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熟男熟女的惊心偶遇
我从小是听着我奶奶的故事长大的。奶奶小名小五子;,太姥爷太姥姥一连生下四个孩子,却一个都没占住。到我奶奶一落胎胞,太姥姥就大出血死了,她倒是顺顺溜溜长成了人。于是方圆几十里的猎户山民都认准了,小五子这丫头命太硬。
我奶奶长到了十四岁,命硬的说法再次得到了血呼啦的印证。太姥爷被日本人抓去放排,把咱们长白山上蹿天高的红松黄松美人松一股脑伐倒了运回小日本儿。太姥爷是抗联的密探,暗地里领着工人们怠工,闹事,被日本人杀鸡儆猴点了天灯。
山民们自然把这笔账记在日本人的头上,却也没忘了那个茬儿——小五子命硬,又克死了爹。因此奶奶的青春是苦寂的。尽管她上山能打狍子,上炕会绣花,长得更是眉是眉眼是眼;的,一条黑油油的大辫子过了屁股蛋儿,可像点样儿的小伙子都不敢娶她回家。歪瓜裂枣的打她主意,我奶奶自然也看不上。她野辣辣的春梦里,未来的男人要像二人转里那个张廷秀,识文断字,白白生生。
那一天奶奶进山挖药材,天闷得一会儿就湿透了小花褂,她心里念叨着可别让大雨淋喽,却还是没忍住跑到丹凤岭去看她几年前就养的一苗野山参。她计划着这棵参长够了个儿,就给自己置办一套拿得出手的嫁妆。
闷雷轰轰地响,奶奶一脚高一脚低急三火四地跑,不料抬头却看见了一缕烟!奶奶唬了一跳,瞬间冒出来的念头就是自己的宝贝被挖参人发现,并且住在一旁那个废弃的地窨子守上了!奶奶气得冒烟,她已经把那参用红绳拴上了,按山里的规矩这就是有了主儿,谁还来虎口里拔牙!她脚步生风,跑到地窨子外头掐着腰骂起来:不要脸的杂种!别以为姑奶奶不知道你狗肚子里的馊吧主意!敢跑到姑奶奶地界撒野,不想活了你!;
骂声没落地,地窨子噌地窜出一个大老爷们,一只胳膊死命勒住奶奶的脖子,另一只手往死了捂住奶奶的嘴!奶奶一口气缓不过来,拼命踢打挣扎着,可再强壮的女人到了真章儿也不如男人!眼看着奶奶翻了白眼,一只野猪突然扑了过来!那男人惊骇之下刚松开我奶奶,就已经被野猪扑倒了!奶奶喘着粗气跨着篮子就要跑,那野猪又狂叫着扑向了她!
危急时刻,我奶奶抡起猎刀搂头盖脑奔着野猪脖子就是一下子,野猪血噗地喷了出来。那男人回过了神儿,也对着野猪屁股就是一枪。突然一声霹雳,天像被撕裂了一个大口子,倾盆大雨哗;地泼了下来。估计野猪被这瞬间的巨变吓慌了神,一声嚎叫,居然掉转屁股跑了。男人还在发傻,奶奶一把薅住他的胳膊:瞅啥呢!进去!;
外头的炸雷一个接一个响,地窨子里黑得只能模糊看见点儿亮。男人喘息了一会儿,在地当间儿拢了一小堆火,奶奶凑上前烤着衣裳,一抬头这一看她居然迅速忘了男人对她的伤害,心跳了几下,脸也有生以来第一次辣起来。眼前的男人居然干干净净,清清俊俊!男人被奶奶盯得冒了汗,拿出一个素花手帕擦脸,奶奶张嘴就问:你刚才为啥下死劲儿勒我脖子?想勒死我是不是?;
吧嗒一声,男人的手绢掉在火堆里,两人忙手忙脚抢出来,男人也不那么紧张了:我我以为你是来抓我的对不起!;
奶奶的鼻子里哧出两股浊气,似乎愤恨也都哧了出来。男人很聪明地转移了话题,问起山里打猎挖参的事,两人这一聊就直到天大黑。大雨不住点儿地哗啦啦,两人听得腻烦,不知不觉歪在火堆旁睡着了。
