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阿姨和我住在一条街上,我们的小区隔着马路,大门相对,怪阿姨就经常坐在小区门口啃棒冰,每每我中午放学回来总能瞧见她。她穿彩色条纹的健美裤,外面套包臀的紧身裙,头发烫成大波浪,会带一朵艳丽大花,她脸上涂厚厚的粉,烈焰红唇,可依旧遮不住渐起的皱纹,她不承认,可是她就要老了。
怪阿姨喜欢一切甜食,每次看到她时她都在吃,我们小孩子总忍不住流口水,回家跟大人发脾气:怪阿姨的零食都比我多!;
每当这时,爸爸妈妈便会教育我们:她是个神经病呢,你怎么能跟神经病比?;
我们才不管她是不是神经病,她能一直不停的吃零食,这就比我们幸福得多,所以这两个小区里的小孩子都爱去找怪阿姨。怪阿姨很慷慨,会把手里的甜食分给小孩子们,倘若不够分,她便很着急,急匆匆回家找老公要钱,再到小卖铺去买零食。
是的,怪阿姨没有工作,也没有钱,她在年轻的时候就被诊断为有轻度的精神病,所以老公替她辞去了工作,就让她乖乖呆在家里。怪阿姨不愿意,大哭大闹了好几天,老公这才跟小区物业说通,让怪阿姨在门口传达室陪着保安义务看门,而怪阿姨每月的零用钱都是去找老公领来的。
大人们都不喜欢怪阿姨,因她一身打扮着实太妖孽,他们总会告诫自己的小孩:离怪阿姨远一点,惹怒了她,她可会吃掉你的!;
所以,每次怪阿姨吃西瓜味的冰淇淋时,冰淇淋融化成红色的水低落下来,孩子们就会起哄:哦哦哦,怪阿姨吃人喽!;
怪阿姨则会一本正经伸出食指放在唇边:嘘!莫瞎说!鬼会听见的!;
怪阿姨说她能见鬼,小孩子们很相信。因为我们不止一次看见怪阿姨对着空气自言自语,有时伸手比划,这多半发生在晚上,怪阿姨吃着蛋糕歪在小区门口的大树下看夜景,忽然就直起了脖子,目光呆滞,双手不断挥舞:快走快走!吓到小孩子!;
这条街上种满高大的梧桐树,夏季时候乘凉很舒服,小孩子们也最爱在这里玩耍,常玩的游戏,是躲猫猫。
怪阿姨说,躲猫猫还有一个名字,是捉鬼。
这条街道上灯光挺昏暗,能藏的地方也多,我时常和小伙伴们躲猫猫,这本该是百玩不厌的游戏,可是在那件事情发生之后,我们就再也没在这里玩过躲猫猫。
那天是农历七月十五,我们几个小孩子从小区出来,怪阿姨忙对我们挥手:不好玩的,今天不好玩的!;
怪阿姨,为什么不好玩?;我们问。
怪阿姨指了指头顶黑漆漆的天幕:鬼啊!;
我们抬头看,天上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街上比往日黑了许多,因为不知什么时候又坏了几盏路灯。
哦哦哦!怪阿姨见鬼喽!;男孩子们开始起哄,怪阿姨忙去捂自己的嘴:不能乱说,不能乱说!;
小孩子们一通哄笑,不理怪阿姨,剪刀石头布选出捉鬼的人,一哄而散。
我记得,那个捉鬼的小伙伴,名字叫做白蓉。
我们这些孩子所住的小区,其实是一家单位的家属院,单位也在这条街上,分别在道路两旁,被我们称作南院和北院,南院是办公楼,北院则建有大大的厂房,厂房里有巨大沙盘,我们就常常偷偷跑进沙盘里,偷走里面的小模型。
我的小伙伴们那天特别奇怪,平时大家都争着抢着要躲进怪阿姨的传达室里,可今天大家却齐齐向南北两个院子跑去。可能是因为怪阿姨的院子已经不是什么安全地方,能被捉鬼的第一时间抓到,所以大家都改变了策略。我动作慢了些,是最后一个还没找到藏身之地的人,正要往北院跑,忽然被怪阿姨拉住:囡囡,躲我这里。;
