这时,电台内传出了吴主任的声音:“赵师傅,小刘,我在青石庙车站,车上还正常吧?”

原来,吴主任把小王叫去怒斥,小王见事儿闹大了,撑到最后不敢隐瞒,将他与刘天祥合谋的事全盘托出。吴主任闻言大惊,带着小王乘别的车先赶到了青石庙车站,想把刘天祥半道截住换下来。

这当儿,刘天祥镇静了下来,拿起了话筒:“赵师傅昏过去了,详情以后再说,时间紧急,请备好心脏病药!”吴主任一怔,言简意赅却意味深长:“药车站上就有,我这就叫他们去拿。好的,小刘,全看你的了!”

放下话筒,刘天祥心跳如鼓:迟迟不见列车刹车系统起死回生,难道这办法只有理论上可行?难道又要再次开通避难线?他脑子里乱成了一团麻,时而扭头看看倒在地板上的赵建波,时而又想起了自己的父亲。终于,他绝望了,哆嗦着手抓起话筒,正准备向车站说明实情,就听“噗”的一声,车身一沉,车速缓缓降了下来……

刘天祥悲喜交集地流下了眼泪,大声呼叫:“青石庙车站,1237次呼叫!”

刘天祥明白,这是自己最后一班岗了,而这班岗,又是多么惊心动魄,充满遗憾和懊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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