二、命硬奶奶交了桃花运
奶奶睁眼的时候天大亮了,外头一轮好太阳,空气那个鲜啊!她偷瞧一旁看着她发呆的男人,回想起昨夜的事儿红了脸,挎着筐子钻出了地窨子。男人追到门口问了句:你还来吗?;那张清俊的脸看上去可怜巴巴。奶奶头一低脸一红,一甩辫子,跑了。
那一整天奶奶都魂不守舍,终于在日头衔山的时候,挎着筐子出了门。那一路奶奶脚下踩了风,一个多时辰的山路居然一半时间就跑到了。筐子里是一摞香喷喷的黄面饼,十几个煮鸡蛋,还有一整条软烂的狍子腿。男人大口吞咽着,奶奶忽然很心疼这个白净的男人,很想把他的头抱在热烘烘的怀里,搂紧了再也不松开。可天儿不早了,奶奶拎起筐子口气虚浮地说:俺回啦。;可筐子被男人拽住了,奶奶往怀里拽,男人也往怀里拽。拽着拽着,奶奶的身子就一软,瘫倒在男人的怀里,男人被撞了个趔趄以后顺势摔倒,两个熟透了的男女几乎是迫不及待就缠到了一堆儿。
这一缠就是好几天,直到那摞子面饼吃得饼渣儿都不剩,奶奶才想着,该回去了。大大方方领着自己个儿的男人,回家去过小日子。
叫林国强的男人不乐意,说还不是时候。他还嘱咐奶奶不要跟任何人提起他的事,以后也不要见天儿往这边跑,四五天来送一次吃的就成。奶奶看着他,轻轻叹了口气。
别的都能做到,可让奶奶四五天才去一次地窨子,那是拿刀子剜心上的肉。(奶奶回忆起这段过去,最常给的一句注解就是人想人,能想死;)奶奶回家那天夜里就做梦,梦里地窨子被狼群包围了,男人被撕咬得血肉模糊。翻过身又是一个梦,这次是男人被戴大盖帽的抓走了。奶奶躺不住了,连夜烙饼蒸花卷煮咸肉,启明星还在西天一眨一眨的时候,她已经挎着沉甸甸的筐子上了路
这样明铺暗盖的日子过了一个多月以后,村里开始有人说闲话了。说奶奶让公狐狸精迷惑了,可被狐狸精祸害的人都骨瘦如柴,怎么奶奶红光满面?就有大明白解释说,小五子不是命硬吗?会采阳补阴!
奶奶没心搭理别人的嘴,只是着急林国强因为受潮起的满身湿疹。这一天她穿了一件不舍得上身的红花袄,辫子上扎了红头绳,告诉林国强:我给你缝好了新衣裳,你这就跟我下山,办几桌酒招待屯邻们,咱就算成亲了!;
见正啃着熏兔的林国强一愣,奶奶紧着说:我知道你身上有事,还多半是见不得人的事,要不你识文断字白白净净的,哪能窝在这地窨子里受委屈?也不能看上我这粗手大脚的我不管你犯了啥天大的事,我就一心跟你,哪怕你杀了人放了火蹲大狱,我也等你出来!;
林国强放下兔子,拉住奶奶的手说:我早就想告诉你实情,就是怕你接受不了。真的我干过啥你都不嫌弃?;
奶奶使劲点头,林国强一咬牙说道:我我真是杀了人!;
奶奶眼皮都没撩,这答案早在她心理承受范围之内。
林国强在地窨子一角的地上刨了起来,很快就刨出了一个小布包,打开布包,里面都是累累垂垂、黄澄澄的金块!林国强捧着金块,揭开了自己窝在这长白山深处的因由。
三、艳遇男人的悲情故事
林国强虽然长得白白生生,也的确读过书,却为了给老婆挣家业,去了夹皮沟日本人的金矿当了淘金工的工头。淘金的活苦,风险更大,拿到手的金子要带回家也千难万险。在那个劫匪多如牛毛的年代,弄死个金工跟碾死一只蚂蚁也没多大分别。