我看了看趴在墙上倒数的白蓉,所剩时间不多,跑已是来不及,只得跟着怪阿姨去了传达室。
怪阿姨的传达室后面有长长一排空地,空地边缘就是小区围墙。她平时爱在空地里种些菜,可是从不让别人去看。那天她一脸紧张兮兮把我带进传达室,哆哆嗦嗦掏出钥匙开了通往菜地的小门,一把便将我推了出去:囡囡,躲这里,不要出声。;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她便把传达室的门关上了,我听见她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好像是离开了小区。
白蓉很快倒数完毕,她头一个目标果然是传达室,只可惜传达室里空空荡荡,而她又以为菜地的门是锁着的,所以没能找到躲在菜地的我。我很是庆幸,心想这回运气真好,要对亏了怪阿姨。
我百无聊赖地等在菜地里,就着灯光,可以看见这里的菜长得很好,怪不得怪阿姨不让人来看呢,原来是怕别人偷了她的菜。我打量着四周,忽然看见门上好像画了奇奇怪怪的符号,曲里拐弯的,也不知道是什么,可能就是怪阿姨没事儿画圈圈玩儿的。
我等了好久,感觉像是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外面却没有一点动静。我叫了声怪阿姨;,却没人回答。可总这么等着也不是办法,我想了想,把门偷偷打开一条缝,望出去,果然,外面没有一个人。
不会是鬼都被白蓉捉住,小伙伴们都回家了吧?他们怎么能忘了我!我也是一只鬼呢!
我忙跑出去,此时街上空荡荡的,没什么人,我想了想,径直朝北院跑去。北院的厂房藏人的地方更多,或许小伙伴们都在那里。
此时的北院,只门口亮了等,厂房都是黑黢黢的,因为里面只有沙盘,没什么值钱东西,所以产房的门就这么敞开着。说实话,我那时只有九岁,看到一片漆黑的屋子,也是很害怕的。可我还是壮着胆子走了进去,因为我听见了一串乱糟糟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像是有人在奔跑,有人在后面追赶。我想那一定是白蓉找到当鬼的小伙伴了,所以就放轻了脚步靠过去,就在这时,我的眼前好像闪过一个黑影。
厂房里有些冷,虽是盛夏,可我却冷得直打哆嗦。那黑影停在我面前,叫了我的名字:捉到你了!;
我有些丧气:早知道就不跑出来了,乖乖呆在怪阿姨的菜地里多好。;
那黑影没说话,只是走上前来牵起了我的手。
小女孩儿之间做好朋友,一定是手牵手的,我跟白蓉关系不错,所以她上来牵我的手,我自然很高兴,与她边走边聊:你找到其他人了吗?;
白蓉依旧没有说话,可我却感觉到她的手那么冰凉。
白蓉,你是不是生病了啊,怎么手那么凉?;
白蓉不言不语,这让我很是不满。我们越走越快,最后竟像白蓉在拖着我,我急了,想甩开她的手:你慢点儿!;
白蓉不理会我,拖着我走到了厂房的最深处,那里有几团黑影,像是几个人。
我数了数黑影,一共八个,这就奇怪了,我们一起玩躲猫猫的小伙伴可是九个人,怎么这会儿又多了一个?
是有新的人加入了吗?;我问。
可是没人回答,我上前抓住一个黑影的手臂摇了摇,却惊讶发现,他的身体也冷得很。
我开始害怕了,扭头要走,却被白蓉死死抓住。我吓得哭喊,觉得身边的温度越来越低,我该不会像怪阿姨常说的,是见鬼了吧?
