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大爷不行了!我先过去。我爸出门前仓促叫醒我。我一个激灵就醒透了,穿上衣服便往大爷家奔去。
我正闷头疾走,突然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人。这人一身黑衣,提着个手提箱,在路口左顾右盼。我还没来得及道歉,对方先开口了:;请问林伯顺家怎么走?林伯顺正是我大爷,估计他也是得到了病危的消息前来探望吧。
;跟我来吧。说完,我快步钻进另一条胡同。
到我大爷家没一会儿,他就去世了。我爸强打精神筹划丧事,我和堂哥则到各亲戚家报丧。
忙了一天回到家,我爸说:;你大爷快咽气时,就咱们几个守在屋里,等你大爷交代遗言。当时,你大爷挣扎着指向窗外,我一看,有个穿黑衣服的家伙在院子里,低头捡了个什么到包里,然后走了。我以为招了贼,可也顾不上出去。就这么一分神,你大爷就去世了。
我心念一动,想起早晨问路的陌生人,猜测道:;是我大爷的朋友来探望?我爸摇头:;你大娘只给我打了电话,后面来人都是你们通知的。
我把早晨撞见黑衣人的事讲了。我爸点上支烟,半晌才缓缓地说:;难道这个人是索命的鬼差?
我们老家有鬼差的说法:人将死之时,鬼差就会出现,把人的魂魄拘到阴间。黑衣人的行踪还真有点像鬼差。;可看那人穿着打扮,不像鬼啊。我心里不愿承认他是鬼差,毕竟那人是我领进门的。
;现在办白事也不扎纸人纸马了,都扎汽车别墅。鬼差也要紧跟潮流,上来办事不能太惹眼了。我爸分析道。
;不是说肉眼看不见鬼吗?
;那个时辰鸡还没叫呢。再说了,他不现身怎么问路。我妈补充说,;上个月老四去世,我去帮忙,好像听他儿子小亮也说起有个黑衣人来过。当时我没入耳,现在听你爷俩一提才想起这档子事。
吃完晚饭,我立刻去找小亮,向他打听黑衣人这事。如果不是我给鬼差指路,也许我大爷就有足够的时间说出遗言,对此,我一直感到不安。
小亮正在县里读高二,成绩不错,父亲去世后,家里经济变得困难,他准备辍学打工。提起黑衣人,本来萎靡的小亮瞬间来了精神:;我到林大爷家时,已经有几个亲戚早一步来了。我刚要进堂屋,就看到个黑衣人提着手提箱,从人群里挤出来向外走。我觉得这幕似曾相识,半天才想起来是怎么回事。再出门去追,却已经找不到人了。
;似曾相识是怎么回事?
;我爸去世那天傍晚,我刚好从县一中回来过周末。看到几个人围在屋里,我就知道大事不妙。我往屋里冲的时候,一个黑衣人低头从里面走了出来,匆匆出了院子。当时,我虽然觉得有点奇怪,但来不及细想,后来事情一多也就忘了。
;看来只要有人去世,黑衣人就会出现。我脚底升起一股寒意,问小亮,;你相信有鬼吗?
;不信,我是物理课代表。
;那怎么解释这种巧合?黑衣人如果不是来索命的,他的目的是什么?他喜欢往死者跟前凑,难道是趁乱来偷听遗嘱的?