林国强把老婆托付给结拜兄弟吴广义,自己在夹皮沟一住三年半,等到日本鬼子纷纷撤退,金工们合计着带了多年的血汗逃跑,林国强把金子藏在内裤、头发里,一路跋山涉水,九死一生,终于回到了菜园子胡同的家。
他深夜到家,可无论怎么砸门都没人开门!他心里起疑,一脚踹开房门,第一眼看到炕角哆嗦着挤在一起的老婆和吴广义!那一刻他热血上头,毫不犹豫地抽出防身的砍刀对着奸夫劈了下去。一刀,两刀他根本不记得砍了多少刀,直到清醒以后看到老婆光着身子昏死在炕上,才醒悟过来,匆忙换了一身衣服跑了。林国强逃出了家门,看天上漆黑如墨,就想躲进深山才安全,于是一路向东扎了下去,直到遇见了奶奶。
奶奶想了一会儿说:你不敢跟我去村里住,怕被人看见了举报你?;
林国强点点头:这事过去好几个月了,我根本不知道家那边怎么样了。五子,我看你也挺机灵的,你敢不敢进城一趟,看看大街小巷有没有通缉我的告示?如果消消停停,我就跟你回村过日子。;
奶奶阴沉的心里现出了亮儿,林国强详细告诉了她进城要注意的事项。其实他小看我奶奶了,奶奶是个女中汉子,胆大心细出了名的,不止一次跟着爷爷进城卖山货。最稀奇的是,奶奶还识得几个眼前字儿。临了,林国强拿出一张白纸,指着上面那一行字一个一个教给奶奶读熟了。告诉她,如果一切太平,就去这个地址找一个叫唐三虎的人,跟他讨个回信。
奶奶接受任务回村,翻出一张貉子皮去跟保长家换大黄米。保长老婆摩挲着貉子皮喜眉笑眼,保长却皱着眉头说:小五子,这些天屯里人一直在说你的闲话,还有人看见过你跟一个大老爷们骨碌到一铺炕上去了;奶奶不卑不亢地说:有这事。我都二十四了,村里没人要,在外头找一个也不行吗?我爸妈就我一个骨血,叔也不能瞅着他们当绝户棒子吧?;
保长老婆急忙给解释:小五子你别恼,你有了人,你叔巴不得呢!是上头有通知,发现可疑分子必须报告!;奶奶敞亮地说:婶,我那男人昨个儿就回城了,我也打算拾掇拾掇跟他出山一起过呢!你就甭跟我们操心了!;
奶奶烙完了饼,一口气跑进了地窨子。把新情况一说,林国强也着急了,拿了金子就要跑,奶奶一把拖住他:别急!你现在不知道城里什么情况,出山遇上警察怎么办?离这儿不太远有个地穴,屯里没人知道,你先猫那儿去!;
天黑以后,奶奶拉着林国强摸索着找到了那个山谷里的地穴,用绳子绑在他腰间顺到了穴底,又把吃的喝的都用绳子顺了进去,地穴很深,肚大口小,穴口也就是一个洗衣盆那么大,周围长满了长草。奶奶趴在穴口告诉林国强,最多七天,自己就能把事情办好,接他出去。这些天千万不要弄出一点声音,一切等她从城里回来再说。
四、三个女人的苦情戏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奶奶就出门上路了。这一路步行、马车、汽车,颠簸到城里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
奶奶专挑人多的电影院、大商场逛,到处看那些贴的告示。通缉人犯的告示不少,还真没林国强的。奶奶安了心,开始到处打听菜园子胡同在哪儿。机灵的她从林国强嘴里知道了他住的地方,就打算过去探问一下他老婆怎么样了,回去告诉他也好安心。
眼前就是菜园子胡同,胡同口有个穿花褂子的小女孩在踢口袋,
