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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魂救赎

我十一岁那年,全家搬到一个陌生的地方,

有一段时间爸爸经常早出晚归。性格再也没了平时的温和从容,动不动就冷言冷语,跟妈妈之间的关系更是时时处在剑拔弩张当中。

爸爸也不会再对我露出宠溺的笑容。

有一次见我闹得烦了,他甚至直接掐起我的脖子:“你知道我在外面受了多少磨难吗?在家里你就不能安静一点,贴心一点?”

那时候,我渐渐懂了一些事。

原来是爸爸用他自己的名义,替人家借了五十万高利贷

据说那个人有房有车,只是面临一时的困境,很快就会连本带利的还给爸爸,利息高地令人咂舌,爸爸心动了,不只用他自己的名义动用了所有关系替那个人借了五十万高利贷。还替被骗的其他人担保了三十万。

其实那个人根本没房没车,都是借别人的。

后来,他拿着那些钱跑路了。

可爸爸只是个教师,一个月工资充其量也只有六千多,根本还不起巨额贷款。

从那以后,就有很多人日夜不停的来到家里向爸爸催债,刚开始还好声好气的说话,后来见爸爸还不起钱,就直接对他明刀相向。

恰在那时,我妹妹出生了。

妈妈给她取名张北阳,希望她像新生的太阳一样,给全家带来祥和温暖。

可我们家的生活并没有随着妹妹的出生而缓解紧张。

那年,我十二岁,经历了人生里的第一个严冬。

那是一个寒假,北风呼呼地刮着,带着一丝温阳,对于穿的暖的人来说,天气尤其好。

毕竟在一个冬天是很难见到大一点的太阳的。

可是那个冬天对我来说却几乎致命。

因为家里断了水断了电,爸爸的工资也被人冻结了,从那以后他卡里再也提不出一分钱。

妈妈也没有工作,整天又有一些人上门。

不得已,妈妈把门关了起来。

爸爸则带着人去外地找那个人,只留在我和妈妈、妹妹在家独自抵抗。

有好几次门都被人从外面强行踢开了,妈妈蹲在角落里执拗的哭。

房东看不下去了,对那些人说:“他们只是孤儿寡母的,你们不如去找他们当家的,折腾他们做什么!”

在房东跟那些人的推搡中,他被其中一个人推倒在台阶上,头上哗哗的留了好多血。

那些人顿时像鸟兽一样散开了,为首的还留下一句话,“一个星期后我再来,到时候你们必须把钱还上,否则就别怪我心狠手辣!”

十几万,光一分的利息,一个月就要六千多,更何况我们家已经断水断电很长时间了,我都饿的饥肠辘辘了。

好在这时房东太太好心拿来一个地瓜,那个地瓜的味道我到现在依旧清楚的记得。

那时候,妈妈正跪在角落拜着家里的佛像,脸上的泪水不停的滑落。

而襁褓中的妹妹,则睁着一双非常灵动的大眼睛。闪着她那个年纪对所有残忍的无知。

那个寒假,白天我可以一觉睡到中午十二点多,可下午便有些难熬了。

有时我会抱着妹妹出去逛逛,直到夜里,才是最难熬的开始。

三个人只有一床被子,没有任何取暖设施,很冷,像是冷到心里去了。

我又睡不着,只能艰难地一刻一刻挨着时间。

好在后来,我的姨们凑了一些钱,给我家充上了电费。

可虽然是那样,生活还是不好过。

那个冬天,我全身上下好像只有一件秋衣一条秋裤,脚上是一双破得露脚趾的鞋。

身上冷一些还没什么,可脚冷了,就会很疼。

不久,爸爸回来了,家里也没一点钱了。

妈妈决定带妹妹去老家住一段时间,顺便借点钱,只有我跟爸爸在家里。

生活还是那样,可不一样的是,爸爸经常不在家,只有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待着。

终于有一次,隔壁一个大姐姐看我在家里冻得晕过去了,就把我抱到她屋子里暖和了一会。

不一会,爸爸回来了,就把我抱走了。

几天以后,妈妈回来了,还带着一些钱。

而那些人也开始上我家继续催债,爸爸躲了出去。

有一天晚上,家里来了三个人。

妹妹在里屋睡觉,妈妈吩咐我看着她,千万别出里屋。

背着隐匿的灯光,我可以看的很清楚,沙发上坐着三个男人,一个是一位中年大叔,一个是胖子,还有一个男人长得很英俊。

胖子恶狠狠的骂着妈妈,那个叔叔什么也没说,就偶尔插上几句嘴,而那个很英俊的哥哥,则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的抽着烟。

