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民初的时候,苏北海州有一处很富庶的街市,名叫海昌街。海昌街原名海娼街,只因街心有个远近闻名、富丽堂皇的妓院。妓院里的摆设,那叫一个讲究,前面有院子,后面有园子,中间有一个八丈高的红楼,名为“铜雀楼”。楼里头,有一个螺旋楼梯,楼梯精雕细琢,扶手一律用黄铜打造。每当天黑的时候,楼中佳丽搔首弄姿地站满楼梯两侧,让慕名而来的客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铜雀楼,号称“太子进,太监出”,就算你有万贯家财,一天即可耗尽。因而,来此地者,非富即贵。
一天,苏北大油商海爷随着会馆里几位客商来到此地,那些客商一进门便看傻了眼。海爷啥阵势没见过?眼皮眨巴了几下,就一手抓了把瓜子,一边吃,一边转悠去了。
青楼里的房间,大都香气弥漫,海爷七转八弯后,来到一处,这里的房门前放着几个素淡的盆景,木墙之上挂一张裱好的仿真宋刻经书残页,跟有钱人家的书房一样,非常雅致。烟花之地,竟有这样的摆设,海爷觉得很是蹊跷,正想推门进去瞅瞅,不想有一个小厮伸出半截胳膊,挡住了海爷。
海爷没搭理他,随手扔给他一个银锭。小厮捧着银锭,卑躬屈膝地笑道:“大爷,这里头的人和铜雀楼上的姑娘不一样,进此门,要银子、样子和对子。不然,纵有万金,我们家樱桃姑娘也不从的。”
海爷冷冷地笑了一声,然后扫了一眼挂在门口的对联,只见上联是:“桃腮凤眼樱桃嘴。”海爷揉了揉手腕上的念珠,对了一句:“玉颜铁骨冰玉心。”小厮点头一笑,随即吆喝一声:“一联进门,二联进帐,大爷请—”
海爷进了门,房内灯光迷离,并且有一种好闻的橘柚味。里头有张大床,外面隔着两层纱帐,一层与另一层间相隔两步远。透过纱帐,海爷隐约看到一个女子的身影,倚着身子,弯着膀子,托着腮。外面,有另一张桌子,桌上放着一联,写有一行字体瘦俏的楷书—“三寸金莲金莲脚”。
海爷拈起毛笔,边写边念:“丈八蛇矛蛇矛枪。”念罢,只见樱桃缓缓起身,抄开了里面那层纱帐。海爷刚要伸手抄开外面那层纱帐,突然又把手收回去了,随即转身而去。
身后,樱桃问道:“官人为何要走?”
“乘兴而来,兴尽而归。”海爷说完,又嗑着瓜子,转悠去了。
从这天以后,每隔一两个月,海爷就会陪一些客商到“铜雀楼”来转转,海爷每次过来,都会到樱桃这里,对个对子,然后进来坐坐,喝喝茶,隔着纱帐,和帐子里的樱桃聊聊天。渐渐地,两人有了交情,海爷便开始和樱桃说些个天南地北的趣闻,直至聊到自己的事情上来。海爷说话的时候,樱桃从不插话,貌似心不在焉,可等下次来的时候,海爷都会看到外面的墙上贴着一幅水墨画,画的是海爷讲的趣闻里某个或生动或夸张的细节,常引得海爷大笑不已。
即便如此,海爷从不揭开最里面的那层纱帐,而那樱桃,也从不主动走出来。
不久,打山东流窜过来一伙土匪,屯聚在海州周边。匪首叫李光头,个头不高,却残暴狡猾,杀人越货,无恶不作,官府出兵几次剿匪,都无功而返。众商家联合起来想除掉他,可脑汁绞尽,也没成功。海爷的货,被一连劫了好几次,损失惨重。
生意做不下去了,海爷来和樱桃道别,樱桃问海爷:“还回来吗?”海爷没吱声。
樱桃叹了一口气,说:“也算一场情分,却连面都没见过,既然要走,就到帐里来坐坐,留个念想吧。”
海爷没答话,默默地从袖中掏出一卷画,从帐子底下滚了进去。海爷说:“没见过你的脸,倒是凭感觉,请画师给你画了一幅画像,你看像不?”
半晌,帐子开了,樱桃从里面缓缓走了出来。此时的樱桃,就好像从那画里走出来似的,唯一不同的是,眼睛里多了两汪盈盈的泪水……
海爷走后,樱桃朝思暮想,好几次做梦,梦见海爷回来了,但醒来之后,只是空梦一场。这一天,铜雀楼里的老妈子找樱桃商量事情,让她出去接个客。樱桃说不想去,老妈子凑在她的耳边,很神秘地告诉她,这不是一般的客人,是大土匪李光头!
原来,李光头好色,却生性多疑,经常一晚上换好几个睡觉的地方。每顿饭,必用银针试毒。李光头早就听说铜雀楼的名气,但不敢亲自过去,便花重金让老妈子挑几个姑娘偷偷送到山上。李光头防备心很重,被选中的女人,一定得让她脱得一丝不挂,让人用被子裹好送到床上,头上连个发簪都不能戴。
樱桃寻思了一会儿说:“就让我去吧。”老妈子很开心,随即就让人准备去了。
当天晚上,樱桃上了山,被送进了李光头的房间……第二天,很晚了,还不见房间里有起床的动静。服侍的土匪不敢惊动,只得在门外静候。他们等啊等,一直等到晌午,还是不见李光头起床,心中起疑,先是敲门,接着砸门,进去一看,只见一男一女早已暴毙!狡猾的李光头没料到,樱桃会把包有厚厚蜡壳的毒丸含在自己的嘴里,在和李光头亲热的时候,樱桃咬碎了包在外面的蜡壳,和李光头同归于尽。
不久,海爷回到了海州,生意又重新红火起来。海爷一直想给樱桃立碑,但官府不答应,觉得给妓女立碑,有伤风化。海爷没说啥,只是默默地在自家门前种上了几棵樱桃树。很快,种樱桃树的人越来越多,直至今日,春雨过后,海昌街的路旁,樱红锦簇,参差错落,美丽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