奶奶笑眯眯凑过去,开口问道:小妹妹,你们这儿有姓林的吗?;
女孩盯着奶奶大襟掖的手帕,转身就跑:大娘,妈!有人找!;
奶奶正在吃惊,胡同里一扇院门开了,一个朴素秀气的妇女走了出来。女人走过来也是先盯住了手帕,然后礼貌地开了口:大妹子,你找我?;
奶奶心里有点慌,一边后退一边摇头。女人和颜悦色地说:别跑了,我认得你那个手帕,那上头的花是玉兰绣的!你是林国强打发来的吧?他现在怎么样了?;奶奶的心怦怦跳得急,一狠心走过去:嫂子,国强托我回来看看,家这边怎么样了?有有没有人告发他?;女人拉住了奶奶的手:要这么说,就都不是外人了。进来吧。;
奶奶可不是畏手畏脚的女人!别看眼前的女人一副见过世面的派头,可不也就是一个淫妇潘金莲吗?奶奶胆气壮起来,昂首挺胸进了院。
在那间正房的堂屋里,听了奶奶对林国强现状的描述,女人叹口气:哎,自作孽,不可活啊。;
奶奶再也忍不住了:嫂子,按理儿这话不该由我来说。国强有今天这个下场,怪谁呢?家有贤妻男人不遭横事!;
奶奶气哼哼说完,女人却还是不温不火的样子:哦?这么说,是我不贤惠了?;
奶奶再也忍不住了,一口作气数落起她的不是来。一股脑说完了才回过味,哎呀自己这嘴太没把门的了,这可是在人家地盘!不知道这娘们有没有勾引其他男人,万一打起来只怕人家有帮手!
奶奶心里七上八下,女人站了起来:走吧妹子,我带你见一个人。;
奶奶跟着女人来到厢房。厢房炕上躺着一个年轻点的小媳妇,白净的脸上居然好几条伤疤,看着很恐怖。那个踢口袋的小女孩就偎在她的怀里,先前的女人打发女孩出去玩,然后开了口:妹子,我是林国强的老婆书梅,这个就是跟他相好的玉兰,你听听她是怎么说的!;
奶奶胆战心惊看着那恐怖的玉兰,玉兰呼地一下爬起来:那王八蛋在哪儿?在哪儿?你告诉我!我要吃他的肉!;
玉兰哇哇大哭,书梅撩起她的衣襟,只见前胸后背好几道让人触目惊心的伤疤,一看就是新愈合不久的。奶奶张口结舌,那书梅在一旁说出了一切。
敢情去淘金的根本不是林国强,而是玉兰的男人老吴!老吴在夹皮沟辛苦三四年,带着金子逃回家,推开家门正看到结拜兄弟林国强跟老婆滚在一起。他气不过上前厮打,却因为长途跋涉早已经精疲力竭,被林国强几刀砍死。玉兰扑上去揪住林国强打骂,他杀红了眼,居然又砍了玉兰几刀,然后翻出了老吴身上的金子,跑回家翻出细软浮财跑了。
书梅找到玉兰家才知道真相,虽然她厌恶玉兰,可看到这惨状也于心不忍。鬼子刚刚投降,城里正乱着呢,老吴家住得偏僻,他又是深夜回家,并没人发现他的惨死。书梅连夜把老吴埋在后院,把玉兰和女儿接回家调养。
奶奶听完就傻了,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两个女人哭成一团,忽然胸口一阵烦恶,干呕起来。俩女人止了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玉兰抢先说:我猜你是有了!有了林国强那王八蛋的小狼崽子!哈哈!哈哈!;
玉兰拍手打掌笑起来,奶奶使劲压抑着泛酸的胸口,心里腾起一阵恐慌,肯定是有了,有了!这该天杀的孽种,早不来晚不来,你这是要老娘的命啊!
