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建飞是城管局的代理局长。这天一上班,他就召集中层干部开会,强调文明执法的事情。会议刚开始,就有人进来对他耳语了几句。周局长听完脸色一变,起身去了接待室。
接待室里坐着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见到周建飞进来,起身说:“您就是周局长吧?我是晚报的记者,郑波。”说着,递上名片。
周建飞接过名片看了看,热情握手:“欢迎欢迎,郑记者,有何贵干?”
郑波不卑不亢地说:“一点小事。”边说边打开采访包,从里面拿出一页打印的文稿,递给周建飞,“是这样,我刚写了一篇报道,内容涉及到你们城管局,为稳妥起见,特意过来先请您审查一下,看是不是有失实的地方,如果没有,那明天就要见报了。”
周建飞接过来,只看了一眼标题,眉头就皱起来了。这篇报道的标题是:城管执法起冲突,小贩倒地送医院。文章不长,大意是,昨天下午,两名城管在执勤时,看到路边有个乡下老头在推着三轮车卖香瓜,便上前劝说老头离开。老头也不知是耳聋还是假装没听到,不理他们,一名城管队员见老头行动迟缓,就上前帮他推三轮车。老头误以为他要抢车,奋力阻拦,在此过程中老头突然手捂胸脯倒在地上,被紧急送到医院抢救。经查,老头是心脏病发作。
其实,这件事周建飞昨天晚上已经听说了。城管工作不好做,不管发生什么事,网民不分青红皂白,都说是城管的责任。事发后,周建飞得知部下并没动手后才松了一口气,但他还是去医院看望了老人。还好,老人通情达理,并没有讹人,说是自己发病,城管没有动手。
他本来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节外生枝,居然被记者知道了。
周建飞把报道又仔细看了两遍,平心而论,这篇报道除了标题容易让读者产生误解之外,内容尚算属实,并没有说城管打了小贩,也交代了老人是心脏病发作。讨厌的是,文章最后指出,城管虽然是正常执勤,但方式、方法稍显简单、粗暴,应引以为戒,以后避免同类事情的发生。虽没明说,但字里行间,均表明老人发病是城管粗暴执法引起。
这样的报道当然最好不要见报,见了报,小事也能放大歪曲,毕竟老人心脏病发作之前,和城管是有过争执的。该怎么办呢?
周建飞边想对策,边打量了一眼郑波,见此人目光闪烁,透着狡黠、精明。周建飞已猜到了他的来意:现在有些记者,把手中的笔当成为己牟利的工具,利用当事人怕曝光的心理,索要好处。要报道早就报道了,何必还要过来假惺惺地让自己审查呢?
郑波见他久久不语,问:“周局长,有不实的地方吗?”
周建飞把稿子还给对方,说:“那倒没有,但现在老百姓对我们城管抵触情绪很大,这种报道很容易引起负面反应,能不能不报道?”
郑波佯装为难:“这……不太好啊,其实,我报道这事也是为了你们,帮你们澄清事实。您可能不知道,现在外面已经有了谣言,说是城管打伤了小贩,还有人说老头是被城管骂出病的。”
周建飞一怔:“真有这种谣言?”
郑波点点头,同情地说:“周局长,我在报纸上帮你们说明真实经过。你们呢,最好也要想好应对之策。”
“想什么应对之策?”
郑波眼珠一转,热心地说:“要不要我在报道里帮您点一下,就说那两名城管是临时工,责任让他们扛起来?”
周建飞却不领情,说不必,虽然那两人的确是临时协管员,但你这么一写,只会让人觉着我们是在推脱责任。他看着对方,说如实、公正地报道就可以了。
郑波没想到对方竟然同意报道此事,眼见拿不到什么好处了,只得悻悻地起身告辞。
周建飞心生一念,起身阻拦说:“郑记者,你别着急走,中午咱们一起吃个便饭,好好聊聊。”
郑波心中一喜,知道对方是要做自己工作了,嘴里却回绝说:“谢谢,我中午有约了,就不打扰了。”说着,他往门口走了两步,又停下,“周局长,不好意思,你忙你的好了,我先去一下卫生间。”说完,随手将采访包往沙发上一扔,便出了门。
郑波在卫生间磨蹭了大约十分钟,估摸着差不多了,这才返回接待室。周局长仍在屋里,郑波过去捡起自己的采访包,佯装找手机,打开包看了看,不出所料,里面多了个挺厚的红包,他佯装惊讶:“周局长,这是什么意思啊?”
周建飞笑笑:“没别的意思,是感谢你对我们工作的监督。”郑波一乐:“应该的。周局,这篇稿子肯定还是要发的,如果你们觉着不合适,那我就调整一下内容,换个标题,就叫:小贩路边突发病,城管紧急送医院。你觉得怎么样?”
果然是拿钱就办事,周建飞心中冷笑,但也不得不佩服:真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这样一改,一篇负面报道,居然成了好人好事的正面新闻了。他摆摆手:“随便你,只要如实就行了。”
郑波兴冲冲地从城管局刚出来,上车后就迫不及待地拿出红包,入手却感觉不对头,打开一看,鼻子差点气歪了,里面居然是一张叠起来的报纸!他将报纸撕得粉碎:敢玩我?既然你们不识相,那别怪我不客气了!
当下,郑波先去了报社,主任审完稿子,却认为该报道小题大做,不予刊发。这也在郑波的预料当中,不发报纸上,那就发到网上。当天晚上,本地的几家网络论坛上都出现了城管与小贩争执导致小贩住院的帖子。网民纷纷跟帖,抨击城管无法无天、粗暴执法,第二天,国内一家著名网站也予以转载,引起众多关注。
一时间,城管局成了众矢之的。代理局长周建飞却稳坐钓鱼台,还主动邀请市电视台的记者来局里采访报道此事。
一天后,市电视台的热点追踪栏目播出了一期节目。在节目中,记者先是采访了住院的当事人,让他诉说事情经过,小贩证明城管既没有打他,也没有骂他。接着,记者又采访了周建飞。周建飞面对镜头,说:“尽管我们的队员在执法过程中没有动手,也没有骂人,但此事确实暴露了我们工作中的一些不足和问题,我们不回避,也诚恳道歉,并一定引以为戒,以后更好地为社会、为城市管理服务。另外,我们已经对两名协管员进行了教育和处罚。”
记者问:“你是说那两名城管是协管员?也就是临时工吧?你这是不是在推卸责任呢?”
周建飞说:“的确是临时工,但我们绝不是推卸责任。谁不是临时工呢?连我也是临时工。”
记者笑道:“你是局长怎么可能是临时工呢?”
周建飞说:“不要说我是代理的临时局长,即便是正式任命了,也还是个临时工,因为只要我干得不好,群众不满意,那也随时可能下岗、开除。”说到这里,他语气一转,“其实,在网上的那些帖子出现之前,就有人来找过我们,意图拿这件事来要挟我们,但我认为,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只要客观、公正反映事实,我们就不怕曝光。”
记者打断他:“你能透露一下那个人的名字吗?”
“名字我暂时不想说,但我们接待室的监控已经完整拍下了他的表演……”
坐在电视机前的郑波看到这里,猛地回忆起那天自己发现包里的红包后马上就改口的情形,脑门上顿时出了一层冷汗。
几天后,报社发布了一则声明,将违背职业道德的记者郑波开除。不过,声明里特别指出:郑波只是特约记者,并不是本报的正式记者。意思是说,他也是一个临时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