;我家有什么可偷听的,要听也是去那边。小亮冲山脚努努嘴,一脸鄙夷。我们村依山而建,山脚是林海的工厂。林海磨面起家,几年前建了个粮食深加工厂,近一年接到了一个大订单,一跃成为村里的首富。此后,他搬离村子,到县城定居。林海有个怪癖——决不雇佣本村人,按他的说法是不让亲戚关系影响生意。小亮本想去林海的工厂,离家近便于照顾母亲,可因为这条规矩,不得不外出打工。所以提起他,小亮一肚子不高兴:;咱们村接二连三出肺癌,我总觉得和林海有关系
;这家伙虽然冷漠,但咱也不能上纲上线。他的加工厂开了四五年了,只是把粮食打成粉,做成营养品。空气里的确经常飘着一些粮食粉末,去年市里的专家带着仪器检测过,都是无害的,否则要得肺癌也不会从这半年才开始。我也不喜欢林海,却不能违背事实。
小亮无法反驳,但也没被我说服。他爸是第一个去世的,我大爷是第二个,此外还有几个人正饱受肺癌之苦。这种病在半年内集中暴发,很难说是凑巧。
;我有办法能找到黑衣人。小亮说,;有人快去世时,他就会出现,咱们到九爷家守株待兔。九爷确诊肺癌比我大爷晚半个月,他岁数大,状况很不乐观。;我和九爷的小孙子胖虎是同学,我已经跟他说好了,九爷情况不对就马上通知我。
果然,四天后小亮就接到了消息。时间也是傍晚,我和小亮提前埋伏在九爷家对面的断墙后面。大约半小时后,黑衣人果然乘着夜色出现了。他一手提着包,一手拿着个奇怪的东西。这东西手表大小,幽幽地闪着绿光,像怪物的眼珠。
黑衣人进去后不到5分钟,里面就传出了哭声。家里忙起来后,黑衣人就趁着骚乱出来了,我和小亮悄悄跟在他后面。他七拐八绕,全然不似问路时茫然的样子。转过一个胡同后,我们居然跟丢了。这个胡同外唯一的建筑就是村办小学,我和小亮都是从这里毕业的。
这段时间正是5月农忙,放了麦假。学校大门虚掩,里面死一般的寂静。我透过大门缝看去,里面黑灯瞎火,只有孤零零一间房里灯光如豆。
;是戴老师的办公室。我对小亮說。戴老师是从市里来支教的,三十出头,常年住在办公室。黑衣人不管是人是鬼,闯进学校,只怕会对戴老师不利。我和小亮蹑手蹑脚地进了大门,溜着墙根走向灯光。半路听到戴老师的咳嗽声传了过来,急促而沙哑。
我和小亮面面相觑,都惋惜地摇了摇头,看来鬼差已经盯上戴老师了。我轻轻敲了几下门,戴老师出来看到我们,一脸不悦。
;戴老师,刚才有人进来了吗?我问道。
;这都几点了,除了你们,谁还会来?他口气中透着不耐烦。
;我俩路过学校,发现大门没关,就过来提醒您一下。还是小亮脑子快,编了个说辞。;最近村里不怎么太平,您注意安全。我也赶紧借坡下驴。
;学生们都放假了,除了桌椅板凳什么也没有,小偷也不会来。你俩出去时顺手把大门关上就行。戴老师微微颔首,算是冷淡地逐客,然后回到屋内。
我俩知趣地退了出来,准备往外走。;戴老师以前不是这样的,对咱们都很热情。小亮说,;我爸生病的时候,他还来送过药。
我点点头:;戴老师一贯有求必应,但现在得了病,心情不好也在情理之中。话虽这么说,我心里还是觉得不大对劲。这时候,办公室的隔壁传来了微弱的怪声,难道是黑衣人?我和小亮猫着腰过去,从窗台下伸出半个头,贴着玻璃往里张望。房间内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到,也没有别的声音再传出来。
可能是幻听。我正要离开,突然眼前绿光晃动,一个拳头大小的东西,闪电般蹿上房内窗台,朝我的头猛撞过来。只听;咚的一声,玻璃阻挡了怪物的去路。我下意识去躲,一个趔趄坐在了地上。那东西浑身散发着诡异的绿光,冲撞了几下玻璃无功而返,又跳回房内,倏忽之间来去如风。小亮也看到了,不禁叫道:;这是什么鬼东西?夜光石成精了吗?