似乎是见惯了这样的场景,我们是孤儿寡母的,生活又被逼到这步田地,所以一直只有那个胖子在说话。

他嚣张的挥舞着手里的电棒,威胁妈妈,三天以内一定要凑齐五十万

突然,我在里屋听见妈妈的声音变得尖锐起来,一下慌了,不管不顾地使劲拍打着门,吵醒了妹妹,她哇地一声哭了。

其中那个叔叔模样的人说:“既然这样就再给你三天吧,你不容易,我们也不容易,我们家里也还有十几口人在等着吃饭呢!”说完,便跟胖子一左一右出去了。

那个长相英俊的男人,在我家沙发上坐了一会,打量一下四周,也离开了。

但是爸爸妈妈还是还不起钱。

后来,那些人把爸爸妈妈告上了法庭。

那天,我在家看妹妹,桌子上有妈妈做的一碗饭,一碗乳白色的汤水上面漂着几粒米。

爸爸妈妈回来的时候神色很不好,有几十张白色的纸上印着很多个手印,是法院的判决书。

那些催债的不会再来家里找我们了,可我们还欠银行许多钱,那些利息虽然不比高利贷多,却也有着天价的利息。

从那以后我就知道,爸爸的工资解冻无望了。

我也没有去上学,饥一顿饿一顿的,看着妈妈整日里在神像面前胡言乱语。

有时买不起供品,她就直接点上香跪在神像面前,密密麻麻地说着些什么。

从那以后,我就好像得了一种病一样,害怕见到严冬,见到酷热的夏天,也害怕见到那些即将转向严冬的秋天。

记忆里总有一些不堪的回忆,跟这些天气是重叠在一起的。

十五岁那年,因为那些催债的人会时不时来骚扰我们,我们只好搬到了另外一个陌生城市。

其实我从未想过搬到新城市生活就会变好,可最起码比那时候要强一些吧,可是我还是错了。

从前我已经上到了初三,搬到这里又重新上了初二。

不知怎么的,班里的学生好像莫名其妙就开始讨厌我。

我反复思量着自己的一言一行,觉得好像并没有做错什么,可他们就是莫名其妙的讨厌我。

我开始害怕上学。害怕见到曾经跟童年的黑暗景象重叠在一起的画面,甚至害怕见到别人。害怕出门。

曾经有一度时间,我白天睡到下午一点多。晚上才是最难熬的开始,妈妈把我从床上死死往下拖:“你得上学阿孩子,你不上学怎么会有出息呢!”

可我已经变成这样了,还会有什么出息呢?

见我还是不肯上学,气急了,妈妈砰地一下把门给关了:“你就永远躲在那个暗无天日的黑屋子里,永远别出来了!”

这段时间家里还是很穷,根本吃不上饭。

爸爸开始东拼西凑的借钱,而妈妈生气的时候则是毫无理由地把气往我身上撒,有些肮脏恶毒的话不经思索的就吐了出来,像是对生活的所有委屈需要找一个承受者。

如此,我就更不爱出门了,害怕见到同学们看着自己像看到蛆虫一般的眼神,连碰到我一下都要装模作样的在课桌上擦三擦。

害怕这个世界所有的不堪和残忍。

这一年,我十六岁,却选择用最不堪的方式蜗居在家里。

十六岁,十七岁,十八岁,三年时间我都没有出门,几乎昼伏夜出,好不容易熬过最难熬的那段时间。

我的性格,却没有当初那么纯洁善良了。

看到路上有些女人死盯着我看,我会特别愤怒,都是一样的人,她凭什么死盯着我看?真可笑。

最后,我也会狠狠盯着她。直到她胆怯把目光收回去。

对于那些当面嘲讽我的,我会用更恶毒不堪的语言来加倍奉还。

所幸时光待我不薄,有一个十万块钱的官司。爸爸打赢了。

因为当时给别人借钱的时候,妈妈没有签字,这样就不算夫妻双方都同意,所以这场官司胜诉了。

爸爸以前每个月工资是六千多,存了不少钱在卡里。这几年来工资因为还债也连续扣的差不多了,也还清了那些钱。

妈妈的态度也比以前好了很多。

以前她骂我时,我若不吭声。她就会一直骂到我哭为止。

可我现在学会了顶嘴。稍微顶几句嘴,她便不再说什么了,不过我始终没有工作。

可我从未埋怨过妈妈,我一直很努力地挣扎着,

刚开始不敢用眼睛去看人,直到爸妈给我换了一个学校。

跟学校里那些人虽然相处还是不融洽,可当我用手碰到她们的时候,她们不会再像以前那些人一样,迅速地用手擦好几遍桌子,也不会在我偶然看到她们,跟她们的目光相撞却又迅速挪开目光的时候,脸上露出鄙夷的神情。

