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谁也不知道,她最后的意识只是:原来那个女人就是苏兰,今天早上我还按住了她的颈动脉。
1从医院换班出来,宝丽眼前一片恍惚的白。
逆着阳光行走,太阳穴晕眩微疼,脑中却仍是刚刚那个女人。
女人是被急救车送过来的,穿着一袭逶迤潋滟的婚纱,配着一张血肉迷糊的脸,人事不省。从女人的姣好的五官可以看出,她醒着时是相当迷人的。
宝丽技术娴熟地按住女人汩汩出血的颈动脉,然后止血抢救。女人的脸扭曲着,神志不清,像一尾被放逐沙漠濒临死亡的鱼。
有人说,看见女人穿着婚纱在高架桥下游走了好久,最后开着一辆车又上了高架桥,一个错眼,就连车带人地冲下去了。
也有人说,女人是为情自杀的,女人等的男人迟迟没有与她结婚,女人绝望得穿上婚纱,奔赴一个人的婚礼。
像一场爱情戏里最后悲怆的结局,女人夸张的造型和怪异的情节让围观者议论纷纷。
女人最终还是因伤势过重去世了。宝丽摇摇头,迷失在爱情里的女人看不到理智。那么自己呢?她想起了与林申的离婚协议。
协议是林申昨晚冒雨送来的,他为了摆脱她以便尽快与小三结婚,愿意放弃一切,包括这套价值不菲,辛苦打拼得来的高档公寓。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僵持的?三个月了吧?
三个月前这里还留有林申的味道,他洗发水的味道,香水的味道,他说话和睡觉时散发的温热气息……但自从他搬离公寓,连气味都要被孤单磨尽了。
本来没有林申的时候,她也是一个人。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一个人逛街。后来林申热烈地追求她,她发现一个人做的事情两个人一起做会更有意思。
但就在她已经适应两个人生活的时候,林申告诉她,他爱上了别人,那个女人叫苏兰,并递上了一纸轻薄的离婚协议。
她沉默不语,没有哭闹上吊的把戏,也没有割脉自残的挽留。她把一切有关林申的物品和记忆都压箱底,风平浪静地上班,睡觉。只是,思念和痛苦在夜里疯长,缠着她的心,她的肺。
2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突然响彻房间,旋律陌生而熟悉。
宝丽打了个激灵,奇怪,这是林申的手机,怎么会在家里?三个月前他就搬到外面去住了。
宝丽在林申原先的卧室里找到了他的手机,应该是昨晚他换湿衣服时落下的。
打开手机,炫色的屏幕上“苏兰”两字忽闪忽闪地发出嗡嗡的震动声。铃声热情不衰,急切地等待着主人的回应。
宝丽仿佛看见一张狐媚而风骚的脸等在电话的那一端,她刚想按下挂机键,忽然又转念按下接听键。三个月的拉锯战,林申将苏兰保护得太好了,宝丽只瞥见过林申跟她通电话时的温柔神情,她至今也没见过苏兰本人。
无声地按下接听键后,宝丽决定静候对方说话。
出乎意料,电话里传来的是一连串焦急的询问声:“这里是中心医院,请问是林申吗?”
是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宝丽惊疑不定将电话贴近耳朵,背景的声音好像是在走廊,间或有急促杂乱的脚步声,隐隐还有急救车的鸣笛声。
“你的朋友开车出事了,请快通知她的家属来医院!”
宝丽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吱唔地应了几声,仍在巨大的惊讶中难以反应过来。
多么奇怪的事情,几分钟以前她还在想象着那个女人风骚狐媚的脸,这一分钟她已经血肉模糊地躺在手术台上了。
那么她要马上告诉林申么?听医院的描述似乎很严重。可怜可笑的苏兰,在这出真爱的戏码里就要谢幕了么?
宝丽想要大笑,她迫不及待地想要通知林申这一悲情事件。突然,她看到了桌上的离婚协议,想到了一件更为严重的事情:苏兰的死伤可能让林申重新磋商离婚的条件,毕竟爱情也需要面包喂养。如果是这样,那么她就分不到像现在这样丰厚的财产了,更可能被驱逐出这间公寓。
宝丽明白,自己拖着不肯离婚,并非全是因为爱情。她那般高傲的性子怎会忍着林申?她不过是想折磨下他们,等她玩够了,出了气,再拿钱走人。凭什么她苏兰来了,她宝丽就要立马让位?她偏不!