奶奶终于大哭起来,哭自己命硬,哭自己可怜,满以为遇上个知心人,还是这么个东西!奶奶推开了书梅递过来的手绢,在身上掏摸手帕,却摸出了那张纸条。
书梅疑惑地念着:民康巷12号?这是个汉奸窝点!唐三虎?前儿刚被抓起来,说是给日本人当狗间谍!他们那一窝人专门帮日本人破坏抗联的粮食点儿,坏透了!;
奶奶不知道间谍是啥意思,可她知道日本人有多坏,她爹就死在他们手里!书梅拿着纸条的手簌簌发抖。玉兰的女儿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喊道:大娘不好了!好多警察在敲咱家门!;
五、这个坟墓有点怪
警察是因为唐三虎的招供来捉拿林国强的。关键时刻见过世面的书梅撑住了场面,咬定说林国强已经失踪两个多月了,自己也在找他。
警察走后,三个女人抱在一起再次痛哭,哭够了书梅说:我不袒护他,他既然是汉奸,我我也恨死他了!可妹子你不知道,那唐三虎抓进去以后,他的家就被街坊邻居给砸得稀巴烂!东西抢光了,房子也烧了,一家老小现在流落街头要饭只要抓不到他,好歹还有个余地,要不我们娘们儿下半辈子背着狗汉奸家属的名,日子可怎么过啊?;
我奶奶打了个冷战,下意识地摸摸还扁平的肚子。
奶奶临别的时候抱紧了书梅再一次掉眼泪:放心,我知道怎么做!;
汽车、马车、步行,还是来时的那条路,可奶奶走得万般艰难。她恨自己命硬,看上个男人是汉奸杀人犯,可想到两人在一起的恩爱,心就疼得喘不过气。
奶奶在家里躺了好几天。地穴里的男人肯定断顿了,那么深的洞穴,他自己爬不出来。到底该怎么办?奶奶跪在太姥爷的坟前要答案,似乎冥冥中父亲给了她主见。
天亮了,奶奶翻出家里最后一张狐狸皮,那是一张稀罕的红狐皮,奶奶一直舍不得卖,想留着做个围脖。她到村东头老刘家换了两只飞龙,那可是过去皇上吃的贡物儿啊。奶奶用狐皮换了两只飞龙,还有一瓢那年月东北山里极稀罕的白面。
黄昏时分,奶奶挎着满满的筐子来到了地穴前,她把筐子用绳子顺了下去,穴底传来微弱的声音:你怎么才来?我都快饿死了唐三虎有没有被抓?他给你带回平安口信了吗?;
奶奶心底残存的最后一丝希望被彻底掐断了。她哽咽地说:吃吧,吃饱了换上新衣裳。;然后哆嗦着手一松,长长的绳子出溜出溜地滑进了穴底。浓烈的香气从穴底漫上来,那是奶奶精心烤制了一下午的飞龙肉,林国强一定是在疯狂吞嚼,一边含混不清地嚷嚷着:干吗你?绳子都抓不住!;
奶奶的脸上爬满了泪,拖着沉重的脚搬起一旁的几块大石头,封住了穴口。地底的声音微弱地传来,开始怒骂,后来是哀求哭泣,奶奶捂着耳朵跌跌撞撞逃离了那里,于是什么都听不见了。
