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有根,大风起而从容不迫;云无根,轻易便被风吹散。风狂躁不安,极具破坏性,但即便它露出野兽般的牙齿,树也只不过献出一些枯枝败叶。大风远去,树显得更加从容,像顶天立地的英雄。
活得优雅很难,然而在我们接受考验和磨难时,在被温吞庸俗的生活研磨时,何不学学树木的镇定与从容不迫?
没有谁会活得像树一样艰辛,闪电似刀剑般架到它的身上,霜雪也来腐蚀冻伤它皱褶的肌肤,疼痛深入骨头,但它早做到了无欲则刚,活得如日益高大,不忘在艰难不幸或庸常孤寂中,以繁复却纯粹的枝条,挥洒生命的新绿。那些树叶不再坚硬,不再孤绝,似是和解后的幻化,至柔至情至美至乐,远望时若云若岚若碧波涌动,近观时竟找不出任何一片的破绽,它们在风中摇摆、舞蹈、歌唱,仿佛一树精致、灵动、巧妙的楷书、音符和诗眼。是的,满树都是诗眼,从硬至柔,从聚至散,从抗争至虚怀,从石化至诗意,从土层下的拔地而起至风云间的丰美逍遥,大树活得现实而艺术、优婉而不迫,看得到的卓越飞扬,看不见的深邃远大,堪称一部活宝典。
大风一吹,墙头草尤其显得左右不定。风再大,树也不会矮化为草,更不会谄媚似无骨的尘埃,成为风的装饰和尾缀,狐假虎威又空空荡荡。只有大树如同钢铁一般挺立在风中,不屈不迫保持着应有的弹性和韧度,卸去所有的欲望负担,廓清所有无干的因素,凝固精气神,保留大手笔,纵横如孤胆英雄,却制胜于无形。根定志坚、心聚神收,大树从容,迎风自助,愈挫愈勇,寂寞而胜。
每每看到大风中的树木,我总是精神为之一振。这不是演习,不是表演,树自幼小而壮大,跟风的每一次遭遇都是真实残酷的生死考验,一边生长一边搏击,生存即战斗,生死相搏,不是凶猛剧烈的摧折,就是漫长无助的寂寞,伤疤树瘤犹如勋章。回风舞雪却不能摧枯拉朽,因为它再也没有什么枯枝败叶,它是不断生长的钢铁,长到足够高大时,钢铁也会开花,巍然屹立,气势扑面。风也切切,雨也切切,一树净叶、一树繁花、一树硕果、一树友善与正气,还有不言的美、无愧的怀念,既能震撼人心、鼎沸激情,又可使人抚树如晤老友,细细思忖,初衷难忘。
我伫立大树下,看到它的万千树叶如刀片般在大风中竖起,仿佛要将天空切薄镂空,每一刀都那么精准,游刃有余。越来越好玩了,恨不得将整个人生嫁接到树上,成为它且战且戏的拍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