我再往里看,只见一个绿的光影在地上滴溜乱转,由于速度很快,几乎要形成一条光带。几秒种后,绿光戛然而止,一切又归于黑暗。这时,办公室传来了戴老师的脚步声,小亮想提醒戴老师隔壁有危险,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拽起他飞快地跑出学校大门。
路上,我对小亮说:;我有个预感,这事跟戴老师有关系,弄不好他就是黑衣人。小亮不肯相信地说:;我爸生病后,戴老师来看望过两三次,还专门带了市里的特效药,我爸吃后痛苦的确减轻了一些。
;戴老师是教语文的,他平时热心不假,但毕竟不是大夫,怎么会开方拿药?说着,我忽然有个猜想,;明天你去找胖虎问问,戴老师有没有给九爷送过药。
我和小亮各自回家,相约明天再见。我躺在床上,反复回想不得要领,渐渐头昏脑胀,蒙眬中做了个被鬼差索命的噩梦,而鬼差的真身竟是戴老师!我惊醒后出了一身冷汗,突然听到隔壁传来了断断续续的咳嗽。是我爸的声音,我如同兜头被浇了一桶凉水。我大爷最初就是这么咳嗽的——厄运终于轮到我们家了。我暗暗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抓到那个夺人性命的黑衣鬼差。
中午小亮过来找我,脸色凝重地说:;戴老师还真是有问题,他也给九爷送过药。
;不出我所料,我刚问过大娘,我大爷也吃过他的药。直觉告诉我,戴老师不简单,;我大爷临终前说不出话,手向床头一指,我们当时认为指的是窗外,因为黑衣人正好在院子里。现在回想也有可能指的是床头柜,我依稀记得上面有个药瓶。
;瓶身矮胖,瓶盖很厚,对不对?
;瓶身确实矮胖,瓶盖记不得了,似乎我大爷家那只没有盖子我仅有一点儿模糊的印象。
;可惜我爸去世后瓶子就扔掉了。小亮说,;难道林大爷临终想通过药瓶暗示跟戴老师有关?
;显然送药不是为了下毒,已经是肺癌了,没有必要。而且听我大娘说,药物确有减轻痛苦的效果。我摊开手,;实在想不出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干脆晚上再去学校侦查一下。小亮提议道。
我想起昨晚的噩梦有些后怕,万一戴老师真有问题,闹不好把命搭上。;咱们还是远程监视吧,我知道有个好地方适合侦查。我指了指村子中央的水塔。这水塔早已停用,足有三层楼高,从上面可以将整个村子尽收眼底。
吃完晚饭,我俩攀上水塔,躲进高处一个露天小池子里。池子已经干涸,底部是防水的塑料布,破旧不堪。站在里面,下面的学校和院落都一览无遗。
天渐渐黑了下来,学校里仍然毫无动静,我和小亮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我盯着学校,小亮则四处张望,看看黑衣人有没有在村里活动。忽然,他揉了揉眼睛,说:;你看林海的工厂。我扭头看了一眼,并没有什么不同,敷衍道:;黑咕隆咚的,好像没人加班。
;你再仔细往上看。
我盯了几秒钟,倒吸了一口凉气:整个工厂上面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绿光,如烟似雾,向上升腾。这光若有若无摇曳不定,起不到照明作用,不可能是灯打出来的。;工厂里有妖气!我大惊失色。
我俩目瞪口呆看了几分钟,只见那层绿光越来越淡,逐渐融入夜色之中。小亮咬牙切齿地说:;我早说过这事和林海有关!
突然,工厂灯火通明,一个人影仓皇地翻墙而出,急速向村里奔来。与此同时,工厂大门洞开,三四个人冲了出来,显然是要追捕翻墙人。翻墙人迅速逃离了灯光区,却在黑暗中发起了绿光,好似移动的警示灯一般。
这人一路狂奔,离我们藏身的水塔越来越近。;真是邪门,鬼竟被人追得抱头鼠窜。这一幕突发的奇景,让我也开了眼界。
小亮叫道:;我大概明白点了。不等我问,他摆摆手说,;来不及解释了,先把人救下来。我警告他:;这家伙八成是个鬼,当心他要了咱们的命。
小亮啐口唾沫搓搓手,说:;真正要命的是后面追他的人。
说话间,绿光人已跑到了水塔附近。小亮从脚下拽了一大块塑料布,披在身上盖住头脸,嘱托我:;从后面抱住我。说罢,他跳到了池子沿上。我赶忙紧紧揽住他的双腿。绿光人从水塔下一闪而过,追兵紧随其后。小亮骤然怪叫一声,掀动身上的塑料布,呼啦作响,好像怪鳥张开了双翼。下面的人猝不及防,吓得东倒西歪,哪里还顾得上追别人,慌不择路地逃开了。
小亮扔掉道具,飞身跑下水塔,把快要虚脱的绿光人扶了起来。我跟着下来,听到小亮惊讶地说:;你不是戴老师!