可如今不一样了,苏兰也许会死,那么林申或者会不再提离婚的事,或者只会分她很少的财产。这两种结果都不是她想要的,她既想离婚,又想得到所有财产。
她庆幸这个想法及时理智地出现了,她要在他得知苏兰车祸消息前签订离婚协议才行,她现在就要找到林申。
宝丽迅速地从纸篓里扒出离婚协议压平铺整,并用最快的速度打电话到林申公司,约他马上回家签字。3林申比她想象的来得慢些。
他依旧穿着ARMANI西装,香水却不再是她熟悉的DIOR。她闻了闻,味道熟悉却叫不上牌子。
他的神情并不焦虑,脚步也不沉重,宝丽暗松了一口气。谢天谢地,她确信他对苏兰的事依然无所知。
本来一整个下午,她都惴惴不安,坐如针毡,害怕一切都走得太慢而医院的消息太快。现在想来是她多虑了。
咖啡是他喜欢的摩卡薄荷,他喝咖啡的样子依旧像是在品茶。
他的小腹紧收,脊背笔挺,从脖颈到腰的线条流畅得令人脸红。她的眼神游离在他强有力的臂膀上,无数个夜晚他的臂膀像火钳一样,紧紧地钳制住她的双腿,她的身体,轻而易举得剥掉她的薄衫,把她抛在床上,翻来覆去使她无数次跃至快乐的巅峰。
宝丽忽然觉得浑身燥热,他对她依然有吸引力。她别过头去,为自己有这样的反应感到难堪的羞涩。
林申签完字的时候。他的笑容很奇怪。
他看她的样子好像在赞赏她今晚的妆容。他的神情不再是一个丈夫,而更像一个陌生嗳昧的男人。
她躲避他灼热的目光,她妥当的拿到她想要的了。
而林申的手机也没有再响起,也许苏兰只是小伤,一切已经安然无恙。
她决定先去洗个澡,顺便给他时间收拾行李。她想她应该表现一下应有的大度。
一片迷蒙的水雾包裹着赤裸的身体,她仔细端详着镜子里的女人,她依然年轻,皮肤红润富有弹性,她的胸脯依然高挺,沾着水珠,像熟透的蜜桃。
隔着磨砂玻璃,隐约听得见电视上足球赛事的解说声和街上的汽车声。她侧耳细听,他在客厅里看球赛,也许还翘着脚,真实得就像三个月前的光景。那时她洗澡时,他总要来催好几次,想着法儿藏掉她的浴袍,让她羞怯而赤裸的裹在他的目光里。
宝丽抚摩着自己的肌肤,氤氲的水汽里漫延开无声的欲望,最后一丝矜持冲破迷离的水雾,鬼使神差地,她挑了一件最薄的睡衣。4房间里没有亮灯,远处大厦微蓝的灯火照进窗帘,像一片迷蒙的月光。
宝丽湿嗒嗒地走出浴室,玲珑的曲线一览无余地投影在粉白的墙壁上。
电视上的声音慢慢小了。
一双强有力的手从后面扣上她的胸口。宝丽不由自主地一个痉挛。她仰起头,久违而熟悉的男性气息在她颈边缠绕。
他对她尚有余温的,至少在今晚依然是。他啃咬她脖颈上细腻的肌肤,这是他们约定俗成的前戏,即使是在离婚后的第一个夜晚也不例外。
她的身体开始软得说不出话来。他把她抛在床上,探进她蜷起的四肢。
“你知道么?”他咬着她的耳垂,嘶哑着声音,像一头迷醉的困兽,“这是她这个月第二次为我自杀。”
他在说什么?!宝丽睁开迷蒙的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想有件事情你比谁都清楚。”他掏出一只手机,是苏兰的手机。上面密密麻麻的有很多辱骂和羞辱的信息,是她这三个月发的。
她在与林申僵持的时候,找到了苏兰和她朋友家人的电话。
她在她周围散播她做小三而林申又想甩她的信息。
她在舆论的煎熬和他飘渺的承诺下过得不比她轻松。她本来只想让她难堪的,但她想不到的是她自杀了。
他的手已经从她的胸口慢慢移到脖子,像火钳,猛一用力死死地扼住她纤细的脖颈,呼吸变得费力。
“你!你干什么!”她听见自己惊恐的声音,飘上幽暗的天花板,显得并不真实。
她的脖子被他掰着,如拧木偶般扭了个角度,混沌不清的视线对上电视屏幕上的死亡讣告——一辆摔成畸形的桥车和穿着婚纱女人扭曲的脸——整整一个下午,电视里都在播放一个女人开车从高架桥上)中下去自杀的新闻。
“她可以为我自杀,我可以为她杀人,我还是比她爱得更深,不是吗?”他绝望地说。她终于辨出他身上的香水气味,是DIOR混合了停尸房的味道。
呼吸越来越困难,神智混沌得发白,她睁圆眼睛挣扎,本能得想抓住什么东西,可是脖子上的绞索力道越来越大,最后的视线被迫定格在一张纸上,那好像是,今晚刚刚签好的离婚协议。
可是谁也不知道,她最后的意识只是:原来那个女人就是苏兰,今天早上我还按住了她的颈动脉。