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到公园散步,与一高中同学不期而遇。如果不是他叫出了我的名字,我是绝认不出他的,毕竟三十多年不见了,他已由青葱少年,变成了胖胖的秃顶中年。几番寒喧之后,我们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边走边聊。
“呀,没想到七点钟了。”他突然伸着右手故作惊讶状。七点就七点吧,面对他的吃惊,我丝毫无反应。
“我这表是纯手工制作的,镶的都是昂贵的非洲钻,全世界只有二十多块,是限量版。”老同学的话让我立即明白了,他的用意不在时间而在手表。也是,戴着这么好的手表不让人分享欣赏一下也的确可惜了。“富而无炫无异于艳装没于暗夜。”古人说得有道理。我于是识趣地凑前看了看。
老同学用英语念出了表的牌子,不无自得地说:“干我这行,必须有名牌做行头,否则别人瞧不起。”我表示同意,象征性地啧啧了一番,但与同学聊天的兴趣索然失去,因为,我担心他再伸着脚说皮鞋的牌子,说了我也不知道,也不感兴趣。
“你知道帝豪家苑现在多少钱一平吗?”老同学自问自答地说:“两万多啊!我在那儿购进了三套复式房。”
我装模作样地露出了羡慕的表情,弱弱地问:“你能住得过来吗?”
同学哈哈笑了一通,没回答我的问题,接着说:“可叹的是,只有五十年产权,商业用地。唉!”
正说着,同学又抬腕看了一眼手表,急匆匆地告辞了。
与同学挥手的同时,我突然想起了2400年前黑海边上的住着的那个可爱的老头——“犬儒主义”哲人第欧根尼。在那没有名表、没有豪车、没有高档住房的时代里,他生活得天马行空、自由自在。第欧根尼的全部家当就是一根当要饭棍用的橄榄枝,一件破旧的袍子,一个喝水吃饭的杯子,还有一床单薄的被子。作为名流,他本来可以很有钱,可以过着锦衣美食的生活,但他统统不要,他甚至时常睡在郊外的酒桶里,睡醒就数星星。一天,第欧根尼看到一个小孩用双手捧起水喝,他于是扔掉了杯子,并高兴地说:“这个孩子教育了我。原来,喝水可以不用杯子。”
我不知道第欧根尼如果生活在名缰利锁的今天,还会不会过那种“犬儒主义”式的简朴生活,如果第欧根尼在现代红尘里兜兜转转久了,会不会被浮华喧嚣所惑,但我知道,“犬儒主义”的实践者至今还大有人在,这不能不让人感叹生活的丰富多彩。
面对生活,第欧根尼也罢,老同学也罢,都认为自己是生活的富有者,这不能不引发人们对“富有”一词内涵的理解。其实,富有真的不是金钱概念,而是灵魂和身体的概念。你的灵魂是安宁的吗?你的身体是属于自己的吗?你学会放弃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了吗?在从生到死的征程里,每个人都应该用这三个问题问问自己。我不知道老同学生活得是否快乐安宁,但我知道第欧根尼每天都快乐无比,充实无比。他不为形役,不为物役,甚至不为自己内心所役。
我在脚下的公园里呆了一小时,在这一小时里,公园是属于我的。我抬头看天,此刻,这片天空是属于我的,天空中除了一小片白云,连个鸟儿的影子也没有,没人跟我争,我此刻很富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