;麻烦送我到学校。那人喘着粗气。这个声音我很熟悉,他就是向我问路的黑衣人。
戴老师正在学校大门焦急张望,看到我们两个搀着个人,连忙跑来迎接。我们回到办公室,把那人安顿到床上。戴老师一脸感谢的神情,说:;看来你俩也在调查,真是有心人。这是我高中同学徐宁,他是生物医学博士。是我请他来调查咱们村子的。癌症刚出现时,我就觉得有问题。林海的工厂在一年前,他还没发财的时候,请专家做过了鉴定,得出粉末无害的结论。这个鉴定是为了以后堵质疑者的嘴,时机如此巧妙,有欲盖弥彰的嫌疑。正说着,戴老师头转向一边,咳嗽起来。
徐宁渐渐平复,接过话头说:;来了之后,我就发现空气粉末里不止是粮食,还存在有害物质。我试过向县里举报,但林海早就买通了上下关系,根本没有人管。如果仅仅是加工粮食,他的钱来得未免太快了。
;他加工的不是粮食,而是夜光石。小亮说。看我一脸迷惑,他跟我解释,;你记不记得咱们小时候去山里玩,偶尔能捡到发光的石头?我点点头:;对,咱们都叫它夜光石,找到一枚很不容易。
;学名就是萤石。徐宁说,;萤石白天吸收光能,晚上释放出来。某些种类含有放射性,可能诱发癌症。你们村这座山的内部有一片萤石矿,由于埋得深一直没被勘探,也没什么危险。直到林海一年前发现,开始盗采。这段时间我一直暗中取证,刚才我潜入厂里已经拿到了关键的证据,接下来就能去市里举报了。同时,我也在隔壁做了一些实验,希望能开发出有效的药物。
;你给病人的药是自己开发的?
;之前我数据不足,给病人的只是一些缓解药物,治不了病。这个病初期症状是肺纤维化,刚开始咳嗽还有救,一旦癌变我也无能为力。最近我依靠去世病人的血液,已经试制了一种药,正在戴老师身上做测试。他为了药物实验,自己先吸了不少萤石粉还好药物已在小白鼠身上见效,很快就能给人用了。
;小白鼠?
;就是你们昨晚隔着窗户看到的东西,它身上被我涂了萤石粉。
;每次有人去世你就过去,目的是为了采血做实验?
;我需要患者去世后半小时之内的血,具有充足的活性和最小的毒性。为了精确掌握去世时间,我给他们的药瓶盖内,藏了一个小小的盖革发射器,能检测到病人呼吸中萤石粉的辐射量,一旦呼吸微弱,我的仪器就能接收到警报和定位,以便及時赶到,趁乱采血。
;为什么当时你去我大爷家迷了路呢?这个疑问一直困扰着我。
徐宁打开手提箱,里面是一些血样试管插在冰袋之间,一个厚厚的瓶盖也在里面,只是已经破裂了。;戴老师送药时替我嘱咐过病人,务必把药瓶连瓶盖放在床头。你大爷快去世时可能因为家人忙乱,瓶盖被丢在院子里踩坏了。我走到半路,接收器突然失去信号,一时不知道该进哪条胡同。
;怪不得我大爷临终前还指着床头。我恍然大悟,;我们都很信任戴老师,我大爷是想让我们把瓶盖找到。
戴老师有些自责,叹了口气说:;如果我早点找徐宁过来,也许你们的家人都能得救。小亮,看到没有,知识是可以救命的。你是我的学生,一定要考上大学,学费我来承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