我正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厂房的灯忽然亮了起来,就听见一声冷喝,一盆东西已当头泼下,把我和那几个黑影都淋了个正着。
紧抓着我不放的那只手臂松开了。
我回头,瞧见拿了脸盆的怪阿姨,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而在我身后,也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哭声,是我那些一起玩躲猫猫的小伙伴,包括白蓉在内,都哭得惨烈。
我数了数,带上我,不多不少,正好九个人,那刚才多出的那一个人是谁?那个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只拉着我走的那个是谁?难不成是
怪阿姨谢天谢地:吓死我了哟!说了今天不好玩的哟!;
她带着我们一群嚎啕大哭的孩子走出厂房,除了我之外,其他八个孩子像中了邪一样,都不会说话,只知道哭。若是问他们问题,他们只会摇头或是点头,目光有些呆滞,就和怪阿姨平时自言自语的时候一模一样。
怪阿姨絮絮叨叨:囡囡你不听话哟!不好玩的哟!我们来做游戏好不好?;
我愣住,这个时候怪阿姨还有心情做游戏?
怪阿姨所说的游戏,就是她在前面依次喊小朋友的名字:某某回来!;我就要跟在她身后回答:回来啦!;
我们就这样一人喊一人答,身后跟着一群抽泣的小孩子,浩浩荡荡回到了小区门口。说来也奇怪,这方法倒真管用,小伙伴们一个个都回过来了神儿,话也能说了,目光不再呆滞,已经和从前健健康康的模样没什么分别。若说还有什么不同,那就是依然怕得要死。
后来我才知道,怪阿姨的这个游戏叫做叫魂。
那天怪阿姨把我们一一送回了家,我是最后一个。一路上怪阿姨都在说着胡话,我听不大懂,但有一句倒是听懂了,她说:每年这个时候都不好玩的,鬼会出来的,要吃小孩子的!;
我突然想起来,农历七月十五,鬼节。
回到家里,我趴在窗台上看着远去的怪阿姨,听见她依旧自言自语:你们不要抓小孩子,我会打你的!;
我扑哧笑了出来,头一次觉得,穿彩色条纹的健美裤,外面套包臀的紧身裙,头发烫成大波浪,会带一朵艳丽大花又爱吃零食的怪阿姨,那么可爱。
从此怪阿姨便成为了我们的朋友,大人们看了不解,依旧告诫小孩:离怪阿姨远一些。;若小孩子们问为什么,大人会说:她年轻时受了刺激,脑袋神经的。;
大人口中所说的受刺激,是怪阿姨有一年夏天走夜路回家,好像被什么东西吓到,回了家就变成这副神神经经的样子。而她被吓着的那一天,正好是农历七月十五,鬼节。
即便这样,我们依然喜欢怪阿姨,喜欢她的彩色条纹健美裤,喜欢她的包臀紧身裙,喜欢她的大波浪和艳丽大花,喜欢她的烈焰红唇和零食,喜欢怪阿姨。我们就是喜欢她,我们有一个共同的秘密,永远不会告诉大人们,永远。
PS:怪阿姨是有的,马路两边的小区是有的,南院和北院是有的,厂房也是有的。今天跟闺蜜聊到怪阿姨,我就想起了她,我去过怪阿姨传达室后面的菜地,也跟怪阿姨聊过天。后来搬出了小区,我就再没见过怪阿姨了。
怪阿姨和我住在一条街上,我们的小区隔着马路,大门相对,怪阿姨就经常坐在小区门口啃棒冰,每每我中午放学回来总能瞧见她。她穿彩色条纹的健美裤,外面套包臀的紧身裙,头发烫成大波浪,会带一朵艳丽大花,她脸上涂厚厚的粉,烈焰红唇,可依旧遮不住渐起的皱纹,她不承认,可是她就要老了。
怪阿姨喜欢一切甜食,每次看到她时她都在吃,我们小孩子总忍不住流口水,回家跟大人发脾气:怪阿姨的零食都比我多!;
每当这时,爸爸妈妈便会教育我们:她是个神经病呢,你怎么能跟神经病比?;
我们才不管她是不是神经病,她能一直不停的吃零食,这就比我们幸福得多,所以这两个小区里的小孩子都爱去找怪阿姨。怪阿姨很慷慨,会把手里的甜食分给小孩子们,倘若不够分,她便很着急,急匆匆回家找老公要钱,再到小卖铺去买零食。