我开始慢慢学着去触碰自己身边的那些人,慢慢学着同她们微笑,学着跟她们去交谈,我的心魔已经几乎快被我压抑住了。

这几年,我其实一直都是住在家里的车库里的。

可最近,我家车库对面有个老头死了。

因为快到头七了,妈妈便不准我再下去睡了。

可昨晚我又下去了。

到了夜里十一点多,我开始做噩梦,一个接一个地做,乱七八糟的。

梦到自己床里边多了一个东西,呼吸根本不顺畅。意识也不清醒。

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睡着还是醒了,只记得大口呼吸了四五次,之后,就猛地清醒了。

而我也突然意识到,这么阴凉的车库,自己呼吸怎么会有问题呢,就算是被噩梦吓得,也不该有那么多次。

幸好晚上睡觉衣服脱的不是太多,我赶紧拿着自己的衣服上了楼。在楼上睡觉。

现在仔细想想,一切痛苦难挨的时光都过去了,自己心里还有什么不开心的呢。

可有天夜里,我正躺在床上睡觉,却莫名其妙的听见一阵阵类似呼唤的声音。

随着声音的来源,我慢慢跟着一个人走了出去,随后便是刺眼的光亮。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陌生环境,一个穿着白大褂医生模样的人站在我的眼前,“你终于醒了!”

醒了?什么意思?

“你患有重度人格分裂症,一直沉迷在自己所臆想出来的世界中,我们费时五年,终于把你治好了,你的康复,意味着,以后还会有更多像你一样的人,得到解救……”

后来,我才慢慢意识到,原来我是个孤儿,从小见惯了世态炎凉,于是把自己封闭在一个虚假环境中,从心底为自己营造出一个原本不属于自己的人生。

“原来是这样啊,爸爸、妈妈、妹妹。都是不存在的吗?那我在那个世界受的所有的苦,见过的所有欢笑和泪水,到底又算什么?”我失神地想着。

“好了,现在你已经康复了,回去对你心里那个世界的亲人告别吧,从今天起,我会消除你心里所臆想出来的那些场景,以后你就彻底恢复健康了!”

说完,医生轻松地走了出去,可我心里,却并不轻松。

渐渐地,我陷入了昏睡。

随着残阳如血的漫夏,回到记忆里属于自己的那个家。

家里没有人,妹妹还没有放学,妈妈应该是出去找工作了。爸爸也出去了。

我来到妹妹学校,接她放学。

“姐姐,我想吃冰淇淋,你能给我买吗?”

“好啊,你还想吃什么?”

“嗯,我还想吃巧克力!”

“好,只要你听话,我都给你买。”

给妹妹买了冰淇淋、巧克力,回家做好饭,一会,妈妈回来了。

她疲惫的看着桌子上我做的饭菜,欣慰的笑了。

“妈妈,我给你捏捏肩膀吧!”其实直到此刻我才突然发现。有时候妈妈虽然对我不好,可那也只是生活所迫。

当卸下了那些包裹后,妈妈对我的疼爱,并不比别的母亲差。

妈妈欣慰地笑了,“你终于懂事了!”

一会,爸爸也回来了。

其实我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见过这样一家四口坐在一起的温馨场景了。

如今愿望达成了,我却要走了。真是舍不得。

随着时间的齿轮慢慢转动,偌大的诊疗室里有无数人围着中间沙发上躺着的一个少女。

“医生,你说她昨天醒了,是真的吗?这可是首例她这种重度精神病人被彻底治好的例子,既然这样,我儿子是不是也有救了?”

周围叽叽喳喳的,有无数个人在旁边欣喜着,只为见证这成功的一刻,相信自己的儿女也可以被治好。

可随着医生手中的圆环慢慢转动,沙发上躺着的少女却并没有醒来,甚至连生命特征也变得微弱起来。

大家慌张地,七手八脚地把她送到了医院。

“她已经脑死亡了,虽然她这个躯体还活着,人却已经死了。”院方宣布道

医生颓废地倒在地板上,“我不好容易才把你从那个世界解救出来,你却选择心甘情愿留在那里!”

是的,最后,她心甘情愿的留在了那个世界。

因为那个世界有爸爸,有妈妈,有妹妹,她也学着去接纳自己的不足,去学着重新面对这个世界。

而现实世界里,她什么也没有……

这件轰动一时的案件结果就是,好不容易历时五年的诊疗,患者虽然醒来,却不幸脑死亡了。

不过她既然能醒来,就说明医生的方法还是有效的,以后可以用这个方法去治好更多的精神病人。

星夜,万家灯火,爸爸出差还没有回来,妈妈去超市买东西。

妹妹在一边慵懒地看着电视,而我在厨房里做着饭。

这便是,我想要的,最好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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