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是喜欢去一些人迹罕至之处,就像脚步喜欢独处。比如只有长风和白云路过的山谷,是我很流连的所在。
那是一个很小的山谷,两座小山也并不高,却林木葱茏,遮天蔽日。我也是很偶然的一次,看到小山上有一条细细的小路,便走了上去,走不到半山腰,路便湮没于荒草灌木丛中。停住脚步,四处望了望,都是密密匝匝的树,想了想,凭着感觉向着右边横着穿过去。便遇到了一条极细的溪流,细得轻唱的声音都被风声湮没了。
在山林里遇见山溪,如同在无边的旷野里忽然听到笛声,那是很奇妙的点缀,不仅是为山为旷野,更是给心灵。在流动的溪水里洗了手,便跟着它的脚步向下走,想遇见它所遇见的所有美好。溪流曲折得像我走过的世间路,我却是没有像它一般一路轻唱。并没有多遥远,转了几转一直向下,便忽然身在一个小山谷里。平缓处的小溪变得宽泛了许多,虽然可以一步跃过,但是溪水却更为清澈,两岸也是长满了花草。
于是这个晴朗的夏日午后,我便误闯进了心底的桃源。两边的小山掩护阻挡着尘世的喧嚣,连阳光的热情到此都减少了许多。只有风的潜入,只有云的窥视。蜂蝶和各种飞虫爬虫是土著,悠悠然登堂入室。如今又多了我的足音和目光,我走得很慢,怕匆匆的脚步和猝然的目光,会惊醒这难得的阒然。谷中无树,青草恣意生长,纷纷开且落的幽花此刻依然在丰盈着自己,我想,即使花儿落去,那些结下的种子,依然会继续丰盈着它们。
只是我还是最喜欢山谷里的溪水,那么低,那么慢,那么清,或者是因为慢了,才不会激起尘埃,才会静静地沉甸,所以才那样的澄澈。连映着花影草影都那么清晰生动,像是静美的年华,慢慢地走。溪边有一块很平整的石头,竟然不生青苔,像是一直被风净扫着在等我。坐在那儿,便觉得自己沉入了山的深处,大地的深处,人间的深处,视角和感觉都变得不同寻常。草虫流水更近,近得欲要融入那个童话般的情节里。
便隔一段时间就去看看,就这样从夏天的繁盛,走到秋天的萧瑟。我的小小山谷,小小世界,繁盛而不张扬,萧瑟而不冷清。我总是要在溪边那块石头上坐一会儿,生命静得可以听到花草的低语,心儿柔软得要流淌进那弯清流。于是就走到了冬天,冬天我只去过一次,在一场雪的到来之后。
山上的小溪已经看不见,我却能感知到它的存在,它走过的路,任季节也覆盖不了,依然循着它到了山谷。前两个季节的色彩已被更改,满眼的洁白。我轻轻地踏雪而行,空谷里凝结着寂静,溪流在此处依然存在,只是凝固了形状,披上了雪衣。那些花草已经枯黄,从厚厚的雪里露出身躯,简约的枝丫挂着丝丝缕缕的风。
那块石头已经被雪占据,我没有坐下来,我不想破坏这里本应有的状态。我踩着来时的脚印,一步一步地离开。到了山坡上不遠处,回头,我的那串足迹写在幽深之处,像是心情的印痕。每一次离开,都是满满的眷恋,我知道,我的身体依然是个过客,如云如风,而我的心却已以此为乡,不离不弃。
那个冬天我再没有去过,我怕自己纷乱的足迹,搅扰了那片宁和。每一场大雪过后,我都会想,我留下的那串脚印早就没有了吧,多好,还给它一份无人的空境。冬天的山谷,只适合让心去徜徉,而心的痕迹,却是多大的风雪也埋没不了。
一直到了四月中旬,山上,大地上,那些雪已经燃尽,向阳处也冒出了新鲜的草芽。收拾好了心情,又走上那座小山,像是去赴一场期待很久的约会。再次见到山溪,它成长了好多,许是山雪消融的缘故。还未下到梦中的小山谷,目光便先已抵达。谷中可能阳光稀少,花草未萌,初醒的溪流依然清清缓缓,依稀还是昨秋的模样。空谷的深处低处,有一小片洁白,心里便是一动,走过去,走到近前,果然是一小片晶莹的雪!
山外已经春染大地,此处还留有悠长悠长的冬天的余韵。面对最后的雪,眼中依然是它最初的洁白。便觉得生命中许多的琐碎许多的失意,在这一刻,随风飘散。
也许,行走到人生的最低处时,会如谷中溪流,能更多地保持一份清澈的情怀;会如谷中余雪,能更长久地保持一颗洁白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