是的,怪阿姨没有工作,也没有钱,她在年轻的时候就被诊断为有轻度的精神病,所以老公替她辞去了工作,就让她乖乖呆在家里。怪阿姨不愿意,大哭大闹了好几天,老公这才跟小区物业说通,让怪阿姨在门口传达室陪着保安义务看门,而怪阿姨每月的零用钱都是去找老公领来的。
大人们都不喜欢怪阿姨,因她一身打扮着实太妖孽,他们总会告诫自己的小孩:离怪阿姨远一点,惹怒了她,她可会吃掉你的!;
所以,每次怪阿姨吃西瓜味的冰淇淋时,冰淇淋融化成红色的水低落下来,孩子们就会起哄:哦哦哦,怪阿姨吃人喽!;
怪阿姨则会一本正经伸出食指放在唇边:嘘!莫瞎说!鬼会听见的!;
怪阿姨说她能见鬼,小孩子们很相信。因为我们不止一次看见怪阿姨对着空气自言自语,有时伸手比划,这多半发生在晚上,怪阿姨吃着蛋糕歪在小区门口的大树下看夜景,忽然就直起了脖子,目光呆滞,双手不断挥舞:快走快走!吓到小孩子!;
这条街上种满高大的梧桐树,夏季时候乘凉很舒服,小孩子们也最爱在这里玩耍,常玩的游戏,是躲猫猫。
怪阿姨说,躲猫猫还有一个名字,是捉鬼。
这条街道上灯光挺昏暗,能藏的地方也多,我时常和小伙伴们躲猫猫,这本该是百玩不厌的游戏,可是在那件事情发生之后,我们就再也没在这里玩过躲猫猫。
那天是农历七月十五,我们几个小孩子从小区出来,怪阿姨忙对我们挥手:不好玩的,今天不好玩的!;
怪阿姨,为什么不好玩?;我们问。
怪阿姨指了指头顶黑漆漆的天幕:鬼啊!;
我们抬头看,天上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街上比往日黑了许多,因为不知什么时候又坏了几盏路灯。
哦哦哦!怪阿姨见鬼喽!;男孩子们开始起哄,怪阿姨忙去捂自己的嘴:不能乱说,不能乱说!;
小孩子们一通哄笑,不理怪阿姨,剪刀石头布选出捉鬼的人,一哄而散。
我记得,那个捉鬼的小伙伴,名字叫做白蓉。
我们这些孩子所住的小区,其实是一家单位的家属院,单位也在这条街上,分别在道路两旁,被我们称作南院和北院,南院是办公楼,北院则建有大大的厂房,厂房里有巨大沙盘,我们就常常偷偷跑进沙盘里,偷走里面的小模型。
我的小伙伴们那天特别奇怪,平时大家都争着抢着要躲进怪阿姨的传达室里,可今天大家却齐齐向南北两个院子跑去。可能是因为怪阿姨的院子已经不是什么安全地方,能被捉鬼的第一时间抓到,所以大家都改变了策略。我动作慢了些,是最后一个还没找到藏身之地的人,正要往北院跑,忽然被怪阿姨拉住:囡囡,躲我这里。;
我看了看趴在墙上倒数的白蓉,所剩时间不多,跑已是来不及,只得跟着怪阿姨去了传达室。
怪阿姨的传达室后面有长长一排空地,空地边缘就是小区围墙。她平时爱在空地里种些菜,可是从不让别人去看。那天她一脸紧张兮兮把我带进传达室,哆哆嗦嗦掏出钥匙开了通往菜地的小门,一把便将我推了出去:囡囡,躲这里,不要出声。;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她便把传达室的门关上了,我听见她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好像是离开了小区。
白蓉很快倒数完毕,她头一个目标果然是传达室,只可惜传达室里空空荡荡,而她又以为菜地的门是锁着的,所以没能找到躲在菜地的我。我很是庆幸,心想这回运气真好,要对亏了怪阿姨。
我百无聊赖地等在菜地里,就着灯光,可以看见这里的菜长得很好,怪不得怪阿姨不让人来看呢,原来是怕别人偷了她的菜。我打量着四周,忽然看见门上好像画了奇奇怪怪的符号,曲里拐弯的,也不知道是什么,可能就是怪阿姨没事儿画圈圈玩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