多年以后的清明节,奶奶领着已经上学的我爸来到那个地穴前焚烧纸钱。山上残雪处处,有大风呜咽着刮过,纸灰乱飞。我爸不解地问:妈,人家的坟都是鼓起来的一个土包,我爸的坟怎么只有几块大石头?好怪啊!;奶奶似乎有点走神儿,恍惚了半天才回答:那是因为咱家的坟里埋的不光是一个人,还有一个故事。小子,快长大吧,等你长大了,妈就讲给你听。;
故事辗转到了我耳朵里的时候,我心痒起来,张罗拣出林国强的骨殖买墓地安葬。奶奶使劲瞪了我一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小子打的什么鬼主意!你是惦记穴里的金子呢。甭指望了!入土为安都不懂?;
我当然懂,虽然林国强为非作歹,他毕竟是我奶奶这一生唯一的男人,我爷爷。
一、熟男熟女的惊心偶遇
我从小是听着我奶奶的故事长大的。奶奶小名小五子;,太姥爷太姥姥一连生下四个孩子,却一个都没占住。到我奶奶一落胎胞,太姥姥就大出血死了,她倒是顺顺溜溜长成了人。于是方圆几十里的猎户山民都认准了,小五子这丫头命太硬。
我奶奶长到了十四岁,命硬的说法再次得到了血呼啦的印证。太姥爷被日本人抓去放排,把咱们长白山上蹿天高的红松黄松美人松一股脑伐倒了运回小日本儿。太姥爷是抗联的密探,暗地里领着工人们怠工,闹事,被日本人杀鸡儆猴点了天灯。
山民们自然把这笔账记在日本人的头上,却也没忘了那个茬儿——小五子命硬,又克死了爹。因此奶奶的青春是苦寂的。尽管她上山能打狍子,上炕会绣花,长得更是眉是眉眼是眼;的,一条黑油油的大辫子过了屁股蛋儿,可像点样儿的小伙子都不敢娶她回家。歪瓜裂枣的打她主意,我奶奶自然也看不上。她野辣辣的春梦里,未来的男人要像二人转里那个张廷秀,识文断字,白白生生。
那一天奶奶进山挖药材,天闷得一会儿就湿透了小花褂,她心里念叨着可别让大雨淋喽,却还是没忍住跑到丹凤岭去看她几年前就养的一苗野山参。她计划着这棵参长够了个儿,就给自己置办一套拿得出手的嫁妆。
闷雷轰轰地响,奶奶一脚高一脚低急三火四地跑,不料抬头却看见了一缕烟!奶奶唬了一跳,瞬间冒出来的念头就是自己的宝贝被挖参人发现,并且住在一旁那个废弃的地窨子守上了!奶奶气得冒烟,她已经把那参用红绳拴上了,按山里的规矩这就是有了主儿,谁还来虎口里拔牙!她脚步生风,跑到地窨子外头掐着腰骂起来:不要脸的杂种!别以为姑奶奶不知道你狗肚子里的馊吧主意!敢跑到姑奶奶地界撒野,不想活了你!;
骂声没落地,地窨子噌地窜出一个大老爷们,一只胳膊死命勒住奶奶的脖子,另一只手往死了捂住奶奶的嘴!奶奶一口气缓不过来,拼命踢打挣扎着,可再强壮的女人到了真章儿也不如男人!眼看着奶奶翻了白眼,一只野猪突然扑了过来!那男人惊骇之下刚松开我奶奶,就已经被野猪扑倒了!奶奶喘着粗气跨着篮子就要跑,那野猪又狂叫着扑向了她!
危急时刻,我奶奶抡起猎刀搂头盖脑奔着野猪脖子就是一下子,野猪血噗地喷了出来。那男人回过了神儿,也对着野猪屁股就是一枪。突然一声霹雳,天像被撕裂了一个大口子,倾盆大雨哗;地泼了下来。估计野猪被这瞬间的巨变吓慌了神,一声嚎叫,居然掉转屁股跑了。男人还在发傻,奶奶一把薅住他的胳膊:瞅啥呢!进去!;
外头的炸雷一个接一个响,地窨子里黑得只能模糊看见点儿亮。男人喘息了一会儿,在地当间儿拢了一小堆火,奶奶凑上前烤着衣裳,一抬头这一看她居然迅速忘了男人对她的伤害,心跳了几下,脸也有生以来第一次辣起来。眼前的男人居然干干净净,清清俊俊!男人被奶奶盯得冒了汗,拿出一个素花手帕擦脸,奶奶张嘴就问:你刚才为啥下死劲儿勒我脖子?想勒死我是不是?;
吧嗒一声,男人的手绢掉在火堆里,两人忙手忙脚抢出来,男人也不那么紧张了:我我以为你是来抓我的对不起!;
奶奶的鼻子里哧出两股浊气,似乎愤恨也都哧了出来。男人很聪明地转移了话题,问起山里打猎挖参的事,两人这一聊就直到天大黑。大雨不住点儿地哗啦啦,两人听得腻烦,不知不觉歪在火堆旁睡着了。
二、命硬奶奶交了桃花运
奶奶睁眼的时候天大亮了,外头一轮好太阳,空气那个鲜啊!她偷瞧一旁看着她发呆的男人,回想起昨夜的事儿红了脸,挎着筐子钻出了地窨子。男人追到门口问了句:你还来吗?;那张清俊的脸看上去可怜巴巴。奶奶头一低脸一红,一甩辫子,跑了。
那一整天奶奶都魂不守舍,终于在日头衔山的时候,挎着筐子出了门。那一路奶奶脚下踩了风,一个多时辰的山路居然一半时间就跑到了。筐子里是一摞香喷喷的黄面饼,十几个煮鸡蛋,还有一整条软烂的狍子腿。男人大口吞咽着,奶奶忽然很心疼这个白净的男人,很想把他的头抱在热烘烘的怀里,搂紧了再也不松开。可天儿不早了,奶奶拎起筐子口气虚浮地说:俺回啦。;可筐子被男人拽住了,奶奶往怀里拽,男人也往怀里拽。拽着拽着,奶奶的身子就一软,瘫倒在男人的怀里,男人被撞了个趔趄以后顺势摔倒,两个熟透了的男女几乎是迫不及待就缠到了一堆儿。
这一缠就是好几天,直到那摞子面饼吃得饼渣儿都不剩,奶奶才想着,该回去了。大大方方领着自己个儿的男人,回家去过小日子。
叫林国强的男人不乐意,说还不是时候。他还嘱咐奶奶不要跟任何人提起他的事,以后也不要见天儿往这边跑,四五天来送一次吃的就成。奶奶看着他,轻轻叹了口气。
别的都能做到,可让奶奶四五天才去一次地窨子,那是拿刀子剜心上的肉。(奶奶回忆起这段过去,最常给的一句注解就是人想人,能想死;)奶奶回家那天夜里就做梦,梦里地窨子被狼群包围了,男人被撕咬得血肉模糊。翻过身又是一个梦,这次是男人被戴大盖帽的抓走了。奶奶躺不住了,连夜烙饼蒸花卷煮咸肉,启明星还在西天一眨一眨的时候,她已经挎着沉甸甸的筐子上了路
这样明铺暗盖的日子过了一个多月以后,村里开始有人说闲话了。说奶奶让公狐狸精迷惑了,可被狐狸精祸害的人都骨瘦如柴,怎么奶奶红光满面?就有大明白解释说,小五子不是命硬吗?会采阳补阴!
奶奶没心搭理别人的嘴,只是着急林国强因为受潮起的满身湿疹。这一天她穿了一件不舍得上身的红花袄,辫子上扎了红头绳,告诉林国强:我给你缝好了新衣裳,你这就跟我下山,办几桌酒招待屯邻们,咱就算成亲了!;
见正啃着熏兔的林国强一愣,奶奶紧着说:我知道你身上有事,还多半是见不得人的事,要不你识文断字白白净净的,哪能窝在这地窨子里受委屈?也不能看上我这粗手大脚的我不管你犯了啥天大的事,我就一心跟你,哪怕你杀了人放了火蹲大狱,我也等你出来!;
林国强放下兔子,拉住奶奶的手说:我早就想告诉你实情,就是怕你接受不了。真的我干过啥你都不嫌弃?;
奶奶使劲点头,林国强一咬牙说道:我我真是杀了人!;
奶奶眼皮都没撩,这答案早在她心理承受范围之内。
林国强在地窨子一角的地上刨了起来,很快就刨出了一个小布包,打开布包,里面都是累累垂垂、黄澄澄的金块!林国强捧着金块,揭开了自己窝在这长白山深处的因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